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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

2024-07-02天野

回族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龙河鹏飞伯伯

天野

楼上住着高鹏飞。

高鹏飞住在爱民小区有些年头了。这爱民小区不比其他小区那么阔气,没那么多栋楼,小得很,只有两栋楼,一栋条楼,另一栋是塔楼,加起来有五十六户居民。高鹏飞住在条楼的二单元202室。

爱民小区是龙河市最早的商品楼,能买上的人都是有来头的人。高鹏飞时任龙河市芙蓉商场经理,这芙蓉商场又在市中心,人气很旺。

雅茹家住在高鹏飞楼下。龙河市是县级市,离省城有四十公里,省城人的眼里,这里就算乡下了。

高鹏飞是1931年元月生人,论年龄,比雅茹妈大十八岁。雅茹见了高鹏飞会喊一声“高伯伯好”。

入住爱民小区时,高鹏飞五十七岁了,但看面相像四十出头的样子,大个子,一头浓发四六分。白衬衣、红领带,藏蓝色西装笔挺,黑皮鞋锃亮,一派风流倜傥的样子。

这一年,雅茹上高一。

雅茹爸在雅茹九岁时因公去世了,后来追授为烈士。雅茹妈所在化工厂的经理在爱民小区要了一套房子,听说雅茹马上读高中了,雅茹妈工作太忙,顾不上接送,便把房子让给了雅茹妈。这么一来,雅茹上高中离家只有三百多米,比过去住在化工厂家属院可近了五公里多路。

雅茹妈是龙河市化工厂的财务科长,单位事多,不能按时回家。雅茹放了学,会先准备饭。雅茹做家务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女人声音像旋转的陀螺,听不大清楚说了什么,哭泣声倒是不小,也没能掩盖住男人的呵斥声,呵斥声中听到猛烈的跺脚声。吵闹声平息了不到五分钟,响雷般爆出一个字:“滚!”

雅茹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雅茹平时没怎么关注楼上的人,这么一折腾,好奇这是什么人。

雅茹妈回来了,雅茹说起楼上的事。雅茹妈说:“各家情况不一样,有一辈子都不会红一次脸的;有三天两头拳打脚踢,也过到老的;像楼上离了婚,再找一个,凑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事,总免不了。”

一天雅茹放学回来,看到楼上的高鹏飞从二单元门出来了,雅茹头一低,想躲过去。那天晚上的“战斗”,让她对高鹏飞生出几分恐惧和不安来。

谁想,高鹏飞却开口了,“楠楠放学了。”

雅茹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也没敢接话。

高鹏飞满脸和善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彬彬有礼的人,与暴躁似乎不搭界。

雅茹高三时要上晚自习,学校让住校,这样一来,只有周六中午一点回家,周天下午六点返校。

10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雅茹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雅茹开门一看,门口立着高鹏飞。

“楠楠,你妈呢?”

“吃席去了。”

“这香蕉给你的,光明剧院的戏票,给你妈。”

“谢谢高伯伯。”

雅茹接过香蕉和戏票,看着高鹏飞上了楼。

大年二十九,雅茹从学校回来,刚进小区,就见高鹏飞拉着一个行李箱,匆匆往外走。雅茹喊了一声“高伯伯好”。

高鹏飞笑了一下,行色匆匆没顾上说话,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

雅茹回家后,母亲正在蒸包子,青萝卜牛肉馅,雅茹吃不了羊肉,觉得膻味重。包子出笼,雅茹妈往黄色搪瓷盆里装了十个包子,说:“给楼上端去。”雅茹说:“见高伯伯提着行李箱坐车出去了。”

雅茹的卧室窗户刚好对着小区的大门,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清楚。6月的一天,雅茹看到高鹏飞与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人并肩进来了,赶紧拉上窗帘,留了一条缝,窥到高鹏飞看女人的眼神甜腻腻的。

下午八点多,雅茹妈提着一份椒麻鸡和两个烧饼回来了。说是太累,随便吃点,还有一瓶可乐。

雅茹提及刚才看到的事。雅茹妈平静地说:“单身男人,带哪个女人回家都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那都是人家的隐私,别对外人说。”

雅茹不高兴了,“我又不是长舌妇,满院子敲锣打鼓去宣扬,只给你说了。”说完瞥了母亲一眼。雅茹妈慢条斯理地吃着椒麻鸡的鸡爪,吃得很认真,生怕漏掉一点肉。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中山大学,好,我每年去广州参加广交会,好地方。”高鹏飞得知雅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进了门就说,“这五百元钱拿着。”

雅茹看一眼母亲,雅茹妈说:“高伯伯的心意,拿着吧。”

“我一看楠楠就有出息,将来毕业分配一定不错,到时候说不定能帮上忙。”高鹏飞说这话时,两只手在半空中向外摊开,像是手里捧着东西,一脸的自信。

也就是这一年,楼上的高鹏飞退休了。

高鹏飞一点都不像六十岁的人,他是老年运动中心的积极分子,一次能做八十个俯卧撑。同小区七八个同龄的男同志,就数他做得多。雅茹听母亲说这些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体育课上,有的男生连三十个都做不下来。

大一寒假回来时,雅茹怕冷,不怎么出门,整日窝在家里看小说。小说人物的命运像根绳子牵着雅茹的悲喜哀伤,沉浸其中。

楼上有人唱秦腔,早晚都唱,一唱就是两个多小时。楼上脚步杂乱,男男女女轮着唱。声音或嘶哑,或悲壮,或哀婉,雅茹一句都没有听懂。

一个寒假,雅茹从窗帘缝中见高挑女人频繁出入小区。

盖板楼房,隔音效果差,雅茹看书总被打扰,也没法儿睡觉,心情烦躁,在屋里转来转去。楼上的声音,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雅茹忍不住拿起拖把敲击卫生间的铸铁管,声音清脆,迅速传导上去。楼上的声音顿时小了。

雅茹高兴地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重新躺在床上看她心仪的小说。

下午七点刚过,有人敲门了。雅茹手里捧着书开门一看,高鹏飞站在门口,头发光滑油亮,西装革履,不等雅茹开口,把一袋子零食和一件可口可乐递了过来说:“这些给你吃,等你妈休息了,一起去常香阁吃饭,又推出新菜了。”

接下来,楼上安静了一段时间。

雅茹迷上了小说《活着》,看了两遍还放不下手,看得兴奋,全然没有了睡意,正看得起劲儿,突然听到楼上有了响动,推推搡搡,像是厮打在一起了,接着不知什么东西砸向了窗户,听到玻璃击碎的声音。再往后,听到楼梯上高跟鞋急促的下楼声,伴随着女人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这些与过往的片段组成了一幅画卷。高鹏飞,那个高高大大的人,突然被一块看不见的石头压得一点点变小,小到刚走路的孩子那么大,见了雅茹,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

雅茹十二点才起床,家里的淋浴器坏了,洗澡只能去街上公共浴室。雅茹出小区时,碰上了楼上的高鹏飞,高鹏飞问:“这是上哪儿?”

“去洗澡。”

龙河市的公共浴室很普通,瓷砖一铺到顶,铁水龙头,没有专门搓背的人。没有同伴,只能找同浴室的人帮忙搓几下。

洗澡回来后,雅茹妈正忙着擀面条。

雅茹对着镜子梳头,说:“没听到楼上有洗澡的声音。”

雅茹妈说:“你高伯伯都是去省城大豪洗浴中心洗澡的,听说搓澡就得四十分钟,外加全身按摩,洗一次澡,怎么说都要两个多小时。”

雅茹转身向母亲吐了一下舌头,说:“太打击人了。”

“你高伯伯是个讲究的人,啥事都不凑合。”雅茹妈说着,把擀好的面条放进了沸腾的锅里。

雅茹大学毕业前夕,雅茹妈提了一盒特级龙井茶和两瓶竹叶青酒去了楼上。

回到家里,雅茹妈给雅茹打电话说:“你高伯伯答应去省城找找老朋友,到底能办成啥结果,现在不好说,得等消息。”

时间是最折磨人的家伙,你看不见,摸不着,可谁都无法摆脱,硬生生地捆绑着烟火中的高鹏飞、雅茹和雅茹妈,还有更多的人。

雅茹进省城上班了。第一个月发工资,雅茹催母亲请高鹏飞吃顿饭,答谢一下。地点还是常香阁,这是龙河市老字号饭店,重新装修后,是最气派的饭店。

高鹏飞来了,依旧是藏蓝色西装、白衬衣、红领带。端坐着,颇有范儿。如果说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就是一口白牙里多了一颗银色牙套。高鹏飞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雅茹觉得这女人跟《红楼梦》里宝钗有几分像,满月脸、杏眼、乌发,体态丰腴。

菜是雅茹点的,鸡鸭鱼肉海鲜都有,人不多,但菜不能少,四凉八热,体体面面一桌子,这不仅是多与少的问题,是诚心不诚心的问题。

菜上全了,高鹏飞先给雅茹夹了一块鸡翅,说:“展翅高飞,大展宏图。”接着给雅茹妈夹了一块狮子头,又给女人夹了一块红糖糍粑,最后才夹了一小块鱼放进面前的碟子里。吃下去,呛着气管了,连续咳嗽几下,起身出了包厢。雅茹跟出去看,高鹏飞说:“没事。”

几分钟后,高鹏飞入座,介绍菜品,解读龙河市商业现状、城市未来发展。按他的预测,将来龙河市是要划归省城的,并游说雅茹妈买房子。雅茹不接话,默默听,偶尔低头时,瞥见那女人的一只手搭在了高鹏飞的大腿上。

雅茹去结账,吧台的服务员说结过了。雅茹追问:“谁结的账?”

“一个穿藏蓝色西装的大个子男人。”服务员低头说。

雅茹回来,见高鹏飞面颊泛红,看样子很开心,酒喝得也恰到好处。散席后,雅茹拉着高鹏飞的胳膊低声说:“高伯伯,您怎么付了账,我谢您的呀。”

高鹏飞拍拍雅茹的胳膊说:“你就跟我闺女一样,跟我别客气。”

雅茹节假日回来时,听到楼上放《拥军秧歌》《多瑙河之波》《月圆曲》之类舞曲,脚步跟随旋律流动着。

“高伯伯迷上跳舞了?”

“你高伯伯可是各大舞厅的常客。”雅茹妈说,“自从那个秦剧团的女人走后,他就迷上跳舞了。”

雅茹有一年去上海学习半年,雅茹妈利用休假去上海看雅茹,在外滩遇到了高鹏飞。高鹏飞身边有个男人,说话间才知道,这是高鹏飞与前妻所生的儿子,离婚后随前妻回了上海,儿子要买房子结婚,高鹏飞拿了首付的房钱。高鹏飞热情得很,难得在外地遇到邻居,非要请雅茹妈和雅茹在外滩坐游艇。

雅茹妈跟高鹏飞坐一排,两个人谈笑风生,像夫妻俩。

雅茹跟高鹏飞儿子坐一排,默不作声,像两个陌路人。

下了游艇,街面上的人比白天还多。高鹏飞跟雅茹妈并排走着,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前面追跑过来,撞到雅茹妈身上,雅茹妈差点被撞倒,高鹏飞一把将雅茹妈扶着,雅茹妈身子一歪,倒进高鹏飞的怀里。

雅茹跟高鹏飞的儿子跟在后面。雅茹见状,脸火辣辣的,不自在,高鹏飞的儿子淡定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雅茹妈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没亏欠自己,活得值。”

“不能这么说,就说这上海,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我得住一阵子,好好转一转。”高鹏飞说,“活在当下。”

雅茹结婚后,在省城买了房,想把母亲接过去住。雅茹妈不去。理由是跟邻居们都熟悉了,平时有人说话,到大地方去跟傻子似的,保不准会抑郁焦虑。

雅茹妈退休后,雅茹把儿子送过来了。这样雅茹回爱民小区的次数也多了。

楼上的高鹏飞七十大寿的时候,请雅茹妈去吃饭。雅茹刚好也回来了,雅茹妈说:“一起去吧,楼上楼下的邻居,他家里没有什么至亲,上海的儿子,定是回不来的。不过是几个相熟的人。”

高鹏飞虽说从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十年光阴了,可一直都很大方,大小节日,给雅茹妈总不忘送些东西过来,龙舟粽、桂花糕、驴打滚等。

雅茹妈自然是舍不得吃,等雅茹回来时一起吃,或者给雅茹装一些带回去吃。

隔壁单元601室失火,房主是新搬进来卖杂货的中年女人,损失不小。楼长拿着软皮本挨家挨户募捐,高鹏飞在本子上写下的数目竟是最多的。

雅茹妈对雅茹说起这事,“过去人说,越老越抠,谁承想你高伯伯,跟当年一样的大气。当经理那阵子,他没少给市里的养老院、福利院,还有那些家境贫困上不起学的人家捐钱捐物,电视台要宣传报道,他放下脸,不肯接受记者采访,为这事得罪了电视台的台长。”

这些事,雅茹没记在心上。

七十大寿是件高兴的事,雅茹不知道买什么东西,想来想去,走进了专卖店。高鹏飞喜欢打领带,买条领带送过去,比较合适。雅茹选了一条夕阳红的领带。

雅茹妈跟雅茹到金龙大酒店牡丹亭包厢时,已经到了六位,加上雅茹妈和雅茹一共八位。雅茹把领带送给高鹏飞时,他高兴得很,夸雅茹有心,当即打开盒子,看到领带,又点头夸雅茹好眼力,说:“下个月去泰国旅行,就打这条领带。”

高鹏飞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短发,皮肤白皙,点头向在座的人微笑,初次印象文静得很。高鹏飞主动介绍说:“这位是梅娟。”

雅茹细细看了几眼梅娟,手指细长,指甲修成椭圆形,干净明亮。

这天,高鹏飞很开心,喝了不少竹叶青酒,在席间还轻唱了一段秦腔《花亭相会》。雅茹听出来,气息跟过去比,真是差得太远,但精气神倒是不输当年。

雅茹妈曾告诉雅茹,楼上的高鹏飞为了听名角的戏,坐着火车去了兰州,又去了西安,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住在戏园子附近的宾馆里,天天泡在戏园子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去了,偶尔在屋里也听到哼唱几句。

人会老,小区也会老。这十几年,眼见小区的老住户陆续搬了出去,嫌爱民小区设备陈旧。物业办解散后,夏天没人扫院子,冬天没人扫雪。

楼上的高鹏飞闲了就拎着扫帚扫院子,新来的住户都觉得好笑,哪有人穿得西装革履扫院子的。高鹏飞不管那么多,扫完后,回家,再出门时,又是一套始终不变的藏蓝色西装。冬天扫起雪来,也是这身行头。

这些,雅茹见过。雅茹妈见得更多。

雅茹再回来时,给高鹏飞带了一份北京烤鸭,雅茹敲开202的房门时,高鹏飞拿着照片说:“看,在泰国拍的。”这时候,梅娟从厨房出来了,一脸微笑,招呼雅茹进来坐一会儿。雅茹推说有事。高鹏飞忙走到茶几前,抓了一大把独立包装的金枕榴梿干塞进雅茹手里。

雅茹妈给雅茹说:“自从这梅娟来了后,高鹏飞的生活正常了,过去不做饭,去外面吃,要不把外面的饭买回来吃,可外面的饭再香,吃多了,吃久了,就咽不下去了。这梅娟的茶饭清淡,能吃到一起。”

雅茹结婚也好几年了,深感过日子,能吃到一起太重要了。许多夫妻就是吃不到一起,常常为吃饭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时间长了,伤了和气,伤到感情,为此离婚的也不是没有。

“享受现时此刻并使之成为生命中的目标,就是最大的智慧,因为只有现时此刻才是唯一真实的……”雅茹想起叔本华的这句话,对比楼上的高鹏飞,觉得再贴切不过了。

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高鹏飞带着梅娟去了俄罗斯、越南、缅甸、马尔代夫……每次都给雅茹妈带样礼物。雅茹回来了,雅茹妈都要一一拿给雅茹看,说:“你高伯伯是有心人,不说东西值多少钱,就凭这份心,就够暖人一辈子了。”

雅茹儿子六年级的暑假,雅茹带着儿子回来住了几天。一天,雅茹跟儿子在院子里打羽毛球,遇到了高鹏飞,一个人,头发稀疏了,一身标配的行头没变,领带是雅茹送的夕阳红领带。高鹏飞看到雅茹的儿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十几个雪糕,说:“天热,快吃一个。”

雅茹没有推让,道了谢,想问一句“梅姨怎么没有见?”看高鹏飞脸色暗沉,没再多话。

晚上吃饭时,雅茹妈说:“那梅娟想让你高伯伯把房产证过到她女儿名下,两人为这事闹得不愉快,有一阵子不见来了。”

过了两天,雅茹妈包了茴香馅的饺子,雅茹端了一盘送到楼上,高鹏飞开了门,见是雅茹,脸上有了笑容,忙接过盘子说:“稍等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盘里多了一听带鱼罐头,说:“上海寄过来的。”

也就是这天傍晚,雅茹从窗户看到梅娟来了,步态轻盈,上楼都听不到脚步声。

先是水龙头的声音,接着是花洒里的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都这个岁数了,和和气气地过不了几年时间。雅茹眼皮发软,快要睡着了,楼上传来吵嚷声,差不多都是高鹏飞的声音,仔细听,也没有找到梅娟的声音,似乎躲起来了,不让人听。雅茹心里打鼓,不会有什么事吧。能有什么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思绪纷纷扰扰。愤怒的咆哮声冲进耳鼓,“滚!滚得远远的。”

雅茹从床上弹起来,后续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

居家过日子,旁人看到的都是光鲜亮丽的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当局者才晓得。

这一夜,雅茹没睡踏实,总担心高鹏飞家会有什么动静。

早饭刚把碗筷收拾完毕,就听到120救护车的声音扑进小区。雅茹妈瞅着从车上跳下的医生护士,冲雅茹说:“指不定谁家有事了。”话音刚落,一行人向二单元来了。雅茹妈接着说:“不会是去楼上吧。”

雅茹赶紧打开门,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已经上了楼。雅茹追着上去,地上躺着的人,正是高鹏飞。医生拨开眼皮查看瞳孔,又测了血压,听了听心脏,说:“担架。”

雅茹往旁边一站,担架下了楼。门口鞋柜上放着一串钥匙,雅茹出门随手关上门。下楼,急忙从手机里翻找高鹏飞儿子的电话。那次在上海,高鹏飞让儿子存了雅茹的电话,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电话通着,一直没有人接。雅茹发了条短信。

雅茹妈忙从衣架上取下外套,说:“得去医院看看。”雅茹不放心,跟着去了。

龙河市不大,市医院是最大的医院,也只有市医院能做手术。

脑溢血,需要住院治疗。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从手术室出来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观察几天。雅茹妈和雅茹没见到人。

雅茹刚到医院不久,高鹏飞儿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已经订了机票,赶到龙河市至少到凌晨以后了。

雅茹妈催雅茹,“明天要上班,孩子要上学,赶紧回吧。”回省城最后一班车是晚上十点的。雅茹想多待一会儿,雅茹妈说:“见不着人,白等。”

雅茹第二天一上班就打电话问情况,雅茹妈说:“你高伯伯儿子来了,放心吧。”

高鹏飞转到普通病房后,雅茹去看过一次,说不清楚话,眼角悬着颗泪珠。雅茹握住高鹏飞的手,这是第一次握他的手,他努力想握紧雅茹的手,可终究没有握紧。

两个月后,高鹏飞住进了省城乐嘉康养中心。雅茹听说过那个地方,是全省最好的养老院。高鹏飞的儿子想带高鹏飞回上海,说上海的养老条件比省城好,高鹏飞不去,说等好一些了,还要去大豪洗浴中心泡澡,去光明剧院看戏。这些都是雅茹妈告诉雅茹的。

雅茹妈坐着班车,去养老院看过高鹏飞几次。高鹏飞问雅茹,雅茹妈说:“当领导了,工作忙,儿子调皮得很,爱玩游戏,天天得看着写作业。”

雅茹打算忙完这阵子去养老院看一次高鹏飞,正准备动身,又被派去广州出差,再回来时,赶上了年终考核。忙完,翻看日历,再有八天就是元旦了。

元旦刚好放假,去看一趟。雅茹打算第二天去商场买件羊毛衫,正这么计划着,手机响了,一看是母亲打来的,说:“你高伯伯去世了。”

出殡的那天,雅茹请假去了,三百平米的殡仪馆福寿厅里,一共有七个人,高鹏飞的儿子、雅茹、雅茹妈,养老中心来了两个人,还有爱民小区的两个老邻居,但没有看到高鹏飞的儿媳和孙子。

雅茹看了一眼身着西装的高鹏飞的遗像,眼泪下来了。

几天后,高鹏飞的儿子回爱民小区了,雅茹妈让进家里坐了一会儿。高鹏飞的儿子说:“已经委托中介卖房子了,看家里有没有能看上的东西,有就搬过来。”雅茹妈说:“等过完年,去雅茹家,这房子也要卖出去。”

雅茹最后一次回爱民小区是处理房子的事,临走时,站在小区院子里,望着202的窗户,一阵阵传来秦腔的曲调声,又传来交谊舞的舞曲声,一曲接着一曲,循环往复。再看,总觉得窗前站着一个高高帅帅的人,一身藏蓝色西装,系着夕阳红领带,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看更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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