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及引申（组诗）

程杨松

厂房：云朵贴地飞翔

云朵迎风贴地飞翔

建构密封的辽阔

被定制的设备逻辑严谨

信奉集体主义

低沉反复的声部

说出此时忙碌

被机械臂抓举的部件

成为你长久的注视

你蓝制服里不断积攒的汗水

是云的应有之义

将提纯出生活的盐分

把情节推后几分钟

一辆汽车将出自你手中

你的喜悦明亮

却不动声色

你既是源头

也参与它的远方

——无数的路将通往无数的远方

没有停留

也没有尽头

当你于黄昏抽出身体薄薄倦意

扛着落日归去

你将被一盏灯认领

那被照亮的生活

是你渴望抵达的内核部分

道路：红绿灯放牧着一群动词

只需黎明一个眼神

道路就按时苏醒

它要打开所有的门户

释放更多被夜晚围困的人

当一条路开始车水马龙

假如抽象一些

你可以比喻为

把一群锁定的词重新激活

再交给红绿灯放牧

让它们在时空维度

各行其是，抵达

具体生活现场

每一个词，都有闪闪发光的

内涵和外延

假如流动的喧嚣有失控之险

一盏红灯教会它冷静

它规矩的停靠像一种驯服

在流畅的琴弦里

那些马达克制的喘息声

被按进正确的旋律

很多年了，习惯做一枚

规矩的动词

往返间被红绿灯放牧

也习惯在

重复有序的喧嚣中

获得稳妥安宁

码头：吃水渐深的生活

被搬运远方

把一条江刻进故乡

就能抵达日子的彼岸

在春天等一场风，深呼吸

再等一场雨

带来涨上胸口的、饱满的叙述

关于这里的现实和未来

机帆船犁开江面

把摇曳的晨光捕捞，作为附加部分

有限的邮轮拉响汽笛

说出无限理想

更多的货船，等待将吃水渐深的生活

搬运远方

它们和江水一样

坚持顺从并修改两岸

除了吊机抢占封面

那些忙碌的人

试图将沉重移出阴影

当他被照亮

汗水便有了更纯粹的质地

有人去而复返

有人穿过码头，消失于渡口

就像一朵浪花融汇于无数浪花

带来内心的回响

仿佛生命的哲学问题

出租屋：简单的日子被临时搁置

那时月亮开着小差

躲在山的背面

一排路灯揉着惺忪睡眼

把你轻轻推进门

属于你的空间和夜晚无限压缩

一截卸下的零部件

搁进工具箱

一扇仅有的窗外是远方

比如看不见的老屋

再远一些，是星空般邈远的

与你无关的理想

你在意的

是窗内被打开的具体生活

以及延伸部分

此时，你的疲倦称出

身体里的重

渴望在别人的床上做自己的梦

当一盏灯熄灭

你像一条急于逃生的鱼

熟练驾驭着鼾声

沿一条亘古的河流游向大海

试图新生

当海水推向新的一天

人群中你相似的背影不会被轻易认出

但在家乡你有骄傲的名字

以及这一生都丢不下的眷恋

广场：打开的自由时间

偶尔，你把自己从流水线上拆下来

再让落日

从体内取出影子

陪你去生活的远方，比如广场

被摊开的广场正在生动复活

填满自由时光

很多人沉浸其中

驾轻就熟

只有你的行走或伫立

带着久违的局促和羞涩

让你驻足的

除了带着乡音的风

还有遍地生长的

被灯光和乐曲放牧的舞步

让你想起一些老，虽然有所不同

却同时在发生

此时，夜色饲养的灯火渐入佳境

堤岸鞭策着一条江顺流而下

接受群山与大地的安排

像亘古的宿命

你不会怀疑

有一朵浪花带着你的注视

奔赴暮年

电影院：复习抛荒已久的梦

十岁以前，他有小小的身体

和大大的愿望

比如和伙伴一起

在露天，分享一场电影

把各自的白日梦搬进

同一块屏幕

二十岁，他的青春开始苏醒并积攒

渴望找到一个缺口或堤岸

宣泄或停泊

一家暧昧的街边影院

藏着他蓄谋已久的野心

他不关心故事发展

只在意黑暗中

绞尽脑汁层层递进的小动作

四十岁以后

他的日常急转而下

电影院像极了他

封闭的沉默的内心

他略带疲倦，表情松弛

只关注身边的孩子

恍惚之间，他仿佛

复习一场抛荒已久的梦

多年前发生过并遗忘的剧情

被再次上演

只是换了角色

超市：零售式微的幸福

是否可以这样比喻呢？

每次去商场

你都像一粒谨小慎微的汉字

挣脱工厂的束缚

去字典里找出生活的要义

那么多的琳琅满目

被有序布局

像极了一本《辞海》的条目注释

那里有你需要的检索

但更多属于别人

你只占有其中的极少部分

你平静地注释浮光掠影

内心泛起微澜

量入而出的算计有被动之心

你所选择并带走的

一端连着积攒的过去

一端关联有限的未来

当再次零售式微之美

你的影子被吐出

又被一盏路灯指向具体

一直走下去，是你的际遇

而你手中提着的

将是你对幸福诠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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