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余晖的人(组诗)
2024-07-02冯焱鑫
冯焱鑫,甘肃白银人。作品发表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等报刊。获甘肃省第四届“ 黄河文学奖”,白银市第一届、第五届“凤凰文艺奖”等奖项。出版作品集《希望在痛楚中降临》《朴素劳动》。
顶着余晖的人
下班了。高耸的塔吊、脚手架
安静下来,纷纷退后。
夕阳板着脸,像个工头。
顶着余晖的人,挤出一道小门,
逆风低头向西疾行。
有条红头巾,把黄昏染成暖色。
经过立交桥,巨大的落日,
像一枚红柚,跳下桥面。
最后一抹余晖,加重了
她奔走的背影。没人知道,
此时她身体里的伤痛和疲劳。
橘红色叉车
女人瘦弱的身影远去了,
她开过的那台橘红色叉车,
还突突突地在耳边回响。
一整天,叉车来来回回
不断地驶过厂区大门,
巨大的车轮,碾过春天的脚印。
更多的时候,它体内的轰鸣,
与风吹柳枝一道,哔哔作响,
加深了一个人内心的孤独。
渐渐地,他喜欢上了叉车,
每一次由远而近,
无可躲藏,那个内心的秘密。
在这个春意盎然的下午,
总有一些人情绪波动,一些人
被深深爱着,却不知情。
那个站在大地上远眺的人,
目光忧郁,他如果能把对她的爱,
用这种爆破音表达出来,该多好。
热爱的方式
换下工装,她们长发飘逸,
此刻,迎春花竞相开放,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
这是春天,柳树羞答答地等着谁。
一群下班的女工。我爱她们身上那缕春光,
爱身后的厂房
轰鸣的机器
刚刚生产下线的热腾腾的电缆。
还不够,我要一退再退,用塑料颗粒
爱她们的背影、眼神,
用拉出铜丝的十吨的力,和一串串汗水,
爱她们的艰辛,爱她们的爱。
磨损的齿轮
每次看到厂里许多磨损衰老的齿轮
拆卸下来,高低不一地靠在墙根底下
我就想到那些退休的老人,他们
像齿轮一样,紧咬住艰辛
旋转了一生。他们把内心深处的爱,
锻造成坚韧,之后传递。然而一副
钢筋铁骨,却抵不住岁月的磨砺,
他们身体里的痛不断放大,再也跟不上了,
他们蹲在墙根底下,窃窃私语或沉默无言。
春天里一朵小花,静静地开放。
一片温暖的阳光,在他们背部
停留一小会儿。秋天,落叶的影子
划过他们布满锈斑的脸。冬天,
迟暮的老人悄然离去,像雪一样干净。
我知道,我身体里的痛
也在慢慢放大,有一天,
我也会像他们一样,磨损,衰老
并被拆卸下来,蹲到墙根底下。
有一片阳光,也会在我背上
停留一小会儿,
有一枚落叶的影子
肯定也会在我眼前划过,
我会慢慢地回忆,咬紧牙关度过的一生,
痛,并快乐着。
思 念
像黑夜降下的幕布,蒙住
我喘不过气,拼命呼喊,发不出声。
我看到我故去的妻子,朝西走去。
只一瞬间。
她梧桐般的身体,又隐于天地之中。
每当这时,我都看见,那片树林被风吹动。
没有人看见我的泪水。
就像春天,大地复活时,
没人看见那些隐藏着的,像爱一样延伸的手臂。
我又一次看见,那片树林被风吹动。
在尘世,我有太多的思念和悲伤
没说出来。
朴素劳动
十几年穿行于机器厂房之间,
生产不出抒情的地方,但我的劳作是用心的。
机器轰鸣声盖过一切,我一遍遍地
擦拭它们,将一袋袋电缆料扛起,
挥汗如雨地喂进它的嘴里。
偏芯,断头,是我最纠结的时候。
我不敢让一种惯性,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蒙蔽了自己的心性。
更多的时候,伴着刺鼻的热浪,
这些黑的红的黄的绿的塑料粒欢叫着,瞬间,
就变成电缆光亮的外衣。
我在这喷吐的气流里
钻出,钻进,快速摁下各种按钮,摁下
自己的快乐和悲伤,摁下爱和期待……
一根电缆就这样
从我的指缝中走过,
走进了我的生活,
走进了我的诗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