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如露（5首）

梁必文

神农顶上的冷杉

冷杉，是神农架的原住民

只生长于雪线之上，躯干粗壮

树有多高，根便有多深

抱紧岩石，像抱紧自已的命运

深谙删繁就简的法则

只保留少量枝杆承接雨露

是无比低调又无比高傲

低于蓝天，高于山峰

只可仰望不可俯视的一群

每当仰望它们，我便肃然起敬

便想起那些高原上的子民

何其相似：沉默、坚韧、孤傲

固执地守望着家园，寸步不移

父亲

正月正，玩花灯

乡村的年味总是那么浓

父亲背着我，跟着那些

举着灯笼、舞着狮子采莲船的人群

脚踩泥泞，行进在乡村的小路上

每到一户人家，夜深也有人打开

大门，点燃鞭炮迎接，顺带

送上一包烟和一包点心

有专人收管，然后参与者平分

那是一个怎样贫困的年代

却又是一个多么富有而神秘的夜晚啊

四周寂静，只有一长串闪烁着

亮光的灯笼，像一条闪耀着鳞片的

游龙，在漆黑的原野上缓缓地蠕动

而我，一晚上坐在父亲的肩头

直至天明。

如今，我独坐在父亲坟头

又仿佛是坐在他的肩头，平稳而温暖

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杂草

是不是父亲等盼儿子已久的忧愁

故意要长出来，好让我轻轻地拔除

夜宿红坪村

秋天的红坪村是迷人的

十里峡谷十里画廊

赤橙黄绿青蓝紫

像打翻了调色盘

壁立千仞，驻足间

你还为斜逸在悬崖上的那棵松

担心，它却故意摇晃几下

让你更加提心吊胆

冬去春来

窖藏的女儿红已启封

满峡谷酒香醉了峡谷的风

也醉了围坐火塘边喝酒的人

夜色渐浓，只有游子

还踽踽独行在风中

他在思忖，今夜

该敲响哪一扇微醺的大门

白露

露从今夜白

蝉声断续

九月乡村无闲

东边收稻，西边晒豆

南山有菊，抢秋光，花正黄

忙也脚点地，嫌日短

闲时无闲心，夜梦长

思儿路远

千里之外打工

念母在天

梦里叮嘱添衣

我在诗中思故乡

一行诗短，一行诗长

月白如露，露如霜

紫荆花开

院子里的紫荆花开了

紫红一片压满枝头

仿佛积压一冬的

悒郁，突然绽放

我从紫荆树下走过

一朵花瓣坠落肩头

只停留片刻便滑落下去

回望地上，那孤零的一朵

从含苞到绽放，这么快

就结束了，即将归入泥土

那一刻，我不知是该为它惋惜

还是应该为它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