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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 技 ” 入 “ 道 ” : 庄子技术思想研究

2024-06-28王迎港

今古文创 2024年20期
关键词:庄子

王迎港

【摘要】庄子技术思想中,“技”“道”范畴是其重要组成部分。“技”之价值分为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技”之外在价值主要体现在技术作为人工创造物被人用以做事的工具和手段,进而产生外在功利;“技”之内在价值主要体现在对技术人本真的关切,直接体味自然、欣赏自然而使人精神愉悦,以提高人的精神境界。然而,从技术业已成为人类社会的背景审视,人类重视“技”之外在价值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越其内在价值,因此产生一系列威胁人类生存的问题。因此,现代之“技”的发展不仅应重视“技”的外在价值,还应体悟并重视“技”的内在价值。在此立论基础之上,还应将“技”的内在价值升格至“道”这一至高价值,以通达至“万物与我唯一”的至高境界。

【关键词】庄子;技;道;技术观

【中图分类号】B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0-005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0.019

在庄子深邃的技术思想中,“技”与“道”是其中两个重要范畴。在本文中,我们将探讨“技”与“道”的范畴,揭示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并探究庄子以“技”入“道”的深刻内涵。这一过程不仅是对庄子技术思想的深入挖掘,也是对当代技术发展方向的深刻反思。庄子提醒我们,技术的发展不应仅仅局限于表面的功能和效果,即“技”之外在价值,还应当重视“技”之内在价值,并进行升格,遵循“道”的指引,追求人的全面发展并与自然万物相协调统一。因此,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通过深入研究庄子的“技”与“道”思想,我们可以获得宝贵的启示,以期为当代技术的发展指明方向。

一、澄清:“技”之范畴意涵及价值

在中国古代,“技”与“艺”是紧密相连的,庄子曾明确指出:“能有所艺者,技也。”这表明了技艺与艺术的紧密关系。在《说文解字》中,“技”被定义为“巧也”,意味着技巧、技能。这个字最初是一个形声字,由“手”旁和“支”为声符组成。其中,“支”象征着手持去枝之竹,被用来辅助或“支撑”,并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得到使用。因此,“手”与“支”合起来的含义,就像植物的本体与枝体相互支撑一样,指的是人们用手进行各种技能操作,如制作工具、种植、打猎、捕鱼等,这些都是属于维持日常生活的技艺。

随着时光的流转和社会的演进,“技”的含义和用法逐渐拓展到更广泛的领域。它不再仅仅局限于手或手的动作,而是与其他字结合,衍生出许多与技能相关的词汇,如“技术”“技巧”等。这些词汇丰富了“技”的内涵,使其更加多样化。

在庄子的技术思想中,“技”被细分为“良器之技”和“机巧之技”两个范畴。其中,“良器之技”指的是纯熟的技艺或高超的手法。在《庄子·养生主》中,庖丁展现了他解牛的精湛技艺,让文惠君惊叹不已,并发出“技盖至此乎”的疑问。同样,在《庄子·达生》中,孔子见到一个佝偻老者用竿子轻巧地粘蝉,如同在地上拾取东西一般轻松。孔子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询问老者是否掌握了某种技巧或道理,老者自信地回答:“我有道也。”而“机巧之技”则指的是能够提高生产效率的器械技术,比如在《庄子·天地》篇中所提及的用于汲水的木质工具“桔槔”,就是代表性的“机巧之技”。

在《庄子·内篇》的《逍遥游》一文中,通过行客与宋人之间的技术交易,庄子展示了“技”作为工具和手段所带来的物质财富和效率提升。然而,在庄子技术思想中,“技”之价值不仅体现在外在的物质层面,更涵盖了内在的境界层面。而且庄子更为强调“技”之内在价值,即人、“技”、世的本真融合。

当“技”与人融为一体时,人们可以通过“技”之途径直接体验自然、欣赏自然,从而带来精神的愉悦。同时,技术还可以改善人与自然的生存环境,提高人的生活质量与精神境界。例如,在《逍遥游》一文中,列子凭借“御风技”乘风而行,飘然自得,驾轻就熟,十天后返回。这种凭借技术达到的至妙境界,正是“技”之内在价值的体现。这种境界不仅让人在物质上得到满足,更在精神上得到升华和愉悦。

质言之,在庄子的技术思想中,“技”不仅是一种外在的工具和手段,更是一种内在的精神追求和人生哲学。它涵盖了从物质到精神、从实用到审美的多个层面,体现了庄子对于技术与人文、自然与社会的深刻洞察和独到见解。在庄子的眼中,“技”不仅是一种技艺或技能,更是一种与人的本真相融合的境界。这种境界不仅让人在物质上得到满足和提升,更在精神上得到愉悦和升华。因此,我们应该在追求“技”外在价值的同时,也要注重“技”之内在价值,并不断修养和提升个人素养,以达到更高层次的人生境界,这便是庄子所言“得道逍遥”之意。

综上所述,庄子之“技”作为中国古代人类维持生存的重要手段,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具有革命性意义。诚然,在庄子技术思想中,无论是“良器之技”还是“机巧之技”,无论是其外在价值还是内在价值,“技”及“技”之价值都被“道”所规定,并且按照“道”的规律运行,“道”是“技”及“技”之价值的最终依据和最终规范。

二、危境:“技”之价值失衡及隐忧

人类对“技”之外在价值和内在价值应当保持“中庸”、平衡和稳定的态度,促使“技”之外在价值和“内在价值”与“人道”“天道”相统一。“技”之外在价值和内在价值一旦失衡便会使人类世界生成种种祸端。

与庄子的传统之“技”相比,现代之“技”的内涵、外延、生成、应用等各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代之“技”一般释义为工艺、技术、方法、工具等的总和。抑或“根据生产实践经验和自然科学原理而发展成的各种工艺操作方法与技能。广义的还包括相应的生产工具和其他物质设备,以及生产的工艺过程或作业程序、方法。”[1]

相较于庄子的“技”,现代之“技”展现出与之截然不同的两大显著特征,这也是区分中国古代技术与西方现代科技的分水岭。第一,在规模与体系建制上,现代之“技”显得尤为宏大与完善,这在工商业和制造业运行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第二,现代之“技”与现代科学之间形成了紧密结合与相辅相成的关系,使得现代之“技”在某种程度上貌似成为现代科学的一个实践应用领域。这两大特征共同塑造了现代之“技”的独特面貌,同时与庄子技术思想中的“技”之范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古代中国,即尚未产生现代之“技”时,技术与展现世界真理的其他方式(如宗教)紧密相连。动植物作为养育的对象,被视为独立的实体,其意义远超过传统之“技”所定义的范畴。它们被视为“天”的创造,甚至直接指向最高和绝对的存在。然而,随着现代之“技”的广泛渗透,这种更广阔的视野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仅是现代之“技”所能塑造的物质世界。现代之“技”不仅定义了人与自然和世界的关系,更成为一股普遍的、规定性的力量。

现代之“技”在揭示世界真理的同时,它也遮蔽了世界的多元性。现代之“技”既解放了人,又束缚了人。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现代之“技”将一切自为、自在的存在转化为持存物,使“技”之本质成为全体存在者命运的真理。在此之前,技术的多样性始终与人类文明的广阔领域相互交织。如今,事物的本质构造几乎完全源于技术生产,因此便失去了之前所拥有的多元视野。

技术起初是人类的工具,但最终,人反而被技术所裹挟,自身成为变成了技术的工具。人利用现代之“技”来塑造万物,同时人自身也被技术所限定。在现代之“技”所构成的世界景观中,最终剩下的只是可以被限定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变成了碎片,而这些碎片因其同等的可置换性而失去了原有的独特性和价值。

海德格尔对现代之“技”的论断与庄子相似。在他看来,在现代技术的裹挟下,大地已经失去了其原始的意义,不再是那个充满生机和由“天”所创造的独立存在。相反,它已由“大地母亲”的角色转变为亟待开发的“土地资源”。同样,在现代之“技”的视角下,动物也不再是那些拥有自然生活习性的独立生物,而是为人类提供生存条件的生活必需品,动物被视为可操纵、无反抗的“物质资源”,被机械化的食品加工厂以无生命的工业产品的方式处理。

在由现代之“技”塑造的全球视野下,树木已不再是那片自然繁茂的原始森林,而是经过人工培育的“城市装饰”,是市场上可交易的“森林资源”。同样,人们餐桌上的鸡鸭也源于工厂的流水线。这些工业化养殖的产品被广泛宣传在媒体广告中,广告煽动需求,需求驱动消费,而消费又进一步推动生产,最终仅仅促进了GDP数字的增长。

综上所述,如今技术发展理念过度重视现代“技”之外在价值,而忽略了“技”之内在价值。康德说,人是目的不是工具,当人业已成为工具时,人的自由自然无从谈起。因此,便形成这样一种技术困境和价值失衡,即整个世界都成为“技”的持存物,被技术所裹挟,整个世界都等待被“技”加工和“订制”,人类也难以不落窠臼。

三、纾解:“技”之价值复归及升格

今天,人们反省高度技术化的文明,将技术引导至人类存在的本根观念上来,海德格尔的技术追问到真理的解蔽方式,法兰克福学派批判工具理性造成文化、人的单向度,要求重视实质理性,重视人类的生存发展,恢复人、技术、自然的和谐统一,为人类文明指出一条更加合理之路。在此意义上,庄子“技”之内在价值的涵义,对现代之“技”应当如何发展的议题具有意义非凡的价值启示。

当今人们对技术持有乐观或悲观态度,根源于“人类自己创造的技术同时又是一个根本的异己力量”[2],抑或“技术既是人类自身的力量,也是人类自我毁灭的力量”[3]。人类面对技术异化、生态破坏等问题,如何置身其中,超然物外?“卢梭将机器技术视为恶魔,主张返回‘自然;黑格尔倡导向神秘绝对精神回归;马尔库塞主张建立全新社会、政治、人道和美学价值观指导现代技术;弗洛伊德提出技术人道主义社会技术改造方案等”[4],都企图重新构建人与技术的关系,重新唤起价值理性对人性的关怀。

在庄子的技术思想中,对于“机事”和“机心”的相关论述,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来审视“技”之内在价值和外在价值。

首先,庄子认为“机事”是人们利用这些技巧和策略所从事的事务和活动。尽管机事在短时间内可能带来便利和利益,但从长远看,它们可能会破坏人们的内心平衡和精神健康。庄子提倡人们放弃过度依赖“机事”的生活方式,转而追求一种更为自然和朴素的生活,以维护内心的和谐与精神的健康。

其次,庄子指出“机心”是人们过度依赖外在技巧和策略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过度注重“技”之外在价值,而忽略“技”之外在价值。当人类个体甚至是群体过分注重这些技巧和策略时,他们可能会失去内心的纯真和真诚,导致精神层面的混乱和迷失。为了克服“机心”之副作用,庄子主张人们应回归内心的自然与纯真,减少对“技”的过度依赖,以实现真正的自由和心灵的宁静。

庄子进一步强调,真正的自由和心灵的宁静不是通过“机事”和“机心”来实现的,而是需要人们觉醒内心、放下执着,并顺应自然的法则。他主张通过修炼内心、培养智慧、保持谦逊和顺应自然,人们可以超越“机心”和“机事”的束缚,实现真正的自由和精神的宁静,这也正是“技”之内在价值的复归。

进一步而言,追求“技”之内在价值的复归固然有效,但仍不能完全解决“技”之价值失衡问题。然而,即使重视“技”之内在价值,也不是我们通达于“道”。在《庄子·养生主》中,庖丁的解牛技法如此熟练,以至于让众人啧啧称奇,其所用刀具仿佛成为其身体的一部分,用海德格尔的来说,此时的解牛之刀(用具)于庖丁来说已然处于“上手状态”(Zuhandenheit),这种上手状态使得庖丁做到心无旁骛,能够更真实、更直接地体验和使用用具,从而更深入地理解物的本质和人的存在方式。因为物在实际使用中所发挥的效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和“物”之间的融合程度。

正因如此,除掌握熟练的技艺,重视“技”之外在价值外,我们应当更进一步,将“技”之内在价值进行升格,即追求“诗意生存”继而进入“得道逍遥”之境。通过“技”之内在价值的升格抵达此种境界后,我们便能体验到技术与人的存在之间的深度融合。这种融合不仅提升了技术的实用性和效率,更赋予了技术以人文精神和价值。

技术的内在价值升格意味着我们不再仅仅关注技术的表面功能,而是以“道”观“技”,深入探索其背后的原理、目的和意义代表着宇宙万物的本原和规律。技术作为人类创造的一种手段,也必然受到道的制约和影响。因此,当我们以“道”的眼光来看待技术时,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技术与宇宙万物之间的联系,以及技术如何顺应和利用这些联系。我们开始思考技术如何更好地服务人类,如何为人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这种思考使我们对技术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认识,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和尊重技术。

通过“技”之内在价值的升格,我们能够抵达一种境界,即技术与人的存在实现深度融合。在这种境界中,技术不再是外在于人的存在,而是成为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我们与技术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抵达“物我合一”之境,共同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这种境界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技术与人的关系,也让我们更加珍视和利用技术。

“诗意生存”并非是简单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简单回归。那种认为人类应该返回到一种所谓的动物性文明的想法,实际上忽视了人类社会的复杂性和进步性。尽管在文明的进程中,人类不可避免地经历了异化,即人类在利用技术改造、控制自然而满足主体需要的过程中,技术成为主体的异己力量并且反过来反对技术主体。[5]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完全摒弃现代社会的成就,回归远古社会。所谓的“自然性”也并非人类自由理想的全部意涵。

真正的诗意在于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过程中,尊重并顺应自然规律才是“道”之所指、“道”之所存、“道”之所在。我们追求的是合乎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真”、合乎目的的“善”、合乎价值的“美”的世界。而通达此境界正需要我们正视“技”之内、外价值,并从“道”的视角观之。正如老子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这个世界中,人类、大地、天空、“道”以及自然本身都是相互依赖、相互制约的。人类的活动应当顺应自然规律,与自然和谐共生,而不是与之对抗。同时,人类也应该尊重并保护自然,以实现人文生态与自然生态的和谐统一。

因此,现代技术的发展也应追求“诗意”和“逍遥”,即“万物与我唯一”和“万物并行而不悖”的理想境界。因此,我们重视技术的外在价值虽理所当然,但也应同等重视技术的内在价值。“诗意”和“逍遥”并不仅仅是对人类自身至高目标的追求,更是对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状态的向往。这种理想状态既体现了人类对自然规律的尊重和利用,又展现了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步。在“逍遥”境界中,人类与自然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构建一个美丽、和谐、可持续的未来。

参考文献:

[1]夏征农.辞海:1999年缩印本[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810.

[3](德)拉普.技术哲学导论[M].刘武等译.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117.

[3](法)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1爱比米修斯的过失[M]. 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95.

[4]张晓鹏.论技术异化之根源及其超越[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6,(05):68-70.

[5]闫坤如.技术设计悖论及其伦理规约[J].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8,35(04):9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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