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服
2024-06-28杨政
杨政
视频接通,果然是高中室友陈星,穿着病号服斜靠在床上,床头挂着2瓶药水。没等我开口,陈星抢着说:“老同学,你怎么瘦了?还在广东吧?现在当局长了吧?”
我连连点头,又摇头,说:“你怎么搞的,什么情况?”
陈星说:“直肠有点问题,做了个手术。”
我说:“几十年没见,你还是那个样子啊。”
陈星拿着手机对着自己,上下左右照了几下,说:“你看我这气色,还行吧?”
我说:“杠杠的。”
陈星说:“你也没怎么变,要是在街上遇见,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你。”
我一笑,说:“老啦。”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说点啥,陈星也不知道说啥。彼此拿着手机,盯着屏幕,脸上挂着笑。过了一会儿,我说:“钱我等下就给你转过去。”陈星说:“放心。我周转一下,会及时还给你。”
挂掉视频,我给陈星微信转账1000元。他那边秒收,回了四个字“谢谢救急”。
我没有回复,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三天前,老同学陈星加我微信。我一通过,他就发过来信息:“借1000元周转一下。原因是我一直住院治病手头有点紧。”
33年未联系,一联系上就借钱。我的第一反应,这肯定是个骗子。我没有理会。
过了一天,陈星在微信上对我说:“等我康复了上班就还你。”
我心想,会不会真是老同学遇到困难了。我联系到镇上的同学剑平,问他陈星是不是生大病了,微信上找我借钱。剑平说:“没听说。应该是骗子。微信借钱的十有八九是骗子,别理。如果是真的,他会视频找你。”想想也对,我就没去理会。
没想到,今天一大早陈星果真视频找我。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1988年,我从乡下中学考入县城一中,陈星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高中同学。我俩曾是穿一条裤子的室友。我发现,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们已经生疏了。过去的日子也已经淡远了。想当年,他在我眼里,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时候家里穷,我每月的生活费不超过五元钱,在学校只能躲着吃自带的咸菜、辣椒酱。尽管陈星也是从乡下来的,可他却天天吃食堂的菜。每个月初,陈星的名字出现在学校收发室外的小黑板上,他就会去那里领取一张汇款单,再到邮局取回40元现金。食堂的菜,每份价格在0.2元至1.5元之间。陈星有了这笔钱,比我们几个室友吃得都好。我们一致推荐他当室长。
陈星每月去邮局取钱带上我们5个室友,一路纵队走进去,他大步走在最前头,把汇款单往柜台上一拍,说:“取钱。”我们立刻散开,包围住他。陈星又对着柜台里的阿姨说:“我哥在部队当兵,每个月都给我寄生活费。”他也不敢乱花,每次取了钱,就会买一袋肉包子、苹果什么的,我们围在一起吃。
有一次,我带的咸菜吃完了,没钱买菜,可是放假又还有几天时间。我只好买来白米饭,冲了开水吃下去。陈星发现后,每餐吃饭时就把自己买的菜,偷偷分一些给我,还给我买了一瓶辣椒萝卜条。
记得那年五四青年节,室友邱国栋参加县城十大青年歌手比赛。决赛当天,陈星带着我们四个室友去给他加油鼓劲。他说:“室友上台比赛,我们必须去撑个场面。”陈星按他哥哥回来探亲时教他的那样,训练我们几个鼓掌。他让我们列队立正站好,双手举在胸前,慢三下,再慢三下,快六下,重复一遍。如此反复。果然不出所料,当邱国栋一首《酒神曲》唱下来,我们5人鼓起节奏明快、整齐划一的掌声,高声叫好,一下子就把气氛拉起来了。
高二那年,社会上突然流行穿军装。军装确实好,宽松又结实,能衬托出军人那般坚韧、挺拔、勇猛的气质。陈星的哥哥在部队当兵,他在班上第一个穿上了崭新的黄色陆军服。另外4个室友也先后都搞到了一套军装。而我向家里要了三次钱,也才买到一件黄色军上衣。陈星就经常把他另外换洗的军裤借给我,让我凑一整套来穿。有时候,陈星用两个手指头搓着我们几个人身上的军服,说:“这个好像是假的。”他把双手插进自己的裤兜,撑开宽松的裤腿,左脚尖踮在地上不停地摇晃着,说:“看我这个,我哥从部队寄回来的,杠杠的。”
高考前一周,我的左脚掌突然大面积化脓,陈星背着我去医院看医生,换药。考前,他又借给我一条军裤穿,让我像个战士一样驰骋考场。
可我还是考砸了,灰溜溜地同陈星告别,归还他的军裤。陈星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这是我们的钢铁服,送给你。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压不垮打不倒的钢铁战士。”
几个月后,我应征入伍到广东当兵。19年过去,我转业到惠州市工作至今。
这么多年里,我们怎么就没有想过彼此要联系呢?如今联系上了,我怎么又是这般不信任呢?过去的那些美好怎么就被我忽略了呢?
太不应该了!
我又给陈星微信转账1000元。
陈星没有收,却打视频过来。我接通了,陈星说:“怎么又转了1000元?”
我说:“慰问你的。”
陈星说:“用不着,我好得很。”
我说:“陈星,你还记得我们的钢铁服吗?”
陈星说:“什么钢铁服?”
我说:“没什么,祝你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