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雷声与闪电（组诗）

沈天鸿

赛  口

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

就是故乡

几千年，人们在这生生死死

人丁仍然兴旺

武昌湖的水声中

无数月亮碎了又圆

圆了又碎

岸上，庄稼水草一样年年生长

没人知道那水曾是雷池的水

雷声在其中滚动

急速游动的鱼群，是变异的闪电

闪电和梦没有区别

老街的石板，早已换成了混凝土

只有雨水不知道

孩子们不知道

几千年了，唯有一点不变：

这儿的人都是农民

我感觉到我脚上的泥

是赛口的，武昌湖的，也是

人类进化史的

鸦滩的油菜花

在春天，油菜花独立于万物

独立于我

—黄金的色块，无尽而混沌

平静，嚣张

淹没了时间的哭泣，和

每一棵油菜的孤独

……这不是风景，这是庄稼

但这也是风景

让我沉迷了这么久

甚至童年因此醒来

让我重新变得懵懂，可笑

认真地幸福和痛苦

地名鸦滩。如果一只

或者一大群黑鸦飞来

在这金黄上空盘旋

落下

乌鸦的叫声是否就是

油菜花的叫声？

远处，油菜花海中的村庄宁静

而无辜

和油菜花一样

和我们一样。归根结底

这世界的根本

不是个体，只是

并且仅仅只是混沌

—不只是安慰：

高高低低的丘陵

一望无际的平原

叠加上平凡的油菜花

就成为这尘世

不断在呼吸在叫喊的奇迹

母亲，父亲

隔着死亡，我抚摸你们

春寒料峭，对抗的

唯有我的血脉和思念的暖意

生让人知道死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

却如物质，在我心中不灭

不灭的还有这世界

它和你们活着时一样美好

也一样糟糕

包括这2024的清明

这些簇拥墓地

正在化为物质的油菜花

但雨是一个例外

泪水是另一个例外

它们的成分，永远不可能分析出来

隔着死亡，我再次抚摸你们

我感到。你们也正在抚摸我

就像我刚刚出生，被赠予整个世界

渔业村

我在鱼群中长大

我听得懂鱼的语言

渔船。渔网。粘着鱼鳞的黑色皮肤

在月色中闪闪发光

不过几十年，这已不再是渔村

这就是死亡，一个渔业村的死亡

老人们还在，村庄还在

但已是前世今生

不变的，是河流和湖泊对我的牵引

它们仍然没心没肺，波光粼粼

长  岭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

长岭中学的铃声有不肯停歇的

回音

我那时用粉笔制造的小雪

飘进一个个小宇宙

到现在，有痕？无痕？

那么多年轻的脸

那么多课本、作业本

那么多需要记住或遗忘的

都那么生机勃勃

而整个校园坐落的山岗

据说是清朝和民国望江县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