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土”之谜
2024-06-28钟至诚
钟至诚
越南民族医学自称“东医”,虽然秉承中医,但也有自己的医宗经典,如“海上懒翁”黎友卓、“南药之王”慧静、经典著作《医宗心领》……
我靠自修学来一些残缺不全的中医,受聘于胡志明市第十一郡红十字会开设的民族医学进修班担任教职。该进修班不收学费,我靠红十字会微薄的津贴维持生计,活得十分艰难。我年过不惑,仍然孑然一身:哪家姑娘会看得上我这个土中医?
我长期执教鞭,每天吸入大量粉尘,常年咳嗽,也习以为常。不过我最近咳嗽特别猛烈,痰略带血丝,每天下午微微发烧,身体足足瘦了十公斤,引起我的警觉。我到医院进行X光透视和痰检,指明我患上第三期肺结核。
我像一片枯叶般萎了—肺结核被东医列为“四症难医”(痨疯鼓癞)之首。我查遍古籍,但十分失望,古人对痨病并没有针对性治疗;寻遍民间偏方,到乡间采药,也不见效。
医院开出了药方,我只要是在职人员,就可以到防痨站免费领取。我干的是自由职业,要花钱买药,花费不赀,我负担不起,也不能束手待毙,只好委屈向红十字会周会长求援。一见面,周会长殷勤地问候:“老郑,我再开办新一届进修班,以培训古传医学的人力资源。学员兴致很高,得知郑老师担任主讲,他们都欢呼雀跃。”
我觉得胸口窒息,慌忙手帕捂着嘴到墙根咳个不停。周会长关切地说:“郑老师近来脸色苍白,瘦得皮包骨。”
是的,我觉得疲惫不堪,好像散了骨架,久咳不止,每天下午还发烧。我将病案和药方递给他。看了病案,他说:“温莉已经把事情始末告诉我。她还托我把你列入红十字会会员名册,办理免费领取药物手续,我已完成。”说完他递给我一个小本儿,“可以凭它领药。”
我们谈得十分专注,温莉进来也不知道。
“会长好,老师好!”温莉主动打招呼。
温莉是进修班班长,我们以师兄妹相称。她丈夫死于交通事故,遗下两个女儿。她东医中专毕业,半天上进修班,半天开针灸所,赖以养家糊口。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想找你说事儿呢。”
“愿闻其详。”
“你陪郑老师到郡卫生站领取药物,督促他按时服药、打针。这算是交给你的工作,有什么困难,随时打电话给我。”
“请您放心,我会悉心照顾好他。”
温莉实现自己的许诺,不仅督促我按时服药、打针,还进香许愿,祈求佛力扶持。她对我诉说,又像耳语:“我十分敬爱您,愿为您付出一切,但可惜力不从心。不过,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我按方服用抗结核药三天后就产生昏眩、耳鸣等症状,视力下降,进而失聪。大夫开出另一套治疗方案,但使用珍稀药品,要自掏腰包。我负担不起,万般无奈,只好停药。我一星期出不了门,日夜不停地咳嗽,两肋抽搐,有强烈刺痛感,茶饭不思。
当夜幕降临,我打开所有灯,仍然感到昏沉沉。我感觉郁气从丹田上升,凝聚喉头,成一股甜腥味:我知道快要咳血了。我忙拉出床底的痰盂,一股鲜血翻腾。从早上到现在,我已咳血四回了,到这次咳得特别多。我眼前一黑,就晕死了过去。
醒来时我用手巾抹干血迹,努力调匀气息,给自己把脉。危乎!双腕关、寸两部脉沉滞,尺部浮虚。这种脉象东医叫“七怪脉”。临床遇到七怪脉,不仅小鬼拍门,大夫还能准确预知死期。“脉经”有歌诀道:
扬汤止沸计已穷,
尺脉浮虚各西东。
关寸沉滞肺木竭,
血气俱亏了色空。
秋风萧瑟,床头屋漏,我在生死边缘挣扎,慢慢不省人事。
温莉提着饭盒悄悄进来,把我摇醒:“老师请起,喝点儿粥再睡吧。”
“感谢你,我实在吃不下。”
“老师可怜我,顺我喝点儿稀粥吧。”她恳求。
她扶我半躺,我蓦然看见她光秃秃的头顶—她已落发许愿。
她喂了我半碗粥,安排我躺下,然后熄灯掩门,到走廊的摇椅半躺,要守候到天亮。
雨过后东方破晓,我下半夜安稳地睡了一觉。温莉骤然醒来,双手擦擦眼睛,似乎有所依恋。
“老师,我梦见仙姑给您赐药!”她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之常情。但我也发梦,就不是简单的偶合了。我对她柔声说:“你梦见了什么?请告诉我。”
她紧张地叙述,连声音也有点儿发抖:“我梦见福相老太婆,衣着华丽,白发如霜,见到我微笑说道:取树上土给你夫君服下,马上见效。”
不知何故,温莉双颊微酡,好像喝醉了酒。
巧合的是,我的梦境和她相同,仙姑用慈爱的目光对我说道:“你尘缘未了,不能一死了之!且服用树上土。”对神灵的信仰使我轻松愉快,能够自己坐起。我跟她说:“我们要遵循心灵的指引。”
东药中跟“土”有关的药料计有:屋上土(寄生蜂巢)、壁上土(墙土)、伏龙肝(灶土)、乌龙尾(灰末),统统似是而非。温莉安慰我:“老师放心,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树上土,治好您的病。”
温莉派出班上学员四出寻找。两天后,有人寄来一个草袋。她见到我起居如常,兴奋地说道:“您的病症一定痊愈,我已找到树上土!”
“什么土?”
“在椰子树上的白蚁巢,我们乡里叫做树上土。”
温莉打开草袋,共有四块白蚁巢,每块对分,加水煎熬。说也奇怪,水开后香气四溢,色棕黑就像中药,一点也不难喝。我喝完觉得身体轻松,精神爽快,接连八天,把白蚁巢都喝完。我病情日有起色,一个月后,我已能重返讲堂。
我温存地望着温莉: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们将进入生命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