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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恋老重庆的市井气息

2024-06-26北塔

城市地理 2024年4期
关键词:火锅辣椒重庆

我经常跟四川人和重庆人攀老乡关系,他们一般都不会怀疑。第一,四川和重庆真的是我的第三故乡——我曾经在西南师范大学,即现在的西南大学读研究生,在北碚住了长达三年,那时,重庆还是四川省的下辖市;第二,虽然离开这个故乡整整三十年了,但我的四川话真的依然还“可以”。

我心目中的重庆还停留在三十多年前,跟现在的样子差别太大。印象最深的是麻辣味、江津老白干、划拳等现在的城里年轻人已经感觉陌生的事物。

重庆的饮食几乎无菜不辣,人们说连锅碗瓢盆都被辣味渗透了。我这个江南人一开始真不习惯,甚至害怕,只能靠多吃白米饭、多喝白开水来解辣。后来,我才慢慢习惯且喜欢上了吃辣。有时候,我会和朋友找地方吃一顿正宗的火锅。我的所谓正宗,就是比平时的更辣。我们不仅放已经含有很多辣椒的牛油火锅料,还要用纱布另扎一个小袋子,里面塞满辣椒和花椒,让它一直沉在锅里煮着,越煮越能释放出辣味——当然还有香气。

说实话,吃那样的正宗火锅时,我的舌头会麻得打不了转,连说话都不利索,甚至幻觉舌头肿胀得塞满了嘴,或者不在嘴里了。有时我觉得从嗓子眼到屁股眼——整个消化系统仿佛都在冒火,吃下去的食料仿佛都成了燃料。烈火由内往外攻击,击穿我的骨肉,往往吃一小会儿,我就开始冒汗,再过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一件件地脱衣服,冬天只脱剩下一件秋衣。夏天的重庆本身就是火炉,在火炉里吃火锅,火上加火,男人们往往光着膀子大快朵颐。那样的火锅让我觉得爽利、过瘾、快活!三五好友在一起围火锅而赤诚相对,无话不谈,活神仙亦不过如此!

那时,在重庆,我吃饭之所以像吞火,是因为除了饭菜辣,还有酒精的作用。我们都是穷学生,囊中羞涩,但偏偏好杯中物。于是,为了喝得痛快,就买那些价格便宜但度数高的白酒,最理想的当数江津老白干,高达60度。对于我这样不胜酒力的人来说,每一口都像是液体的火焰,但光是这酒香就能让人晕晕乎乎,两杯下去,整个人就进入欣快状态。于是,一杯一杯又一杯,直到半醉甚至沉醉。

那时我们聚餐喝酒,除了动嘴,还动手,那就是划拳。划拳是最激动人心的民俗,重庆人喜欢扎堆,喜欢热闹,划拳是这种喜好的极致表现。到了饭点,还没进饭馆,就会听到洪亮的划拳声猛烈地打将出来。太闹了?没关系,反正过一会儿我们也会加入这手嘴并用的娱乐大战。

我觉得,划拳于喝酒的作用是辩证的。

一方面,划拳能劝酒。其基本规则是谁输了谁喝。一般是大家轮着输,所以轮着喝。况且,所有人轮流坐庄,这让每个人都有输的机会,或者说增加了喝酒的机会。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酒量就是靠输拳被逼出来的。拳助酒兴,酒加拳劲。出言和出拳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赛如狂风暴雨。划拳的声浪一波比一波强大、响亮,隔桌的、隔房的声浪更是此起彼伏。

另一方面,划拳可以解酒。喝下去的酒精可以通过唇舌喊出去,也可以通过变化多端的手指掷出去。如果是站着划拳,则整个身子都会动,更有利于酒精的挥发。所以,边划拳边喝酒,不太容易醉倒。

于我而言,划拳另有一个益处,那就是帮我学说重庆话。因为在重庆,划拳时人们用的很多口诀都是四川、重庆一带的方言,喊出来特别顺口而且有味道,比如“哥俩好啊好得不得了啊”,如果用普通话喊会很别扭,而且影响速度,输得更多。我在猜拳场合学重庆话,比其他任何场合更快、更地道。

重庆的麻辣味还表现在人的性格和言行上。无论男女老少,重庆人的性格都是耿直、直率,语言犀利,动作麻利。这麻辣味尤其体现在“辣妹子”身上。

重庆多美女,且风风火火,能吃能干,行事果断,不会婆婆妈妈,比如对待恋爱的态度:说好就好,好得整天整夜都恨不得粘着;说不好就不好,快刀斩乱麻,把对方拉黑后永不来往。有些重庆美女极为悦目但不太悦耳。一是她们的嗓音不太甜美,这可能是因为长期吃辣椒,以致声带有损;二是她们的措辞不太文雅,随口说出粗言鄙语,而且是一串串的,甚至成了口头禅,我在公交车上经常听见一些妙语,乍一听,以为她们是在骂人呢,但她们却喜笑颜开,浑然不知。渐渐地,我习惯了这些“小辣椒”说话的麻辣味,正如我慢慢习惯了吃辣椒。

三十多年前,如果你深入重庆的市井,走街串巷,你不仅能听到辣妹子的辣言辣语,还有家家户户的麻将声。那时,很多人家门前都支一张小桌子,供左邻右舍相聚“垒长城”。聚在一起喝酒划拳的主要是男人,而打麻将的则以女同胞为主。她们可以从天亮打到天黑,中间只需要一碗小面。只要有一个人胡了,所有人的墙都得推倒,然后整个儿翻篇,重新垒起来,再让另一个人来自摸,或点炮。当年重庆大街小巷盛极一时的麻将文化,魅力可能就在这里。

1994 年,我从西师毕业,北上来到北京。曾经有好几年,我想念重庆的麻辣味、老白干、划拳和麻将,这些重庆最典型的风物和风俗。几乎每顿饭,我都要加辣椒油,一见到重庆人就要缠着人家说重庆话。但我一直没有找到回重庆的机会。终于,十年之后,2004 年9 月20 日至24 日,首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论坛由我的母所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承办,我应约回渝。这才发现,这些年,重庆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是饭菜都不够辣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学校招待所的餐厅因为要招待四方来客,厨师故意少放辣椒,后来我到外面去吃饭,才发现包括巷子里的火锅店和街边的麻辣烫店,食物都辣得不过瘾。老少爷们坐下来,该喝大酒了吧?结果大部分人只要红酒和啤酒,显得我们喝白酒的是少数中的少数。我提议大家伙边划拳边喝酒,结果几乎无人响应,外地人不会也就罢了,连本地人都纷纷说不会划拳,年纪大的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划了、生疏了,年轻人则说他们只是小时候听过父辈划拳,但没有学过。无论是在饭桌上还是街道边,我几乎听不到女人说率性的话,更听不到“长城”被撸倒的哗啦声……

直辖之后,重庆变得越来越现代、越来越文明、越来越高雅,可以说与北上广的区别减少了,但也让我这样的故人,更加留恋重庆过去的市井气息。

编辑+ 夏唯

北塔

祖籍浙江,生于江苏,居于北京,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世界诗人大会常务副秘书长,中国诗歌春晚组委会顾问,已出版诗集《滚石有苔》《巨蟒紧抱街衢》,学术专著《照亮自身的深渊——北塔诗学文选》《茅盾书信研究》和译著《八堂课》等约30 种,有作品曾被译成十多种外文,曾出访三十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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