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东郊记忆 一场工业风云的朝圣之旅

于迁月

阴雨连绵的城市里，一座工业遗址在音乐中醒来，那些红砖与烟囱在微雨中觉察生机的到来，仿佛一张老唱片吱呀着清嗓，抖擞起来，又唱出新的风味。成都东郊记忆音乐广场，从20世纪工业发展的满面红光中醒来，把旧机械的轰鸣声切换成现代流行曲，正悠然地讲述故事的新篇。

“北有首钢，南有红光！”红光电子管厂这座工厂顶着响亮的名号，扛着一整个军民两用电子束管的生产线，托举起成都东郊人的梦想，把成都电子管业的发展历史送上顶峰。就是这样一座“战功赫赫”的老工业基地，经过产业变革的洗礼，重整旗鼓，将旧工业元素和现代生活融合在一起，将时间和记忆揉碎交织，正向着新旅程出发。老旧的运输火车遇见动感的涂鸦墙，红砖大烟囱被拍成艺术大片……这是一个不大的工程，但对于红光电子管厂，以及长久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来说，这一改造为他们沉寂许久的生活注入了新的生机。

昔日东郊神秘的军事工业基地

一个地方总要经历一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才能拥有一段令人称颂的传奇。在1953 年之前，成都东郊还被人们称为“东山”。东山不是山，是龙泉山余脉延长至平原的缓坡。彼时，它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建设者挥洒热血的大工地。1953 年开始，成都被选定为全国电子工业建设地，在苏联援建中国的156 项重点工程中，四个电子工业项目在成都兴建，红光电子管厂就是其中之一。厂里生产的很多产品都供国防需要，出于保密原因，那时成都人并不提它的大名，只喊它“106”，这是源于它租用了成都市106 信箱的邮政编码。

改革开放之后，全国经济的浪潮迅速翻滚起来。20 世纪90 年代，红光厂实现了腾飞的梦想，并在1993 年初顺利地完成了企业的股份化。由于发展需要，随后几年，红光厂整体从建设路迁至成都市周边区县。这一时期的红光，仍继续着它往日的荣耀，并连续多年荣获“成都市工业企业利税大户第一”的殊荣，令旁人眼馋的薪酬，把厂里职工的生产积极性鼓捣得空前高涨。

物质条件再艰苦，都挡不住人们奋力拼搏的激情。当时，放眼整个东郊，白天处处是嘹亮的号子声；夜晚，车间内灯火通明，青年工人夜以继日攻关学习。在这样的劲头下，红光电子管厂诞生了中国第一支黑白显像管、第一支投影显像管和第一支有电子工业“原子弹”之称的彩色显像管。一时间，“北有首钢，南有红光”的说法传遍大江南北，成都工业的轮廓也跃然纸上。

从工厂蜕变为网红胜地的过程中，东郊记忆也曾历经十年磨合期，它如茧中的蚕蛹，默默积蓄能量，等待着有朝一日破茧重生。

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真正的英雄。回顾红光电子管厂的发展历史，必然会提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李铁锤。1983 年至1996年，李铁锤担任红光厂的厂长。正是他，带领工人们攻坚克难，使这个曾是“老大难”的企业，蜕变为全国优秀企业。《中国电子报》于1992 年5月1 日称赞他说：“在李铁锤同志的身上，集中体现了我国工人阶级的高贵品质和企业家搞好大中型企业的改革开拓精神。”

1985 年，李铁锤从老厂长手中接过旧工厂，还未大展身手，就因特殊原因导致订单陡降，企业经营遇到了较大的困难。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李铁锤上任伊始，便响应国家号召，决定引进新的玻壳生产线，以适应新的时代需要。但这一决定在工厂引起了轩然大波，还遭到很多人的质疑。为什么要放弃原本成熟的生产模式，转而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开辟新的市场呢？这无疑让多方合作者惶惶不安。但在各方专家商议之后，最终拍板：按合同执行，继续前进！待到产品进入市场，红光电子厂在新的产业线上实现了巨大盈利，众人才吃了定心丸。李铁锤趁热打铁，又主持引进彩色玻壳生产线，这一次，他大胆采用了一种可能有技术风险却绝对省钱的方法：只为专用设备引进关键零部件。这一方法最终解决了当时国内无法解决的技术和部件问题，并为工厂节约了巨大外汇资金。

李铁锤在红光的发展中拿下了亮眼的成绩，但没有想到的是，病魔毫不留情地向他袭来。由于多年来的高强度工作，李铁锤被确诊为颈椎骨质增生。1995 年，李铁锤辞去厂长一职，南下治病。后来红光厂也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无力支撑，最终宣告破产。辉煌一时的红光电子管厂，最后化作东郊人记忆中久久难忘的老故事。

红光厂这段大起大落的历史，被那时人们的奋斗热情渲染成了一部大气磅礴的文学作品，让每一个读者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音乐园区老厂如何化身艺术胜地

一匹矫健的千里骏马，最终会成为风化的石头，或者古墓里的雕塑，而一座供养国之利器的工厂，最终会不会被城市遗忘？每一个阶段的城市发展历程，都给居民留下了奉献与拼搏的主题，那些巨型的工厂，都是我国在工业发展阶段奋斗的印记，所以在城市更新中选择保留这份情怀，是大家一致的期许。不只是红光，工业遗产的保护和改造，是中国大部分城市在转型发展过程中都会遇到的重要问题，从生产功能消逝到成为“遗产”，它们都需经历不同阶段的景观美化和功能改造，才能重新适应时代发展的主题。

新世纪有新气象，红光电子管厂顺应经济发展的潮流，迎接了时代赋予它的新使命，旧厂的改造任务如期而至。2009 年，成都市政府决定将红光电子管厂作为东郊工业文明的遗址保留下来，并与文化创意产业相结合，打造为“成都东区音乐公园”。2010 年底，改造工程正式开始建设。“讲故事的品牌比比皆是，而有故事的空间却少之又少。”改造后的成都东区音乐公园，化身为了一个充满故事的艺术空间。

为完整保留20 世纪工业建筑的特色，并且兼顾当下城市新经济模式的发展需要，这个项目特别聘请了国内知名设计师刘家琨做项目总设计师，同时，汇聚国内其他知名建筑设计师对园区部分单体建筑进行专项设计。2011 年9 月29 日，成都东区音乐公园正式开园，开园首日游客突破18 万人次。这次开园是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交接仪式，意味着成都从工业文明的手中接过发展的火炬，继而踏上了信息时代的新征程。

东郊记忆作为我国首个音乐主题街区，把工业建筑与灯光设计相结合，打造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工业赛博”新世界。在开发过程中，如何保护工业历史的韵味，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东郊记忆采取的策略是“修旧如旧，旧房新用”，在保留建筑特色的基础上，进行现代化改造。

工业建筑作为最大的物象符号，能够在第一眼就将人带入时代的氛围中。在更新过程中，厂房里的大车间被改造为影院和剧场，直径十六米的氢气罐化身视听空间，老式的烟囱、锅炉、传送带大概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酒吧的展示平台。当游客走近“星光墙”，仿佛置身于名人的朋友圈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以及手掌的拓印，都醒目地镶嵌在墙上。浏览之余，不免令人联想起许多难忘的记忆，过往岁月里的一首流行歌曲，一个电影片段，一幕精彩瞬间，如今都被缩放于咫尺之间，一张褪色的相片，也能带我们重温过去的时光，探寻时代的记忆。

工业遗址改造是一个经历“发展、衰落、更新、再发展”的过程，更新是保持活力的关键词，不仅为技术带来革新，也为保持城市文化多样性等方面带来突破。设计师利用工厂建筑自身结构牢固、跨度较大、空间开敞等特点，将部分封闭的大院改造成漫游区，将原本零散的小体量构筑物进行群体组合，对不同楼栋进行“手术刀”式改造，既延续了原始的空间印记，又能创造出趣味性新空间。

红光遗址工业锈厂变身生活秀场

在设计中，东郊记忆整体更多地采用了规则式结构图式，这能较好地保留工业建筑场所的结构特征，并且在细节上进行小尺度场地的修饰。漫步于此，路旁木质的坐凳靠着仿木的横墙，阳光下的树荫光影斑驳，四周的金属创意模型丰富多样，与工厂保持着一致的韵调，纯色的大草坪和纯色的建筑相映成趣，玻璃也反射出天空的蓝色，脚下的沙石地既能提升游客的行走体验，又能兼顾多雨地区的排水需求，让这座公园能够长久地保持功能舒适性。

走进如今人潮汹涌的东郊记忆，可以发现，多功能商业用途弥补了原本场地功能单一的问题，这能更好地适应城市发展的多样性需求。例如，临近广场和步行道的厂房大开商业之门，里面聚集了各类主题餐厅和休闲场所，与外面的创意集市、音乐演出形成互动，把功能区域串联了起来。曾经的交通运输道路格外宽大，空荡荡的街道难以聚集人群，为解决这个问题，设计者们添上了一个个可供行人休憩的小坐凳、排列整齐的创意摊位，还有随处可见的精致绿植，使得整个大空间都丰富了起来。值得一观的是，火车车厢引导了整个火车头广场的视线走向，这里被改造成咖啡厅，如果你走累了，还可以上去坐坐，让思绪和记忆慢慢飞远。这些设计充分利用了原本的物象，并且只经过相应的改造就投入使用，极大降低了建设过程对周围环境的影响。

一个场所如果忙碌起来，就会给当地的经济发展带来不小的能量。东郊记忆开始招商引资，让场地功能融入人们的生活，并且用明星效应做宣传，这给广大市民带来了不少工作机会，也为东郊经济的发展做出新的改变。在市集区域里有一百个摊位，聚集了大量的年轻人，演唱会和节目演出舞台正好利用了大片的闲置厂房以及室外空间，南大门错落的拱门也被拍成艺术大片，音乐元素填补了空落的红砖墙……人潮涌动，大家的笑容冲淡了这座工厂的冷硬，东郊记忆成为蓉城的新地标。

老厂房的大烟囱，多年以来从未缺席。“记忆中爸爸的工厂也是有一座大烟囱，像一个工厂的老大哥一样矗立在那儿，兢兢业业，监督着每个厂区的工作。”一位90 后的青年重回红光旧址，细细寻找记忆中熟悉的片段，欣喜又感慨，像找回了失联多年的好友。

漫步在东郊记忆的林荫路上，可以看到许多舒适感极佳的休息座椅，绿草簇拥着脚踝，累了就坐下和朋友一起聊天晒太阳，这是属于成都人的松弛感。抬头能看到曾经的钢结构管道，纯色的线条延伸到人潮的另一头，还有同样低调朴素的围墙，配着高大的房门，窗户上是整齐的横向线。再远一点，折线楼梯爬上红砖高墙，这些利落的点线面，只需稍作装饰，就是一幅和谐的组合画。工厂可以是简洁的、忙碌的，但它从不是单调乏味的，慢下来，稍作休息，便能体会到这份舒适感。

东郊记忆不仅适合白天闲逛，晚上灯光一打开，也能让人立刻置身于赛博工业的世界里。大号的商店名牌挂在灰色的墙上，门口单独打上暖光，和周围的冷色形成冷暖的对撞。工业赛博风的音乐基地令人炫目沉迷，喝酒逛夜市，找个角落坐着听独立表演者唱歌，一切都很惬意。白天是悠闲的文艺领地，晚上是动感的音乐之园，东郊记忆和成都这座追求自由的城市一样，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然后大胆去创造属于它的未来。

历史是城市独特的记忆，文化是城市流淌的血脉。唤醒老建筑重塑新风貌，归根到底是寻找满足人民需求的新定位，更好地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那份向往与追求。东郊记忆转型成功，不仅契合了成都“开放、包容、自由、创新”的城市印象，更是人们对高质量生活追求的结果。一座老旧的红光电子厂，一段峥嵘的热血奋斗史，都随着时间的车轮辗转向前，在新的时间记忆里，化身为城市中那抹亮眼的印象符号。

岁月改变了东郊的容颜，为它换上了时尚的新衣裳，但它的骨子里，仍是一位铿锵有力的战士，伫立在蓉城这片土地上，守望过去与未来。

编辑+ 胡家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