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秩序到创造

周兰兰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大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我们在铺设了地砖的道路上行走时，会下意识地将每一步都有规律地踩在特定的位置上，而地砖的样式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的空间感和方向感。当我们走进一座公共建筑或一条街道时，建筑立面通常会因功能需要而显得复杂多变甚至混乱；而地面的整体性则很强，可以形成一大块平面。如果这个平面上还有几何图案，就会立即吸引我们的视线。

脑科学研究表明，大脑中的海马体和内嗅皮层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GPS系统，这些特定的细胞帮助大脑构建了对周围环境类似网格一样的描述，并持续跟踪其位置。同时，大脑对环境中规律化的几何图形的感知与这种网格状描述相契合，例如广场和人行道上铺设的几何形状的地砖。从心理学的角度解读，就是人们会本能地倾向于从周围环境中寻找规律，并以此建立秩序。而几何图形的存在恰巧能够满足人们的这种心理需求。

各个时期的艺术家常常将几何图形作为艺术创作的重要元素，从古至今都能在艺术作品中见到它们的身影。自新石器时期的陶器到古希腊时期的几何艺术，再到现代艺术和生成艺术，几何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此外，几何也是艺术家们离经叛道的利器，基本的形状和线条在不同时代和不同文化中被赋予了不同的样貌和气质。蒙德里安、毕加索、康定斯基等现代艺术家更是把几何图形的绘画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在德国一些古老的小城，你可能会偶然走进一条由小石块铺成的街道或广场，这些小石块以弧形排列，互相交叉叠加，呈现出鳞片状的铺设方式。虽然每一块石头都很普通，但当它们以特定的方式组合起来时，却瞬间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美感。

人类最早开始利用几何图形进行艺术创作，可追溯到新石器时期。那时候的陶器上装饰着丰富多变的几何纹样，人们将日月山川、动植物以及风火雷雨等自然万物抽象概括成简单的几何图形，并将它们组合拼接成形态各异的美丽纹样。人们在对这些古老的艺术品产生惊叹的同时，也不禁对原始社会人类的想象力感到震撼。

在古希腊的历史中，约公元前1100至约公元前700年间被称为“几何风格时期”。在这个时期，几何纹样被赋予了正式的名称——几何艺术，标志着古希腊艺术的起始阶段。几何艺术是从原始的几何纹样逐渐演变而来的，被大量运用于陶器、雕塑和建筑等领域。

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欧洲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艺术变革。当时，人们逐渐厌倦了繁复厚重的贵族式装饰，开始寻求平面化、曲线型风格的简洁优美的艺术表达方式，这就是著名的“新艺术运动”。新艺术运动主要关注建筑、室内装饰和玻璃制品等方面的设计，旨在将技术与艺术相融合，以相对简单的方式美化人们的生活，打造出经济适用的美观住房和日常用品。新艺术运动在欧洲各国皆有不同的名称和表现形式：在法国被称为“新艺术”，在德国被称为“青年派”，而在奥地利则被称为“维也纳分离派”。维也纳分离派将几何艺术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维也纳分离派是一群年轻艺术家为了追求先锋艺术，脱离了曾经由老艺术家把持话语权的艺术组织，自己成立的一个新的艺术联盟。尽管受到新艺术运动的启发，但维也纳分离派的宗旨是对抗新艺术对植物纹样的过度使用。维也纳分离派强调几何形状作为基本的艺术表达语言，注重画面的几何构成关系。这些敢于离经叛道的艺术家力求让大众了解——分离派才是真正的先锋艺术。

古斯塔夫·克利姆特是维也纳分离派的第一任领袖，而建筑师约瑟夫·霍夫曼则是其核心成员。克利姆特喜欢创作人体拼图，将多个人物紧密地安排在一个大型几何框架内，再运用各种形态各异的小几何图案填补人物之间的空隙，呈现出华丽丰富的画面。相比之下，霍夫曼的创作更加简洁。他运用几何图形和直线，通过组合排列、重复构成和特异构成等现代设计手法进行平面布局，在几何构图中追求规律和变化之间的平衡。他的设计严谨稳定，风格刚毅硬朗，具有强烈的建筑感。

20世纪初，一股新的艺术思潮——装饰艺术迅速崛起，人们更加注重几何图形的形式美。这种思潮在绘画、产品设计、建筑和家具设计等领域都有突出的表现，几何艺术开始大行其道。

苔丝·贾瑞是一位在1937年出生于维也纳的女艺术家。虽然她一岁时便跟随父母移居英国，但凭借在几何艺术领域的卓越表现，她受邀回到维也纳分离派的画廊举办个人画展。作为画家，苔丝·贾瑞的大部分职业生涯都致力于研究几何图形的重复、比例和色彩等对空间的影响，并创作出许多优秀作品。

苔丝·贾瑞的艺术美学受到多种文化的影响。在意大利旅行时，她受到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启发，特别是建筑顶部的几何结构，那些简单的线条通过相互作用来改变空间，极大地激发了她的灵感。同时，在旅行中，她也受到了伊斯兰建筑艺术的启发，尤其是建筑上那些复杂精妙的几何装饰图案，以及光线透过许多小格子洒在墙壁和地面上，产生随光影变化的图案效果。她萌发了在平面的画布上用直线构成几何图形的想法，运用想象力来拉动这些图形，改变它们的角度，从而创造出具有三维感的空间关系。她努力创造一个可以让人感觉自己消失其中的空间，这种空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而是通过透视和几何的视觉效果，使人脑自动补充出一个完整的三维空间。

20世纪80年代，苔丝·贾瑞开始参与人行道和广场铺装设计项目，她将自己设计的图案和改变感知的能力运用到全新的平台，这也为她的几何艺术研究提供了更广阔的展现空间。平整的地面会给人一种稳定、结实的感觉，而苔丝·贾瑞所设计的几何图案却从视觉上营造出不稳定感，使行走变得与日常经验有所不同，从而给人们带来独特的趣味体验。

公共空间地面的铺装具有三个主要功能：一是动线引导，即标记出行走的路线；二是建立空间场域，将开阔的地方整合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产生聚拢、分散、流动或跳跃的空间感觉；三是利用色彩和形状与周围环境相呼应，营造出特定的文化氛围。创造公共空间在很多方面都反映了我们如何定义自己、保护自己，以及如何将我们的内心与周围世界联系起来。

苔丝·贾瑞善于利用砖块本身的尺度来完成自己的设计。她将标准规格的砖块横竖拼接或者切角拼接，并通过色彩上的对比来增强效果。她用这种简单的手法就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变化，就如同一位技术高超的厨师利用最简单的食材和调料制作出令人难忘的美食一样。

人类对几何的感知，让几何参与了整个人类艺术的发展，因此，几何之美具有历史连贯性，能够充分展现历史感和经久不衰的美感，在建筑、广场、家具、服装等设计中运用得尤其多，它可以很古老，也可以很前卫。现在，你想不想拿起画笔，画一些有趣的几何图形呢？用直线来表达翻卷的曲面，用黑白相间表现震动的波纹和凹凸感，用角度变化的菱形来表现透视关系，用特定图案表现文化张力……这些创意无关考试和分数，它们是独属于你的“几何”，将其印在T恤上一定很酷。

愿你在这种创作中找到乐趣，探索属于自己的几何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