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瓦乔：巴洛克乐曲中的璀璨华章

孙玉洁

提到米开朗琪罗，人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被誉为“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艺术大师米开朗琪罗·博那罗蒂。而在他去世后的第七年，另一位日后同样成为西方艺术史上丰碑式人物的米开朗琪罗在米兰诞生了。只不过，相对于米开朗琪罗·梅里西这个名字，人们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卡拉瓦乔。

自2023年底至2024年4月12日，欧洲最大的卡拉瓦乔作品收藏机构——博尔盖塞美术馆，携手上海浦东美术馆及其他五大机构，联合举办了“卡拉瓦乔与巴洛克奇迹”大型展览。此次展览集结了六幅卡拉瓦乔真迹以及40多位“巴洛克画派”艺术家的作品，为观众呈现了一场跨越时空的视觉盛宴。

17世纪，来自锡耶纳地区的博尔盖塞家族在罗马崛起，家族中的卡米洛·博尔盖塞于1605年当选为教皇，并更名为保罗五世，自此开启了罗马的城市工程建设和艺术品收藏的伟大时代。保罗五世最宠爱的外甥——希皮奥内·博尔盖塞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收藏了卡拉瓦乔、拉斐尔、提香等人的绘画作品，以及洛伦佐·贝尼尼、卡诺瓦等人的雕塑作品。在此次展览中，观众得以通过《保罗五世博尔盖塞肖像》一睹保罗五世的真容。有人认为这幅肖像画是卡拉瓦乔原作的复制品，传说出自当时的罗马贵族肖像画名家卢多维科·莱奥尼之手。画作为半身像，保罗五世端坐其中，双眼直视前方，身着白色长袍，披貂皮镶边红色披肩，头戴红色绒帽。《保罗五世博尔盖塞肖像》的意义非凡。在此之前，因教皇地位崇高，其肖像作品需进行美化处理并与世俗保持距离。而这幅作品与以往的教皇形象截然不同，呈现出了真实、世俗化的特点。

“真实”“世俗”正是巴洛克艺术的典型特征。

“巴洛克”一词一般被认为源于葡萄牙语“barroco”，本意是形状不规则的、畸形的珍珠。18世纪，历史学家用这一名词来命名于1600年至1750年间在欧洲盛行的艺术风格。巴洛克艺术主要采用弯曲和不规则的线条，打破文艺复兴时期严肃、含蓄和均衡的绘画风格，转而追求豪华和壮丽，注重表现强烈的情感，营造热烈紧张的氛围，因而往往具有摄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这种艺术风格之所以能够盛行一时，一方面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了新的世界观：哥白尼、伽利略等人的天文发现揭示了地球并非宇宙的中心，而只是浩瀚宇宙的一小部分，这使人们对自然产生了敬畏之心，并开始意识到自身感知的局限性和不可靠性；另一方面，17世纪欧洲宗教往往利用以巴洛克艺术为代表的艺术思想来征服人心。因此，巴洛克艺术通常具有幻觉主义特征，旨在通过创造戏剧性的情节和场景来刺激观众的感官，与其形成互动。可以说，巴洛克艺术是17世纪的一种“沉浸式设计”，它要征服的不只是观众的视觉，而是其所有感官。

被后人称为“巴洛克艺术之父”的卡拉瓦乔可以说是这种“沉浸式设计”的杰出代表。他开创了一种名为“酒窖光线法”的表现方式，为观众营造一种身临其境的幻觉。他将画面背景以及大部分表现对象隐入黑暗之中，只让主要人物或人物的局部暴露在光线之下，通过强烈的明暗对比营造富有戏剧性的效果。卡拉瓦乔就像一名导演，将聚光灯打在主角身上，让舞台演员的动作瞬间定格。有人说，光才是卡拉瓦乔绘画中的主角。此次展览中的《荆棘王冠》就是对这种独特画法的完美诠释。作品表现了耶稣受刑的场景：画面上方的两个施刑者隐入黑暗中，前景中的第三个施刑者背对观众，光线只打在他的背上，而耶稣从阴影中脱颖而出，神圣而不可侵犯。

尽管有人认为是卡拉瓦乔发明了明暗对比画法，但实际上此前就有人这么画，只是他运用得更加自如。到了17世纪，伦勃朗继承了卡拉瓦乔的衣钵，成为西方艺术史上另一位以明暗对比画法闻名的艺术家。在他的诸多作品中，人物脸颊的一侧都有一个三角形光斑，被后世称为“伦勃朗光”，这一特征为摄影艺术带来启示。

除了绘画，巴洛克艺术还涉及雕塑、音乐、建筑等诸多领域，各个艺术门类相互交织、彼此成就，共同展现出那个时代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精神内涵。

巴洛克音乐是一种以光线、色彩和动态交织而成的华丽奏鸣曲。相比于文艺复兴时期流行的以旋律为主的精致端正的音乐，巴洛克音乐强调颂扬君主的威严和崇高，注重歌词在音乐中的地位，通过这种方式激发人们的好奇心。

他的代表作《夜巡》在当时备受争议，画家没有采取当时惯常的群像画法——给阿姆斯特丹城射手连队的16位出资人以均衡的表现，而采用接近舞台效果的表现手法，让班宁·柯克队长和副官处于画面中心，其他队员则被笼罩在淡淡的光线中，很多人都面目模糊。这种大胆的画法不仅引发队员们的不满，也遭到一些人的非议。诗人翁德尔认为这是一幅“矫揉造作的幽暗的画作”，并讽刺伦勃朗为“黑暗的王子”。铺天盖地的非议最终令此画的酬金大幅缩减。此后，伦勃朗的订单寥寥无几，晚年穷困潦倒。

本次展览中，格里特·范·洪特霍斯特创作的《音乐会（失窃的护身符）》就与音乐关系密切。画中的男孩被美妙的音乐所吸引，以至于女孩偷他的耳环都浑然不知。卡拉瓦乔也曾创作过几幅与音乐相关的画作，其中最著名的是《音乐家》。画面描绘了四个身着古典服饰的年轻人，其中有三人一边演奏小提琴、鲁特琴等乐器，一边演唱歌曲，而另外一个爱神模样的人则正在低头专注地摆弄葡萄。画中的红衣青年是以卡拉瓦乔的好友马里奥为原型；而他身后面对观众的少年的原型则是卡拉瓦乔本人。

马里奥也是本次展览中卡拉瓦乔的另外一幅代表作《捧果篮的男孩》中的男主角。画面中，他身着白衣，手捧一只装满苹果、葡萄等各类水果的篮子。在这幅作品中，光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从男孩身后散发出来，照亮了篮子里的水果。这些水果充分体现了自然主义风格：这些秋天的果实并不完美，它们身上的虫洞、枯叶，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荣枯，与年轻男子温润如玉的容颜形成鲜明对比。

卡拉瓦乔所描绘的以酒神为题材的作品，同样表现了这种矛盾。酒神是希腊神话中备受人们崇拜的葡萄酒之神，古希腊人称其为狄俄尼索斯，而罗马人则称其为巴克斯。他不仅掌握着葡萄酒醉人的力量，还象征着欢乐与慈爱，同时也是希腊农业和戏剧文化的守护神。

在《年轻的酒神》中，巴克斯半躺在宴席床上，头戴由葡萄和葡萄叶制成的花冠，手中捧着盛满深色葡萄酒的酒杯。桌上摆放着一只酒瓶和一篮水果，篮中的木瓜已出现斑点，苹果有虫蛀的痕迹，石榴则已经开裂……整个画面充满了繁华与衰败、狂欢与虚无，如同一首跌宕起伏、曲折多变的巴洛克乐曲。而这种充满戏剧性的节奏似乎也是卡拉瓦乔传奇一生的写照——天才与浪子、停留与辗转、辉煌与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