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
2024-06-24葛少文
葛少文
海浪轻拍着海岸,发出哗哗的回响,像是苍穹的叹息,萦回在夜空中。夜已经很深了,老姜还是没能入睡。这段时间,老姜的睡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魔手抽走了,脑子里一直被什么东西充塞着,看起来满满当当,一细想又是空空落落。于是,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黑暗中,屏幕一被触动,就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再慢慢睁开,这才有点适应。他快速地滑着屏幕,寻找前几天和女儿的微信聊天记录。
揉了揉眼睛,终于找到了。他开始怔怔地看着,一条条信息地往下滑,一会儿咧开嘴笑了,一会儿又蹙起眉头。这过程有点缓慢,他也看得非常仔细,生怕错过了什么。最后,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老姜自言自语道。
工作了这么多年,马上就可以清静了,可老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突然,老姜又想到了什么,赶紧翻出同事发给他的天气预报。
有浓雾,这种天气得小心点。老姜对自己说。
老姜翻了个身侧躺着,思绪也拉回眼前。借着淡淡的月光,老姜瞅了眼对面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蔡。这孩子哟,睡得那么香。老姜随口嘟囔一句。眼前的小蔡,就像是当年的自己。那时候,即使有天大的事,头一挨枕头,很快就找周公去了。感觉那觉随时黏在身上,只是在等你躺下来的那一瞬间。
年轻多好。老姜又感叹一声。
老姜翻了个身,宿舍的床垫太软,腰也酸了起来。又是一番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叮!”一条短信突然冲进手机里。他着急地点开查看,果然,码头传来船舶即将到港的消息。
小蔡,快起来,船就要到了。老姜说着麻利地按开了台灯,双手在脸上搓揉几下,把疲惫驱赶出去。
师傅……现在几点了?小蔡还是不愿意睁开紧闭的眼睛,声音里睡意很浓。
也难怪,小蔡是新人,平时一对笑眼挂在脸上,原本不大的眼睛一笑起来就成了一条缝儿。好在鼻子和嘴都不大,组合在一起还算协调,给人一种聪明伶俐的感觉。他留着寸头,白皙的皮肤,一脸孩子气。
他刚毕业就来到这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蛮有挑战性。刚上班那会儿,有朋友问小蔡,什么是“船舶代理”?小蔡有些犯难,该怎么和外行人说起他的工作呢?对于不了解这个行业的人,如何简洁明了,三言两语就能给他介绍清楚呢?小蔡眼珠子转来转去思考了一会儿,忽地定了神,眼眸闪烁着,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是代理船的,外国船想进咱中国,找我们‘PENAVICO就对了。这么说吧,我们给船只办入境手续,联系海关、海事、边防、码头等等。说白了,我们就是外国船东来中国的代理人呀。”
朋友听后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撇撇嘴,怎么也不相信就凭小蔡这模样,能找到这么体面的工作。
老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三点了,回头再好好补觉,起床吧。这声音是劝慰,是催促,也是命令。
小蔡眯着眼睛掰着手指数,说,好早啊,我才,我才睡了四个小时呀。对了师傅,码头里面不是大雾吗?老姜边穿衣服边说,大雾马上就散了,你得习惯这个工作节奏。快点吧,船一会儿就到了,我们得赶紧。
小蔡没敢再磨蹭,身子一跃跳下床来。
趁着小蔡去厕所洗脸的工夫,老姜把黑书包里需要送到船上的单据拿了出来。他再次确认没有遗漏,又小心地用小燕尾夹把它们分门别类夹好放回去,系上拉链,最后又顺手拍了拍黑书包,好似拍在了相处多年老友的肩膀上,稳妥又踏实。
其实,这黑书包跟了他很久,久到身边的人都对这个黑书包产生了疑惑。这黑书包一打眼看起来虽然干净,却又破又旧。感觉很笨重,款式也简单。不像新款书包有很多层,肩带也没有减震功能。表面也洗得发白,包下面的两个边角都磨破了。里面干瘪瘦黑的骨架已经断裂,只是还倔强地伸出头来。
老姜背着它,再配上常年不变的几件旧衣服,活脱脱一个来大连讨生活的务工人员。身边的同事曾调侃他,叫他换个体面的包,可听了他讲述黑书包的来历后,大家便不再多言。
都说大连人最讲究穿戴,但老姜偏不,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成天在码头跑来跑去,风吹日晒,饭都不能稳稳当当吃上一口,何必讲究那么多,不如把钱省给女儿花来得实在。
由于船舶外勤的工作性质,老姜需要根据船舶在岗的时间来调整作息。船什么时候到岸,他就得提前到码头,船什么时候离港,他才能离开。要是赶上大风、大雨、大雾之类的天气,就只能全听老天爷的安排了。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老姜性子也变得十分耐磨且沉稳,一张国字脸被晒得黝黑,再加上浓眉大眼和魁梧的身材,打眼儿一看就是东北爷们。
师傅,天黑,我来开车吧。小蔡说着就要打开车门。
还是我来吧,这种天气早就适应了。老姜说着麻利地钻进了车里。
虽说是五月份,可大连的夜晚还是凉风习习。师徒二人的车在郊区无人的柏油马路上驰骋着。
宿舍离码头很近,也就十五分钟车程,平时一眨眼就到了,可老姜却没有像平时开得那样快。他享受着此刻的宁静,想再仔细看看单位宿舍通往码头的这条路。
其实,这条路他走过无数回,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那时,他还是小姜的时候,毕业后就跟着师傅在这条路上,在无数个白天和黑夜里来回穿梭。坐在驾驶室里,他曾为这条路上的行道树一到春天就冒出绿芽而感叹,也曾被在夏日里晒得滚热的方向盘烫得吓一跳,更因为这条路四季轮转变成满目黄色和拂面的凉风而高兴。最让人烦扰的是,冬日里天寒地冻,满街灰白萧瑟,身上关节被冻得吱吱作响。所有这些,原先都是那么的平常,如今却成为老姜难舍的回忆。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条路上了。
老姜有点感慨,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路面。已经快四点了,天空透着一种清明,渐渐蒙上一层深绿色与深蓝色,天色开始有些变得微妙而好看。路灯洒下的光晕,在淡淡雾气的笼罩下像是一层金色的薄纱在曼妙飞舞。老姜睁大了眼睛,想把这些情景清晰地摄入眼帘。
小蔡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缓缓闪到身后的行道树,觉得有些无聊,便忍不住跟老姜抱怨。熬了三天,可算是熬到头了,幸亏大雾及时散了,不然再待几天,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老姜则不以为然,笑着说,这算什么,咱们的最高纪录是在码头待了十多天呢。我跟你说,你得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节奏。
小蔡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十多天?是大雾一直没散吗?
老姜笑了起来,也不全是。那为什么?你自己先想想为啥。老姜故意卖关子。
小蔡望着车窗外,思考着,不一会儿说,可能是雾太大,码头不能开工,接着雾渐渐变小了,码头又恢复了开工。然后,天气不好又停了下来。等码头恢复后,船压得厉害,排成了长队,咱们做外勤的,就得挨个办手续。
不错。就是这样子。看来,你挺有领悟力。老姜欣慰地笑了。
一聊起这事,老姜的思路一时活络起来,突然想到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那时,老姜还是小姜,在码头一口气待上十多天是常事。当时海面雾气缭绕,码头为了安全,一直没有开港。有一次正赶上春节长假,老姜有三条船要出勤,虽然码头封港,他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快要生孩子的妻子,只是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万一雾散了,马上需要开工呢,亲戚朋友们约的饭局、酒局也都能推就推了。
大年初四,浓雾散去,老姜和其他外勤人员一条船一条船地办业务。那时,老姜负责的是国际集装箱船,这些船东在行业内都是国际排名前十的大船东,可马虎不得,稍有失误不仅会给单位带来经济损失,更会给“PENAVICO”这块中国品牌蒙羞。
大年初五,正当老姜上船与英国船长交涉的时候,老姜的妻子被送进了产房,他没办法赶回去。女儿呱呱坠地,老姜没能去医院陪妻子生产、迎接女儿的出生,这是老姜一辈子最大的遗憾。自此,这事也在他妻子心中扎下一根刺。只要夫妻俩因为家庭琐事争吵,妻子就拿它出来扎老姜,说这是他这辈子欠她的,无法还清的债。每当此时,老姜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一摊球皮。
弥补不了,只能深藏在心底里。
码头里,橘黄色的灯光在蓝绿色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璀璨和耀眼。凌晨三点多,虽灯火通明,老姜和小蔡却看不到人。
他们正向舷梯方向走着,忽然间,一道白影从前方高空迅速坠下,只听见“啊……”的一声,随即又是“嘭”的一响,给老姜和小蔡吓了一跳。
老姜连忙向前跑出大约五十多米,猛然看到一个男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身体下面一大摊红色,正在缓缓向地面洇开。那男人的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低声呻吟着。
老姜顿时一愣,却不敢上前动他,赶紧掏出兜里的手机拨打了120。站在一旁的小蔡吓傻了眼,他站在师傅身边,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老姜表情凝重,说明了情况。挂了电话后,老姜的脸色十分难看。
师傅,120啥时候来?小蔡焦急地问。已经报备了,但车辆现在都派出去了还没回来。老姜回答。
小蔡诧异地瞪大双眼,又转头四处张望,祈求能看到其他人。可是不巧,空旷的码头,双目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
小蔡急得踱来踱去,而老姜则一动不动,双眉紧皱着,眼睛一直注视着眼前这个倒在血泊里的男人。
小蔡小声地嘀咕,师傅,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只有120才能救他,我们在这也无济于事。
小蔡看着老姜的侧脸,等着师傅说点什么。
老姜没瞅他,一直盯着地上那个面目扭曲的人。
接着,小蔡又说,师傅,不是咱们见死不救,咱不是医生,救不了他。船马上要靠岸了,可别耽误了工作。
老姜还是没做声。
小蔡这下急了,要不,咱往前跑跑,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人?
老姜突然转过头,把黑书包递给小蔡说,今天的船你去吧,我送他去医院。
这,我自己怎么行呢?一看软梯,我的腿就发软。小蔡带着哭腔说。
那软梯悬挂在船肚上,仿佛巨鲸身上挂了条鱼骨头,遇上大风天气,鱼骨头化身小丝带,迎风飘扬,左摇右摆,要不是有点胆量的人,还真容易被甩进大海,卷进船底。
老姜说,你跟我这一年,业务上你都熟了,英语也比我好,你可以的,没问题。再说了,我不能一辈子跟着你。
小蔡一脸哭相,眼睛显得更小了,他抓住师傅的胳膊说,师傅,你,你可要冷静啊!这事也太危险了,万一去医院的路上,他断气了怎么办?你能说得清吗?
应该不会的,我要是不救他,只怕今天他会死在这。
师傅,今天可是你最后一班岗,明天你就退休了。咱们说好的,今天上船出勤,我给你做一个纪录片,作为你职业生涯的纪念。今天不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姜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那些形式上的东西,远不如人命重要。
小蔡有些无奈,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东北大汉,内心虽然对他充满了敬佩,但这不是逞能的时候,他还是不想让师傅蹚这个浑水。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已经打了120,至于能不能救,怎么救,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职责与道德范围之内。
这时候,他又联想到那些扶起摔倒的老人反而被讹上的新闻,浑身就颤栗起来,担心师傅在临退休前一天,无意间掉入这个黑洞,以致晚节不保。可老姜一再坚持着,小蔡很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他不敢正眼瞧老姜的眼睛,小声说道,师傅,你不是答应你女儿今天下班去给师母过生日吗?你和师母分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这机会,你女儿……
别说了。老姜打断了小蔡的话,他咽了咽口水,回头看看伤者,又转头看看小蔡,一脸严肃。别再劝我了,人命关天的大事,顾不了那么多了。
接着,两个人一起把伤者扶进车里。老姜一边交代小蔡小心一点,一边恨不得把脚踩进油箱里,以便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医院。好在男人一直在呻吟着,这让老姜稍微宽心。
等红绿灯的空隙,老姜问他是不是从船上摔下来的,可这个男人嘴里发出了老姜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老姜的心咯噔一下,更加使劲儿地狠踩油门,迅速冲往郊区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把伤者交给医生,老姜的心放下一大半。他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就这样上下跑着。挂号、交检查费,抽血、X光、心电图,给男人做一系列检查。
医生简单诊断后告诉他,伤者除了多处挫伤和骨折,其余问题都不大。老姜这才放下心来,救人的顺利让他心情舒展又觉得快乐。他想等最后一项CT报告出来后就去找小蔡。
他还是不大放心,担心小蔡没能做好。盘算着时间,又看了看天气预报。天气尚好,船会在下午离港,他想,应该还有时间去给妻子庆生。哦,不对,是前妻,这都是女儿的良苦用心,他才有这次见面的机会。
家属,快过来。这时候,医生一声大喊,吓了老姜一跳,感觉像是睡着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赶紧迎上前去。
“病患颅内多处骨折,有大量内出血,随时会休克,必须尽快手术。”听着医生的话,老姜诧异地张大嘴巴,丢了魂似地走向缴费窗口,并掏出手机,找到单位领导的电话号码,迅速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只听见医生又喊了起来:“家属,过来签字!”
这字到底要不要签呢?老姜一时愣住了,眉头紧锁着。术前通知单上写满了术中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以及责任担当。可他什么都看不懂,也看不进去。时间耽误不得,眼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签下自己的名字,否则这个异国船员就会没命。
签完了字,手术室的大门被重重关上,老姜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口等候。这时候,他有些后悔没听小蔡的劝告,别管这闲事。但他要是不管,这个人必死无疑。他不能容忍自己在别人生死面前,视若无睹。可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容乐观。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救人的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向真正的家属解释?
老姜双手交叉摩挲着,像是突然间犯了风寒一样,浑身颤栗起来。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突然想起曾经和妻子吵架时,妻子曾说,丈母娘一个人在手术室外也是祈祷别出什么事,就和他现在一样。当初妻子生孩子,生到一半突然难产,要改为剖腹产,需要家属签字。可他不在,那时他正在船上,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根本顾不上她的生死。丈母娘只好含泪签了字,看着心爱的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心中焦急难安。想必当时丈母娘就是他现在这种心情吧。不,应该是更焦灼更难受吧,他想。也怪不得自那以后,丈母娘对他这个女婿有了成见。
记得有一次,他一个月只在家待了两天,妻子和他大吵一架,怒吼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满脑子只知道工作。那时,他年轻气盛,听她如此评价,也来了气,和她对吼。我工作怎么了,这是我的工作性质,很多行业的人不都这样吗?医院、车站、机场、环卫和警察。这是工作,你懂吗?
我不懂,就你高尚,不食人间烟火。这总行了吧。
你!老姜被妻子一怼,一时没了脾气。
以后你也别回家,就和你的工作过日子去吧。
妻子的话很重。
事后冷静一想,是的,这事也不能全怪妻子无理取闹。她既要工作又要操持家务,实在是太累了。她只想发发脾气,诉说心中的苦闷。他不在家时,家里家外都是妻子一个人在忙,一日三餐,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女儿的事也是妻子全包了,上学接送、辅导作业、开家长会。他虽然也有休息日,但大多数时间都在补觉。白天回来,女儿上学去了,半夜回来,女儿已经睡下了。偶有相聚的机会,便宠着哄着女儿,哪里还顾得上问问功课。幸好老人们腿脚都还利索,不然所有这些都压在妻子一个人身上,那担子得多重啊!可老姜当时却直男一般的指责妻子不理解他。
就这样,夫妻俩一见面就吵,吵来吵去感情便淡了。突然有一天,两人吵崩了,都带着气说要离婚。后来,年轻气盛的他们彼此不肯低头,草草地结束了婚姻,而女儿却成了最无辜的人。
人生的路,怎么就走成这样了?老姜叹息着。
老姜正想着女儿,女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可看着手机屏幕闪烁着熟悉的手机号码,老姜紧握震动着的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爸,今天晚上的聚会你可不能迟到,要不,我可生气了。”电话那头甜美的声音在说着。老姜喜欢听女儿的声音,等女儿说完,老姜鼓起勇气极力地解释着,劝说着,很快电话就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老姜。这时候,单位王总和外勤小刘突然出现在老姜面前。老姜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忙起身迎接同事,紧绷的脑神经因他们的到来而得到缓解。你那徒弟小蔡也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去查了一下监控,那个船员是从我们代理的船上掉下去的,幸亏你救了他,不然就麻烦了。他们的船快要离港时,才发现少了一个船员,多亏你及时通知我。一会儿同事会把边防领导带来,给船员做入境手续。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小刘在这里守着。
王总说完,满脸关切地看着老姜。老姜说,不了,我还是在这等手术做完吧,不然心里总是放不下。见老姜这么执意,王总便不再坚持。三个大男人站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相对无言。
开颅手术做了整整六个小时,医生说幸亏送医及时,不然神仙都救不回来。好在这人命大,也因为老姜执着的缘故,终于捡回一条命。老姜已经不记得在一旁帮忙翻译的同事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三人合力给患者从手术台移到病床后,那个外国人像孩子似的抓着老姜的手一直哭,哭得老姜眼睛也有些湿润,让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早上分别的匆忙,在这最后一天,老姜还有话要和小蔡当面交代。这么一想,老姜就把车开到了码头。小蔡出勤回来后,正老老实实在原地等待着师傅的检阅。
小蔡看着老姜眼里熬红的血丝,有些心疼地问,师傅你还好吧,快回去休息吧。说着就要把黑书包递给老姜。
老姜没有接,只是笑着对他说,以后这是你的了,由你保管。
小蔡一脸意外。老姜郑重地说,这是当年我师傅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
师傅,我会好好干,绝不给单位丢人。请师傅放心。
这就对了。
小蔡的声音有些激动,随即给老姜鞠了一躬。老姜嘱咐道,大雾压港不少船,你要注意休息,明天还有一条船等着你呢。小蔡满脸不舍地看着老姜。师傅,我舍不得你……
你要是干不好,我还是会回来骂你的。老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又意味深长地望了小蔡一眼,便转身走了。老姜的脚步有点踉跄,却走得很坚定。小蔡向老姜远去的背影喊道,师傅,已经八点多了,你赶快去找师母啊。老姜边走边摆摆手,没有回头。
小蔡一直站在原地,望着老姜离去的背影,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他才握紧黑书包甩上肩头,朝宿舍方向走去。
远处,防波堤上灯塔一下子亮了起来,旋即又暗了下去,一下子又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