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视角下毛泽东诗词中的“喜悦”情感隐喻
2024-06-21李佳英郭滨
李佳英 郭滨
【摘要】概念整合理论是对概念隐喻理论的完善和拓展,对于抽象且复杂的情感隐喻,概念整合理论的认知机制更全面、解释力更强。毛泽东诗词作为诞生于革命年代的作品,不仅蕴藏着深厚的革命精神和中国文化,更饱含着诗人真诚恳切的民族之情,因此,毛泽东诗词又被称作展现中华儿女的“革命史诗”,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随着中国在国际上的影响日益增长,毛泽东诗词广泛向外传播,然而由于毛泽东诗词中多处隐喻的使用,为海外读者的理解带来了一定困难,为了更好地解读毛泽东诗词的内涵,尤其是诗词所展现的乐观主义精神和喜悦之情,本文根据Lakoff和Johnson关于概念隐喻的分类,将毛泽东诗词中表达“喜悦”情感的隐喻分为三类:本体类、方位类和结构类“喜悦”情感隐喻,并运用概念整合框架模型对三类“喜悦”情感隐喻实例进行分析,探析其认知过程及意义建构。本文旨在展现毛泽东诗词中的积极情感内涵,为年轻人带来精神上的启示及价值观上的指导,同时验证概念整合理论在中国诗词语言的情感隐喻意义建构过程中的强大解释力。
【关键字】概念整合理论;“喜悦”;情感隐喻;毛泽东诗词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2-002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2.008
【基金项目】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20(1)号课题“毛泽东诗词中隐喻的认知翻译研究”(项目编号:19YBA89)。
诗歌语言是一种建立在记号基础上的情感语言[1]215。诗可言志,亦可抒情,诞生于革命时代的毛泽东诗词不仅洋溢着诗人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亦饱含着深厚的民族之情。毛泽东诗词所展现的情感有愤怒、有悲伤、有愁恨,亦有革命胜利后的喜悦,这些抽象且复杂的情感以隐喻的语言形式躲在字里、藏于行间。情感以语言为载体,而诗歌语言通常以隐喻的形式出现,因此要探究诗歌语言背后所蕴藏的复杂情感,需走近隐喻亦要走进隐喻。毛泽东诗词中所传达出的“喜悦”情感,如一缕春风,不仅能吹走弥漫在人们心头的重重阴霾,亦能给深陷焦虑旋涡中的年轻人带来一股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本文运用概念整合理论来探究毛泽东诗词中表达“喜悦”情感的隐喻,以期拓宽概念整合理论及毛泽东诗词等相关领域的研究,为毛泽东诗词中情感的解读提供新的研究范式或研究视角,助力毛泽东诗词更好地为国人所了解,并通过挖掘诗词中所蕴含的积极情感,达到激励青年的目的。
一、情感隐喻与概念整合理论
(一)情感隐喻
隐喻最开始只是作为一种文学修辞手法被广为人知,而随着认知语言学的不断发展,隐喻的认知功能逐渐被愈来愈多的学者加以关注并重视。直到1980年,隐喻才被正式纳入认知语言学范畴,其标志是莱考夫和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的出版。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隐喻的本质被定义为“通过一类事物或经验理解和体验另一类事物或经验”[2]5,这里的一类事物或经验是指人们已知且熟悉的事物或经验,而另一类事物或经验则指的是未知且陌生的事物或经验,这两类事物或经验分别对应了隐喻中的源域与目标域,而源域和目标域分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范畴。根据莱考夫和约翰逊在书中的观点,隐喻无处不在,甚至人类赖以进行思考和行为的思维概念系统本质上也是隐喻性的[2],可知概念是隐喻性的,由此隐喻又被称为概念隐喻。概念隐喻的认知机制是源域到目标域的单向映射,即通过具体且熟悉的事物或经验来理解抽象且陌生的事物或经验[3]。鉴于隐喻可将抽象概念具体化的特征,故复杂抽象的人类情感可被隐喻化为某一具体事物或表征,这表明情感隐喻也是概念隐喻的一种。孙毅将情感定义为“人对客观事物的态度体验及相应的行为反应”,在他看来,人类情感作为一种抽象、模糊的感觉或体验,难以通过具体形象或特征进行表达,于是,人们为了生动形象地描述和理解自身情感,经常将之隐喻化,即情感隐喻[4]。情感作为一种模糊且复杂的概念,所构成的情感隐喻往往蕴涵着丰富的情感意义,因此,仅仅通过源域到目标域的单向映射来解读情感隐喻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在本文中,笔者将运用解释力更强、更全面的概念整合理论来阐释毛泽东诗词中的情感隐喻,并结合背景和文化知识来进行隐喻意义的构建及解读。
(二)概念整合理论
概念整合理论最先是由美国著名语言学家Fauconnier提出,他在其著作《思维和语言中的映射》中详细论述了概念整合理论。概念整合网络主要由四个心理空间组成,分别是输入空间I、输入空间Ⅱ、类属空间及合成空间,两个输入空间中的元素经过跨域映射,其结构和成分有选择性地进入到合成空间,通过组合、完善、拓展等认知整合方式,形成一个与原输入空间不同的概念结构——层创结构,所产生的新的概念结构便是事物经概念整合过后的具有创造性的产物,这也是概念整合理论中的核心结构[5]。类属空间作为一个“分类待转区”,包含了两个输入空间中元素所共有的抽象概念结构,这种共有的概念结构使得两个输入空间的内容彼此联系、重新融合并投射到合成空间,形成具有创造性的层创结构。层创结构产生的过程便是语言解码与意义生成的过程,情感的传递依赖于语义的生成,因此隐喻性的语言可以通过解码其语义生成过程来探究背后所蕴含的情感。总之,概念整合理论的运用使得解读隐喻意义的过程呈现出即时性与动态化的特点,因此概念整合理论是最能阐释隐喻工作机制的理论之一。
二、毛泽东诗词中的“喜悦”情感隐喻
诗词本质上是一种隐喻性的语言,隐喻通过“化抽象为具体”的方式,使得诗歌语言的表达更具语言魅力,易于读者理解。从概念整合理论的视角来看,诗歌中的情感常常借助概念整合在合成空间中实现隐喻化,因此运用概念整合的意义建构过程来理解诗歌语言是可行的。根据Lakoff和Jonhson的观点,概念隐喻可被分为本体隐喻、方位隐喻和结构隐喻。因情感隐喻也是概念隐喻的一种,故本文在概念整合理论框架下解析毛泽东诗词中的情感隐喻时,也把其中的情感隐喻划分为与概念隐喻相对应的三类:本体类情感隐喻、方位类情感隐喻和结构类情感隐喻。
(一)本体类“喜悦”情感隐喻
Lakoff和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将本体类隐喻定义为“具有物理对象(尤其是我们自己的身体)的经验为非常广泛的实体隐喻提供基础,即把事件、活动、情绪和思想等看成实体和物质的方式”[2]25。由此可知,本体类隐喻就是把抽象的事件、活动、情绪和思想实体化、物质化,使之更易被人所理解和接受。本体类隐喻主要包括实体和物质隐喻、容器隐喻和拟人隐喻,且几乎所有情感隐喻都具有本体类,较为典型的是“THE ANGER IS FIRE(愤怒是火)”,其认知途径是将无形的情感进行情态物化,表达理解为“实体”[6],这种实体化抽象情感的思维模式在毛泽东诗词中也有所体现。具体实例如下:
例1:忽报人间曾伏虎豹,泪飞顿作倾盆雨。(《蝶恋花·答李淑一》)
例1摘自毛泽东于1957年写给李淑一的赠词,这句诗词反映出烈士们在得知革命胜利后产生的喜悦之情,将“泪”比作“倾盆雨”,这一隐喻生动地表现了其喜悦情感的程度之深,其中“泪飞”这一词更是栩栩如生地描摹出泪水飞出眼眶这一喜极而泣的场景,承载着的是烈士忠魂们满满的喜悦之情,即喜悦是热泪。这一隐喻表达是本体类隐喻中的容器隐喻,人体可被看成一个承载着各种情感的容器,泪水是人体在感到悲伤、喜悦或激动时分泌的代谢物质,情感的宣泄体现在泪水(液体)溢出眼眶(容器)的这一过程。
基于概念整合理论模型,“喜悦”情感被隐喻为“热泪”,“表达喜悦情感的热泪/眼眶”形成了输入空间I,“液体/容器”构成了输入空间Ⅱ,两个输入空间中所共有的抽象结构(物质溢出容器)被投射到类属空间,在这两个输入空间的基础上,通过跨域映射,“喜悦”情感的宣泄如同热泪溢出眼眶,创造“喜极而泣”的合成空间,进而生成层创结构——想象烈士们因最终推翻反动派激动万分乃至泪如雨下的欣喜之情。这四个心理空间共同完成了对“喜悦”这一情感概念的整合和输出,其心理联想整合过程为:实体物质映射喜悦,容器映射人体部位(眼眶),实体物质溢出容器的这一过程可被视为情感宣泄出来的过程,即整合出“喜悦是热泪”这个概念。
(二)方位类“喜悦”情感隐喻
方位类隐喻是指将非空间概念(目标域)投射到空间结构(源域)中去,以达到充分感受和理解各类非空间性概念的目的,该认知过程中的空间结构主要包括上下、左右、前后、里外、深浅以及中心与边缘等方位信息。方位类情感隐喻一个典型的例子是“HAPPY IS UP(喜悦是向上)”。这个隐喻的形成源于人类的具身性体验,当人处在一种积极状态中时,人的身体常保持直立向上,反之,当处于一种消极状态中时,人的身体会不自觉朝下,比如低垂着头表征悲伤情感(SAD IS DOWN)等。情感在很多时候也能通过这种空间隐喻化的方式进行表达,如在毛泽东诗词中就存在用空间方位来表现人类心理特征和喜悦情感的隐喻表达。具体实例如下:
例2: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七律·长征》)
例2选自毛泽东诗词中的《七律·长征》,其中“开颜”二字将红军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取得长征胜利的喜悦心情通过面部表情绘声绘色地展现了出来。“开颜”是一种人在欢喜愉悦时自然产生的面部表情,具体表现为嘴角的上扬和面容的舒展,此时“开颜”表征“喜悦”情感,即喜悦是开颜,嘴角上扬等面部的运动变化映射出红军战士跨过岷山、闯过难关的无比喜悦之情。
在概念整合模型中,“喜悦”情感被隐喻成“开颜(嘴角向上、面容舒展)”等生理反应,“向上及左右舒展”等方位概念构成了输入空间Ⅰ,开心、喜悦等情感概念形成输入空间Ⅱ;输入空间I和输入空间Ⅱ中所共有的成分(向上表示积极正面的情感)进入到类属空间,“喜悦”情感映射到面部表情,人因喜悦不自觉地嘴角向上、展开笑颜。合成空间里“上”表示“积极正面”,故“嘴角向上”可表征“喜悦”等积极情感,通过映射、联想将长征胜利的喜悦之情表现在人的外在反应上。笑容满面等生理表现使得抽象的情感溢于言表,生动形象地凸显出红军战士历经千辛万苦终获胜利的喜悦之情,反映出红军不畏艰难的乐观精神及诗人豁达大度的精神风采,将诗歌的内涵表达得淋漓尽致。
(三)结构类“喜悦”情感隐喻
结构类隐喻是指用一套人们熟知的概念结构去理解另一套抽象的概念结构,这种认知方式的基础是源域与目标域在组成部分之间的规则映射,如“ARGUMENT IS WAR(争论是战争)”便是一个典型的结构类隐喻,其中“争论”中的“对手、进攻、防守、策略”等概念结构可以一一对应并投射到“战争”概念系统中,故形成了“争论是战争”这样的结构类隐喻。因此,结构类情感隐喻便是指将某一系列事物、事件、活动等概念结构一一对应地投射到情感系统,这种结构类的情感认知模式在毛泽东诗词中亦有体现。具体实例如下:
例3: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七律·到韶山》)
例3描绘了人们通过艰苦劳动而喜获丰收的热闹场面,赞颂了革命人民艰苦卓绝的战斗精神,其中一个“喜”字使人身临其境,仿佛看到了劳动人民脸上洋溢着的欢乐笑容,大丰收后的“喜悦”情感通过“随风起伏的庄稼及劳动人民们踏着暮色归来”等劳作场景进行展现。
诗歌中的“千重浪”,喻指“革命胜利”的丰收果实,而“遍地英雄”,暗指劳动人民,也指代万万千千的新时代接班人,由此,在概念整合理论模型中,“稻浪、劳动人民”等实体概念进入输入空间Ⅰ,“革命胜利、新时代接班人”等概念组成了输入空间Ⅱ;输入空间I中的元素“稻浪”,即庄稼,是“劳动人民”的成果,而劳动人民是创造的主体,同理,输入空间Ⅱ中的“革命胜利”是主体“新时代接班人”的成果,输入空间I和输入空间Ⅱ所共有的结构及成分(成果、主体)进入到类属空间。此处的跨域映射为:稻浪表征丰收,而丰收在此处喻指革命胜利,在暮色中归来的劳动人民如同中国新时代的接班人,肩负着民族复兴的重任。合成空间中可由稻浪联想到丰收之实,丰收之景激起喜悦之情,以庄稼丰收映射革命胜利,继而产生层创结构——随风起伏的大片庄稼及劳动人民从暮色中归来的景象激发了诗人对革命胜利的欣喜及后继有人的欣慰与喜悦之情。
三、结语
概念整合理论作为一种基于多空间映射的认知机制,不仅能解释抽象隐喻的意义建构过程,使我们理解隐喻的思维过程具体化,亦能使隐喻所蕴含的情感概念化,使我们更好地解码语言背后所蕴藏的情感内涵及深层意义。毛泽东诗词是我国诗词宝库中不可多得的一块瑰宝,因其特殊的创作背景,亦被誉为象征着中国共产党奋斗史的革命史诗。诗词中所表达的情感丰富多样,复杂且抽象,有诗人不得不割舍的儿女情长,有不顾险阻、毅然奔赴救国之路的坚定信念,有面对国际反动派恶臭嘴脸时的强烈怨愤与有力回击,亦有打倒国内外反动派、革命取得胜利后的终极喜悦。基于Lakoff和Johnson关于概念隐喻的分类,本文将毛泽东诗词中表达“喜悦”情感的隐喻分为本体类“喜悦”情感隐喻、方位类“喜悦”情感隐喻及结构类“喜悦”情感隐喻,并运用概念整合框架模型一一对表达“喜悦”的具体实例进行分析。通过使用概念整合理论这一新范式研究“喜悦”情感隐喻的意义生成机制,不仅挖掘出毛泽东诗词“喜悦”情感背后所蕴含着的深层意义,同时也验证了概念整合理论对于中国诗词语言中情感隐喻的意义建构具有一定的阐释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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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佳英(1999-),第一作者,女,湖南祁阳人,湖南农业大学人文与外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研究。
郭滨(1972-),通讯作者,女,汉族,湖南长沙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