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锦群地三多花卉锦”纹样研究

赵家华

本文从清代乾隆年间的宋锦入手，探讨了这一时期宋锦纹样的生成因素，进而选取故宫博物院馆藏乾隆年间的代表作品“锦群地三多花卉锦”，从纹样的题材、色彩和组合方式具体分析其所呈现的纹样特征，进一步挖掘其审美价值。在此基础上，笔者尝试提取其核心元素，进行创新设计，为现代产品设计提供创新思路和灵感，为宋锦的传承与发展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指导。

宋锦，出现于宋代后期的一种织锦品种，由汉唐蜀锦发展而来，主要用于书画装裱、经卷封面、服装等。在发展过程中不仅保留了蜀锦中小部分的经线显花，还在此基础上创造了抛道分段换色的工艺，这使得宋锦在图案和色彩运用上更加丰富和灵活。在纹样方面，受到宋代文人雅士所追求的含蓄婉约的美学影响，宋锦逐渐形成了高雅而含蓄的织物风格，题材也比汉唐时期更为广泛。

然而，随着历史的变迁，宋锦技艺在战乱中失传。直到康熙年间，有人购买了宋裱的《淳化阁帖》，从中揭取了所用的宋锦，由苏州织造局加以改进制作，这才得以恢复和创新，故又名“仿宋锦”“宋式锦”。这一时期宋锦的图案风格、组织结构以及织造技艺已经与蜀锦有了很大不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可以说宋锦正是在明清时期得以流传开来，尤其在康乾盛世，宋锦发展达到了全盛。

一、乾隆年间宋锦纹样生成因素

1.苏州丝织业兴盛

清初，在政策上废除了明代的匠籍制度以及丝绢杂税，鼓励植桑养蚕，这就为清代丝织业的发展提供了先决条件。更为重要的是，清代宫廷在江宁、苏州、杭州设立织造衙门和织造局，作为清代官营丝织业组织，主要为皇家改造和做织绣产品及相关的宫廷生活专用物品。

根据《苏州府志》的记载，乾隆时设役机600张，机匠1800名，摇纺、匠染、挑花及所管高手匠530名，苏州织造局的产量和规模在“江南三织造”中居首位，其规模远超明代。随着专业化程度的提升，工匠的纺织和染色技术也得到了相应的发展。其中苏州织造局的特色产品是宋锦和缂丝，在《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中记载颇多，这就为宋锦在乾隆年间的繁盛提供了有利的社会条件。这一点也可以在徐扬于乾隆二十四年绘制的《姑苏繁华图》中可见一斑，图中苏州商贾辐辏、店铺鳞次栉比，由此可见当时苏州丝织业的兴盛。

2.对前朝程式的继承

宋锦以其几何纹样为显著特征，尤其注重几何美感。这些几何纹样在史前时期就已出现并被广泛使用，具有标志性和符号化的意义。从春秋战国到两汉时期，由于自然崇拜的影响，云气纹、卷云纹、云雷纹等几何纹样开始出现。在魏晋隋唐时期，随着佛教的兴盛，宝相花纹和联珠纹成为主流，几何纹样的使用在这一时期有所减少。两宋时期，写实花鸟画盛行，几何纹样与写生花卉纹样结合，频繁地出现在宋锦上。到了明清时期，抽象的几何化纹样与具象的写生花卉纹样结合，力求表现出复杂且细腻的视觉效果。乾隆时期是宋锦的全盛期，装饰上追求繁缛。其纹样设计汲取汉唐风格的精髓，并融合西洋的花式与织法，同时亦受到欧洲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的影响，宋锦的色彩明快大方，过渡柔和细腻，展现出富贵艳丽的风格。

3.市井文化的渗透

明清时期，在农业、手工业政策的鼓励下，商品贸易活跃起来，“士农工商”的阶级开始松动。在文化层面，市井文化也开始逐渐融入社会主流思想，精英文化向世俗文化渗透并转化，两者之间交互相融。同时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向来就有趋吉避凶的心理需求，特别是在乾隆时期，吉祥文化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和普及，比如“卐字纹”“福”“寿”“龟背纹”等纹样的广泛应用，形成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社会风尚。表现在宋锦纹样上，由宋代理性典雅的风格，转向追求世俗趣味，色彩的使用不再像宋代织锦那般单一，用色更为多样，形式变化多样，从而突出吉祥文化和世俗理想。

4.乾隆的审美喜好

乾隆时期，国富民强，社会稳定，皇帝追求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位反映在他对宋锦纹样的设计和制作上。首先，乾隆喜欢花色繁复、制作繁琐的器物，对“功”的要求远远要大于对“器”的要求。他尤其喜欢那些花色覆盖面大、制作精细，或者在制作过程中需要展现精湛技艺的织锦；同时受到社会风尚的影响，喜欢在宋锦纹样中加入各种吉祥如意的元素，如花卉、动物、人物等，并通常以组合的形式出现，寓意着长寿、富贵、吉祥等美好愿望。这些吉祥元素的加入，使得宋锦纹样更加丰富多样，也更能满足乾隆皇帝的审美需求。

一、故宫博物院馆藏“锦群地三多花卉锦”纹样特征

锦群地三多花卉锦（图1），又称蓝色地三多龟背纹锦，是清宫遗存的数以万计的织绣文物中最具代表性的织锦类文物之一。1785年，乾隆亲自参与设计并改进的清代宫廷御用织锦，广泛应用于清代宫廷的书画包装和贵重物品的包装，是乾隆晚年时最常使用的书画包首和包装用锦。其中，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卷首（图2）就是采用了这块锦。

1.几何抽象化的图案样式

在宋锦装饰纹样中，几何题材尤为常见。通过点、线、面构图，运用重复、变换、叠加等手法创造几何化、抽象化的美感。乾隆时期，几何题材结合古宋锦的纹样特色，形成“锦地开花”类型，即在几何纹上添加自然花卉纹样，有单枝、缠枝、散花之分。这不仅打破了古宋锦的简约风格，更增添了细腻丰富的内涵。同时，吉祥纹样的应用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在“锦群地三多花卉锦”作品中，几何纹样作为底纹，包括龟背纹、古钱纹等多种纹样，各具象征意义。例如，龟背纹形似乌龟背部，寓意长寿；古钱纹则与古代方孔圆钱相似，代表赈灾吉庆。这些吉祥纹样组合，共同构成“三多”纹饰，即多子、多福、多寿。植物纹样如菊花、宝相花等巧妙置于几何纹样之上，源于生活但艺术化呈现，视觉效果丰富。特别是宝相花，由多种花卉提炼变形而来，花头绽开效果独特，形式美感强烈。作品将自然与生活元素融入艺术创作，呈现出几何化、抽象化的美感。

2.富丽典雅的色彩格调

织锦作为一种传统的工艺美术形式，其色彩中蕴含着深厚的哲学思想和丰富的象征意义。受到理学“言理不言情”的思想影响，其色泽宁静幽雅，饱含理性之美，这与云锦、蜀锦的色彩风格迥异。具体到宋锦色彩的使用上，康乾盛世有着特定的规律，概括下来为“以常抛色分布全局，作为主色定下基调；以特用色显出明快、活泼的气氛；以间隔色穿插其中，起到中和协调的作用。”

如图1所示，这种配色方式相比清初宋锦的含蓄色彩，更强调艳丽明亮的视觉效果。主花纹采用统一灰绿色调，而梅花、菊花、牡丹花、石榴等则用红、蓝、绿、月白色大胆突显，增加纵深感。纯度上，主花纹使用高饱和度的红、蓝色，以月白色填充花蕊或果实，在灰绿地纹中脱颖而出，形成活泼艳丽的视觉效果。明度上，主花纹色彩明亮，地纹起衬托作用，主次分明。整块锦仅用绿、蓝、红、月白色，通过色相、明度、纯度的调和对比，呈现清晰的主次关系，这是宋锦常用的“退晕”色彩调和手法。

3.形式美学下的结构布局

3.1变化与统一的布局形式

变化与统一的布局形式，是形式美的基本规律，也被视为装饰图案的形式之一。即强调在造型艺术中，各个组成部分既要有差异，体现变化和个性，又要有内在的联系，达到整体的和谐与统一。如图3所示，作品虽受六边形框架约束，但内部装饰的几何纹样如万字纹、古钱纹、锁子纹等丰富多彩，既丰富了画面层次，又避免了单调。更妙的是，花卉纹样巧妙融入几何地纹之中，为作品注入了生动与活力，有效化解了骨架重复可能带来的刻板感。这种组合与搭配既统一又多样，使作品在视觉上呈现出和谐而丰富的美感，展现了高超的艺术处理技巧。

3.2对称与均衡的结构规则

在结构上，“对称”展现严谨与稳定，“均衡”创造灵活与生动，两者共同实现视觉和谐与平衡。如图1所示，作品采用对称形式，展现出复杂绚丽的画面效果，实现均衡美感。龟背形骨架虽为轴对称图形，其内部布置与织造纹样又不失灵活生动。整个纹样构成二方连续纹饰，框架内的古钱纹、方胜纹等展现严格对称性，精致细腻，彰显高超艺术处理技巧。

3.3连续与重复的组织节奏

连续与重复作为图案构成的重要手法，通过连续实现变化间的联系与统一，而重复则规律地延伸这一连续性。这种连续重复的纹样为画面带来了强烈的秩序节奏和视觉印象。如图1所示，作品采用二方连续纹饰处理方式，两排一循环布局。第一排牡丹与桃花间隔排列，牡丹花头朝左饰石榴，桃花花头朝右饰桃子；第二排菊花与莲花间隔排列，花头均朝右，菊花饰佛手，莲花饰莲房。此处理方式虽复杂，但地纹与主纹间层次、主次分明，展现宋锦特有的理性美与秩序美。

三、“锦群地三多花卉锦”纹样衍生设计

1.彰显文化内涵

“锦群地三多花卉锦”纹样丰富，具有吉祥文化和皇家文化的内涵。这些纹样通过精美的图案和细腻的工艺，传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对吉祥如意的向往。因此在对这块宋锦进行文创设计时，我们必须深入挖掘其文化内涵，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以使宋锦在新时代获得活力。首先，突出吉祥文化，运用寓意吉祥的图案和符号，如石榴、牡丹、佛手等，表达对美好、幸福的追求。其次，展现皇家文化，借鉴宋锦在宫廷中的运用，将皇家元素与现代设计相结合，彰显尊贵与高雅。通过巧妙运用这些文化内涵，设计的作品不仅符合现代消费者的审美观念，而且能够传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文化自信心。

2.纹样提取与改造

如图4所示，笔者一是在题材上，将原来复杂的底纹进行简化，只提取锁子纹和万字纹进行装饰其内部，并在中心以宝相花装饰，由此形成底纹；然后再配合将主花纹进行放大，进而将纹样进行重新组合得到新的图式，使得纹样主次分明，又不失原来纹样的文化内涵。二是在色彩上，将光感艺术效果运用到“锦群地三多花卉锦”的色彩设计中，在保留其富丽典雅的色彩格调的同时，适当调整相关用色，使得用色进一步丰富。三是在结构上，仍采取宋锦纹样中“锦地开花”的表现方式，但打破原来二方连续排列的造型规律，利用电脑数字的优势进行重新排列，使纹样呈现出主次分明、大小有致、节奏感强的特点，以创造出独特的视觉效果。

3.创新与应用

传统宋锦在历史上主要作为包装用锦，因其花纹理性典雅被广泛用于书画作品装裱，使得作品在精致典雅的同时又不会喧宾夺主。然而，随着现代人们生活方式的转变，宋锦在书画装裱方面的应用逐渐减少，不再是主流的必需品。面对这一变化，笔者意识到需要调整宋锦的设计和生产方向，转向日用品市场以满足新的消费需求。具体来看，笔者针对当下年轻人喜欢喝奶茶的风尚，将所创新的纹样应用于奶茶的包装上（图5），这样一来既延续了传统宋锦的包装功能，又增加了宋锦的实用功能，让传统纹样真正走进大众生活，从而更好地继承和创新传统文化。

四、结语

文章通过选取故宫博物院珍藏的乾隆年间宋锦代表之作“锦群地三多花卉锦”，剖析其生成因素与设计法则，旨在以纹样为切入点进行文创设计，提炼并改造其视觉符号，力求在保持传统精髓的同时赋予其现代审美价值，以全新的视角展现其宋锦纹样的非凡魅力。这一举措不仅有助于推进苏州宋锦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与传播，更将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持续创新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