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孙文斌

石头在省城一家医院当保安，主要负责在一楼门诊挂号大厅维持秩序、严防偷盗，还得提示就诊的人别上医托的当，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楼门诊挂号大厅是个流动的小社会，有前来就诊的患者和家属，有医托，有小偷，还有形形色色的小商小贩。虽说医院里有明文规定，禁止在楼内贩卖各种物品，但屡禁不止。其他保安想得开，反正是临时工，再尽职尽责也白费，干好了就接着干，干不好就走人，所以医院里的保安走马灯似的换。只有石头从前年春天一直干到现在。保卫科长对石头印象不错，说：“若是所有的保安都像石头这样尽职尽责，我这个保卫科长就能天天睡安稳觉了。”因此石头更加负责，还揣着一个小笔记本，把经常出入医院的可疑人员一一记录在册，每个人一页纸，体貌特征都记得一清二楚，什么小胡子了，刀瓜脸了，长头发了，水蛇腰了。石头并不知道这些可疑人员的名字，就给他们起了代号，按阿拉伯数字排列，一直排到了88号。殊不知，石头这个小本子还真起了大作用。

春节刚过，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来医院看眼睛，刚进医院大门，就被一个小子拉住了，那人说他认识治眼睛的专家，老太太信以为真，被那小子领到一个小胡同里。那人把老太太身上带的钱抢了个精光，便跑得无影无踪。老太太回到医院一楼门诊挂号大厅，哭得死去活来。保卫科长说：“老太太，你是在医院外面被人家抢的，跟我们医院无关，还是赶紧报警吧。”有好心人拿出手机替老太太报了警。警察来了，老太太把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她说得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小子脸上有一个疤瘌。警察就犯了愁，脸上有疤瘌的人海了去了，上哪儿找？站在一旁的石头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对警察说：“肯定是55号干的，这小子常在医院外面转。”警察让石头仔细说说。石头说：“估计55号这几天不会再来了，过些日子一准儿还会出现。”警察不解地问：“为什么？”石头说：“吃惯腥的猫，哪能见好就收呢。”警察点了点头，叮嘱石头若是再发现那个可疑的人，赶紧报警。石头点了点头。大约过了一周，石头果然在医院停车场的角落里看见了55号。石头不动声色地报了警，警察当即将55号抓个正着。那小子开始还在抵赖，等警察把那个老太太叫到派出所后，他顿时傻眼了。

石头姓郝，大伙就给他起了个挺好听的外号：好保安。石头乐呵呵地答应着。

这天，石头到医院门口看小秋。小秋在医院门口摆摊卖茶叶蛋，石头当上保安后，最愿意看小秋那张阳光明媚的脸，只要看见小秋，石头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小秋望了一眼石头说：“捡到金元宝了？咋这么高兴？”石头说：“比捡到金元宝还高兴，我被医院领导表扬了。”小秋撇撇嘴说：“表扬也不能当饭吃。”石头就把经过跟小秋说了说，小秋点着石头的脑门子说：“你真傻，表扬当个屁，他们咋不给你涨工资呢？”石头说：“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小秋说：“没钱你喝西北风呀？”

小秋起初对石头印象很一般。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小秋问：“石头哥，你当保安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石头实话实说：“两千元。”小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才挣这么点钱呀！还赶不上我这个卖茶叶蛋的。”石头问：“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小秋说：“最少也得三千元。”石头没有半点失落，咧着嘴说：“虽说你挣得比我多，但身份远不如我，穿上这身衣服，多神气呀。”小秋死死地盯着石头说：“我不稀罕。”

那日晌午，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来到小秋的摊位前，吃了几个茶叶蛋后，递了十块钱，死皮赖脸地对小秋说：“小姑娘，让哥哥摸摸你的小脸蛋，就不用找零了。”小秋气得瞪了那小子一眼，说：“臭不要脸，滚一边去。”那小子却蹬鼻子上脸，搂过小秋就亲，吓得小秋妈呀妈呀乱叫。石头发现后飞快地跑过来，一把将那小子的手腕抓住，紧接着来个缠腕别臂，那小子当即瘫倒在地，连连告饶。石头松开手恶狠狠地说：“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若是再来捣乱，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不信就走着瞧。”小秋感激地望了望石头，不无夸奖地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有两下子。”石头拍了拍身上的保安服，得意地说：“没有两下子敢吃保安这碗饭？”

从那以后，两个人开始正式交往。石头和小秋都是从农村来到城里的，共同语言挺多，总有唠不完的嗑。小秋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也挺有想法，她关切地对石头说：“石头哥，假如咱俩好下去的话，你挣的那俩钱实在不够用。你看我那两个哥哥，虽说都是出大力的，可都混得不错，大哥在建筑工地当瓦匠，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元。我二哥在城里掏马葫芦，虽说脏点累点，也不少挣。你别再当臭保安了。”石头摇摇头说：“我是保安，可不臭。”小秋用拳头轻轻地捶着石头：“你可把我愁死了。”

石头见过小秋的两个哥哥，还一起吃过饭。两个哥哥对石头印象还算不错，就是对石头挣得太少这点有顾虑，将来靠啥养家呀？小秋也这样想，就对石头既不太热，也不太冷，两个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处着。

小秋曾问石头：“石头哥，进城打工有的是活，你为啥选择当保安？”石头说：“我打小爱看公安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抓特务、抓坏人，多带劲呀。可是在农村老家，我一直没有机会沾上公安的边儿。进城当保安虽说离公安还差得远，但毕竟挨点边，就算工资少，我干得也挺有劲儿。”小秋叹了一口气说：“你呀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若是继续干下去的话，肯定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石头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石头总算串了一天休，要带小秋进城逛逛，小秋正在摆摊，说：“耽误一天少赚一百多元呢。”石头说：“老牛老马也有打打盹儿、歇歇脚的时候，何况是人？实在不行，我把你今天的损失补给你。”小秋看了看石头：“你才挣几个踢不倒的钱，得了，我陪你逛一逛吧。”石头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给小秋挑了一套挺漂亮的连衣裙，小秋穿上后很是精神。石头在付钱时才发现自己兜里的钱不够。小秋若无其事地交了钱，还说：“得了，权当你送礼我买单了。”石头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两个人手拉手来到江边公园，公园里的人真多，风景真带劲儿，有山有水，小秋和石头的心情都挺好。石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往卖冷饮的小摊位跑去，颠颠地买回两个冰激凌，急三火四地对小秋说：“小秋，趁热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小秋接过冰激凌，大笑起来：“石头哥，你可真逗，跟我们家前院的青草有一拼。她在城里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老板娘便把她辞了。老板娘有条毛毛狗，青草望了望那条毛毛狗讨好地说：‘老板娘，你这条狗长得真漂亮，跟你长得真像。”石头听后乐得前仰后合。

公园里有许多老年人在散步、跳舞。两人正聊着天，石头突然发现一个老太太软软地瘫在地上。石头没有犹豫，急忙跑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又是打电话求助，又是掐人中急救。小秋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小声埋怨石头：“你真爱管闲事儿，万一让人家讹上了怎么办？”石头焦急地说：“别说那些没用的，救人要紧。”一辆救护车赶来了，石头和小秋一块儿将老太太搀扶到车上去了医院。

把老太太推进急救室后，小秋不无担心地说：“石头哥，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就不怕人家讹上你？”石头拍着胸脯说：“不怕，我是保安，身份特殊，不像你们普通人，想做善事都不敢做。”

老太太很快苏醒了，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妇接到电话后也赶来了，一家人感激不尽，非要拉着石头和小秋到他们家开的酒店里好好吃一顿。老太太的儿子叫吉有才，开的大酒店很有档次。吉有才点了一桌子的菜，石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高档的菜肴，小秋的眼睛也睁得老大。吉老板把石头和小秋当成恩人，说若不是遇上他们两个好心人，他老娘怕是没命了，救命之恩，哪能不回报？石头摆摆手说：“吉老板，小事一桩，用不着这么客气，再说了，我是保安，哪能见死不救？”吉老板就问石头当保安一个月挣多少钱，石头实话实说。吉老板便说：“石头兄弟，干脆到我这里干吧，工资翻番，管吃管住。”说完，又瞅了瞅水灵灵的小秋，说：“小秋姑娘，你也来我的酒店干吧，先送你去培训，回来后就到总台，待遇跟石头一样。”小秋脸上乐开了花，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石头却有些犹豫：“我在医院当保安，领导对我挺好，让我离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吉老板以为石头嫌给的工资少，便痛快地说：“石头兄弟，我再给你加一千元怎么样？”石头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不是嫌工资少，而是舍不得保安这份工作。”小秋有些不满地说：“你可真是的。”吉老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便笑笑说：“石头兄弟，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什么时候想来我这里都行，我随时欢迎。”石头和小秋乐颠颠地从吉老板的酒店里出来，吉老板要开车送他们回去，石头死活不肯，说是吃得太饱，正好消化消化。

小秋说：“石头哥，这一回咱们算是遇到贵人了，可千万别错过。”石头说：“我回去考虑考虑再说吧。”小秋生气地说：“你考虑个屁呀。”石头也有些恼火：“愿意去你去，反正我暂时不去。”小秋问：“为什么？”石头说：“我抬屁股走人，没人接替我，哪能行？等医院找到合适的人再走也不迟。”小秋更是火气冲天：“离开你这个臭鸡子，人家还做不成槽子糕了！”不管小秋再火再念叨，石头也不愿意马上脱下那身保安服。

这天，医院一楼大厅发生了一起偷盗案，一位老爷子在挂号时，兜里揣的一万块钱被偷了，老爷子急得团团转。保卫科长说：“老爷子，您没看见我们的提示牌吗？‘当心小偷，保管好财物。我们帮您查找查找，若是找不到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老爷子坐在医院的台阶上哭得山响，边哭边说：“哪个没良心的，把我的救命钱偷走了，那是我辛辛苦苦种地积攒下来的，容易吗？”保卫科长一看这情况，让石头把这个老爷子赶出去，实在不行就报警。石头劝了一阵，老爷子哭得更伤心了，说：“小伙子，不是我哭穷，我儿子残疾，女儿智力有障碍，我好不容易攒这点钱来治我的心脏病，我要是倒了，这个家就散了。”石头心软，听到这里，便咬咬牙说：“大爷，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查找，就是头拱地扒层皮也要把偷钱的人抓到。”老爷子这才摇摇晃晃地走了。

保卫科长一听这话立刻火了，把石头好个训斥，说：“大话好说，事难办，若是你抓不着那个小偷，老爷子再来闹，怎么办？”石头也有些傻眼，科长说得在理呀。可是一想到老爷子焦急万分的样子，他便咬咬牙对保卫科长说：“科长，这事交给我吧，我一定把这事儿处理明白。”石头根本处理不明白。老爷子三天两头来询问，每次都站在医院大门口说个没完，围观的人围了一大圈。石头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也劝不走老爷子。这样下去太影响医院的形象和声誉了。保卫科长委婉地说：“石头，这一阵子你先别上班了，避避风头。”这是变相把石头解聘了。

石头没有提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保卫科长把当天的监控录像再给他好好看一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保卫科长打开监控录像，录像不太清晰，石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来回地看，看着看着，便惊叫起来：“这个人肯定是37号！”保卫科长疑惑地问：“什么37号？”石头说：“偷老爷子钱的人很可能是37号。”保卫科长并没有往心里去，医院经常发生类似事件，几乎就没有破获的，费这个力气干啥？

小秋听说石头被人家辞退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说：“石头哥，你已经被人家开除了，这下咱们可以一起到吉老板的酒店了。”石头摇摇头说：“小秋，我还有件事没办完，等把偷老爷子钱的那个小偷抓着后，咱们再去吉老板那里。”小秋气得浑身乱颤：“你真是个犟种。”

石头不干保安了，却依然在医院周围转悠，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人，终于在医院停车场东南角发现了重点嫌疑人37号。那小子30岁上下，膀大腰圆。石头赶紧拿起手机报了警，同时悄悄地盯着37号。37号好像有所察觉，狠狠地扔下手中的烟，招了一辆出租车。石头心头一紧，这小子要溜，便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高声喊道：“快来人呀，抓小偷。”那人猛地掏出一把尖刀，向石头的身上扎去，石头仍不松手。等警察赶到时，石头已倒在血泊中，可是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抱着那人。警察抓住那人时，石头露出一丝惨笑，说：“告诉丢钱的那位老大爷，我没有食言，小偷被我抓住了。”小秋闻讯后，发疯般地赶来，抱起石头的头哭喊道：“石头哥，你醒醒，我是小秋，你千万别扔下我，我还要跟你过好日子呢。”

石头的脸上露出别人难以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