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吓

刘凌

石强在江城考察，临走时，朝着东湖农场的方向深情眺望，对送行的地方领导留下一句话：替我问候东湖军垦农场的张家。

东湖军垦农场移交地方多年，早已没有了“军垦”二字。石强和当地百姓一样，仍然亲切地称东湖军垦农场，是对军垦部队的感激和怀念。但他为何单独提到了张家？

东湖农场位于江城的东面，古时是泽国，清朝末年，人们开始在此筑障修垸，到了民国末年，垸障多溃，无人耕种，甚少人烟。偶有逃难到此的穷人，也是春夏水涨时离开，秋冬水落时返回。20世纪50年代，军垦部队奉命来到东湖，母亲抱着襁褓中的石强，随在部队任职的父亲来到这里。那时的东湖是一片水乡，除绵延百里的芦苇和散住在堤边的几户农家，再无其他。

军垦部队发扬南泥湾精神，围湖造田，垦殖耕作，荒无人烟的东湖便有了瓜果飘香。部队利用这里盛产芦苇的优势，支援地方建起造纸厂，为东湖的移民提供就业机会。人慢慢多了后，又建起集市、医院、学校，东湖渐渐有了农场的模样。

石强小时候顽皮，整天和一帮不够入学年龄的小伙伴跟在垦荒叔叔们的后面玩耍，又常常脱离众人的视线，跑进农户人家，钻进芦苇深处，只有东湖高处站岗叔叔的哨声才能唤回他们。

这天，部队开秋冬安全生产大会，平日里一片热火朝天劳动场面的东湖静悄悄的。忽然，小孩的嬉闹声从东湖传出，石强带着几个小伙伴玩到了水退洲出、人迹罕至的芦苇深处。部队吹响晚饭号后，玩得一身汗水、一身泥灰的孩子们才回到营区。

夜里，石强突然发高烧，被父母抱着去了医院。据医生诊断，他应该是下午在东湖玩时出汗、脱衣，受了风寒，但吃了药、打了针，仍然没有退烧。那时的东湖只有一家医院，设备简陋，药品不齐，石强高烧不退，当值医生也束手无策，父亲焦急地在病房里踱来踱去，一言不发。

忽然，团通讯员跑步来到病房门口，石强的父亲见状立即走了过去。听完通讯员的报告，父亲冲着母亲说了一句：“看好孩子。”便冲出病房，消失在夜色里。

部队响起紧急集合的号声，随即传来父亲手执喇叭做战前动员的声音：“东湖发生了火情，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扑灭大火，保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有！”铿锵有力的回答惊飞了夜宿树梢的鸟群……

父亲带着部队紧急出发扑火去了，病房里，母亲看着昏迷不醒的石强，急得眼泪流了下来。同病房住院的一位大妈看到这个情形，犹豫了一会儿，说：“妹子，要不把孩子抱给张家奶奶看看？住在集市的张家奶奶会用收吓（hè）的方法治小孩发烧。”母亲问：“收吓是吃药还是打针？”大妈说：“收吓是我们乡下给小孩治病的一种方法，不吃药不打针。这孩子八成是下午在东湖的芦苇里面玩时受到惊吓了。以前，东湖这地方春夏洪水泛滥，淹死过不少逃难的人。听老一辈的人讲，小孩身上要带一颗东湖湖底的石子避邪。”

第二天清晨，部队完成救火任务。一身黑灰的父亲来到病房，看到石强在喝稀饭，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笑意。见父亲来了，石强高兴地说：“爸爸，我退烧了，是张家奶奶给我收吓，帮我打跑了妖怪。”母亲说：“昨晚，多亏了张家奶奶给孩子收吓……”还没等母亲给父亲解释完，石强就好奇地问道：“爸爸，你怎么这么黑？昨晚去做什么了啊？”

“昨晚，爸爸带着部队去帮老百姓打妖怪、收吓去了。”父亲打趣道。

“老百姓是谁啊？”

“老百姓就是和张家奶奶一样的人啊。”

原来，那晚的大火来势凶猛，火借风势，愈烧愈烈……军垦部队勇敢顽强，处置得当，扑灭了大火，且无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

三年后，军垦部队奉命换防。离开东湖时，九岁的石强去和张家奶奶告别，张家奶奶送给石强一颗东湖湖底的像红玛瑙一样的小石子，说：“好好带在身上，以后你就不用奶奶给你收吓、打妖怪了。”石强说：“奶奶，我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为老百姓打妖怪、收吓……”

带着石强的问候，地方领导来到东湖农场张家，可是张家奶奶已离世多年。

不久，五十年一遇的洪水肆虐，严重危及江城及东湖地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张家奶奶的子孙从电视新闻里看到石强在前线指挥抗洪救灾的身影。

“不要怕，打妖怪、收吓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