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狂飙》影视改编中的变迁与导向
2024-06-10李好
李好
国产扫黑剧《狂飙》自开播以来就备受关注。该剧对反派“发家史”的详细阐释,以及剧中正义方追求真相的辛酸与坎坷,让观众看到了国产扫黑剧的新变化。随着“狂飙热”的愈演愈烈,许多人开始关注到其同名书《狂飙》。该书由电视剧导演朱俊懿和徐纪周担任作者。徐纪周在书本的序言中写道:“感谢有机会出版这本书,让感兴趣的观众看到《狂飙》最开始的样子”,随即又在采访中提到“《狂飙》就是一部原创剧本”,“从2020年的秋天开始写剧本,共写了一年多,边拍边改”。从以上线索出发,不难看出书版《狂飙》是以“影视小说”的身份进入大众视野的。“所谓‘影视小说,主要是指由电视剧和故事片改编而来的小说,它也是一种改编”。所以《狂飙》的脚本就是书版小说,是在拍摄过程中不断修改才有了最终的剧版。现有的关于《狂飙》的相关研究文献多为影评类文章,还没有关注到从书版到剧版的转型。因此,本文将从两种版本的差异入手,分析影视改编背后的原因导向,并阐释《狂飙》影视改编的价值意义。
一
书版《狂飙》是作者历经两年走访所创作出的还原扫黑除恶第一线真实情况的作品。剧版《狂飙》依据书版进行改编后上映,在观众中收获了良好的反馈。但深入比较后会发现,两种版本间的区别十分明显,从情节结构到细节物象,剧版《狂飙》都对原著进行了升级处理。
(一)情节结构的整合
美国的电影改编理论家布鲁斯东说,他并不把小说看成一个其中语言与主题不能分割的有机体;他所着眼的只是人物和情节,而这些东西却仿佛能脱离语言而存在。由此可见,情节结构的改编在书版到剧版的转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情节取舍的依据当然是影视片的主题,围绕主题所展开的主要冲突和主要线索。”因此,剧版《狂飙》为突出其扫黑除恶的主题意义就删除了原著中较为冗杂的故事枝丫。这种做法类似于文学创作过程中“简化”的构思方式,作品通过略去细节而抓住主干,形神兼备地传达出内在精髓。据《狂飙》导演朱俊懿所言,剧版经历过很多次修改,而大的改动主要是通改了书版的第一单元,重新梳理了故事,仅保留了故事开头和12集收尾的大反转,中间大量的情节都做了改动,还增加了白江波这个角色,让各方的势力更加复杂。情节的替换使得观众的视线更集中于对黑恶势力的铲除。
(二)人物描写的增替
书版《狂飙》将自己定位为“具有时代性的群像史诗”,志在“描摹时代变迁中的芸芸众生”。在剧版的呈现中却无法完全表现出人物的深层思想,这意味着改编者在改编文本内容时必须完成内容的视听化转换。“完成这种转换的关键是将那些不适宜转化为可见的视觉形象的内容删掉,比如人物的心理活动和内心情感。”由于大量心理描写和少量神态描写在剧中的缺席以及外貌描写无法完全还原,剧版人物塑造的重点便置于人物的动作和语言。剧版《狂飙》中最“出圈”的标志性动作非疯驴子的站姿莫属。疯驴子在烂尾楼上围堵郭振时,为了引蛇出洞,他采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站姿——半侧身屈膝,并配上一句“别让我抓住了,你就遭老罪喽”。搞笑的行为搭配幽默的语言,疯驴子的形象火爆网络。剧版《狂飙》中的许多角色都有贴合身份的金句表达,被网友带入日常生活使用。书版的人物语言经过字斟句酌的改编后,所呈现出来的台词无一不贴合人物的性格特点,且在表现人物之余还以幽默、上口的方式为观众所知。
(三)細节物象的调配
在影视改编过程中,改编者如何在特定的环境中描绘出人物的生活氛围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这都有赖于环境的营造。正如朱俊懿自己说的那样:“由于剧情设定在了广东、福建一带,我们道具组就依据沿海地区的特点和年代发展情况,通过网络平台回收了大量旧物件。”书中常出现的美食“牛肉面”也在实际的考察中被替换为具有地域象征的“猪脚面”,进一步落实了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此外,书版《狂飙》中的老默无论是沉思还是杀人都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而剧版中却将其改编为“棒棒糖”并为之附上一个温情的阐释:小时候的黄瑶告诉老默,要是压力大就吃棒棒糖来缓解。老默也从书版中的无情杀手进化为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人物的两面性在剧版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
剧版《狂飙》中还增添了一个特殊的物象,即《孙子兵法》。在剧版中,高启强的“翻身之仗”无法脱离《孙子兵法》的影响。网友甚至以“读《孙子兵法》,品启强人生”的话语来高度概括二者的关系。剧中的高启强在前期的蜕变过程中便使用了“狐假虎威”(以心中猜测威胁徐江)、“借刀杀人”(借老默之手除掉徐江)、“上兵伐谋”(接近陈书婷以靠近陈泰)等计策。高启强后期坐上高位后便开始制衡多方势力,并教导高启盛“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孙子兵法》这一特殊物象的增加确实使高启强从粗莽的卖鱼佬逐步蜕变为精细的筹谋者有了合理的解释。
二
从脚本小说到影视剧,《狂飙》的改编无疑是成功的。从情节结构的整合、人物描写的增替到细节物象的调配,剧版《狂飙》实现了量的跨度与质的飞跃。《狂飙》的爆火既包含改编者的另类思考,也囊括了影视行业的现实需求,而这一切都根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
(一)改编者的信念
夏衍在《漫谈改编》中认为:“改编不单是技巧问题,而最根本的还是一个改编者的世界观问题。”影视改编时,编剧与导演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格外重要,甚至可以被看作这项艺术工程的“掌舵者”。从对象的选择到风格的处理,改编的过程总是充斥着编剧与导演的扬弃与追求。“改编者的艺术观念、文学素养、审美趣味、人生体验等都会直接影响到他的选择倾向。”书版《狂飙》在创作脚本小说时便将自己的独到理解灌入其中,在影视的二次改编中更是进一步推进细节的完善和观念的深化。徐纪周在书版的序言中提到他作为一个老牌电视剧工作者,在实际参与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过程中,看到了许多恶势力盘踞一方严重破坏了经济社会秩序。朱俊懿也在采访中表示,他们阅读了很多真实的案卷和扫黑除恶的工作记录,还摸索到了一些案件相关的信息。正是导演们负责的态度才使《狂飙》贴合实际地为大众展示出恶势力的产生与消亡。除了对故事人物的挖掘外,改编者对于故事的逻辑和时代背景等也进行了深入的考察。这既是改编者作为脚本作者的自我反思,也是其作为影视负责人的使命。
(二)影视行业的要求
21世纪以来,国家发展迈上新的台阶,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影视行业也乘着时代的东风吹响号角。这是“一种整体的和全面的结构状态的过渡,而不仅仅是某些单项发展指标的实现。”当今的影视行业呈现出文学和电视剧互动与变迁更为密切的状态,人民群众对影视行业的内容期待、影视行业对影视作品的质量要求都逐步提高。影视剧作品在当下时代里,总是被希望能够承载更多的社会文化功能。“作为一种具有巨大影响力和群众性的精神产品,影视剧在我国不但是最大众化的文化娱乐品,而且是铸造人的灵魂的有力工具,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负有重大责任。”创作者以时代号召为使命,作品以国家政策为指导,剧版《狂飙》便是在影视行业的极度期待中粉墨登场。它从开放的日常生活视角讲述着正邪之争,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也完成了影视行业的自我要求与他方期待。
(三)民族文化的影响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传统文化资源,“文化自信”也包括制作出独具中国特色的优良文学与影视作品。如何使文学与影视作品体现出传统文化的有机养分,也成为艺术创作者在改编过程中的重要导向。“《狂飙》这部剧的名字是徐纪周导演起的,出自毛泽东主席的《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中的‘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一句。意思是指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和政法教育整顿工作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势头很大、风速很快、力量很足,迅速有力。”《狂飙》从题目开始便倾向于在优秀的传统文化中寻找民族养分,并一以贯之。正如导演朱俊懿所言:“做本土特色说起来简单,但绝不是场景或者道具的堆砌,而是从设计角色内心开始,就要考虑符合中国人能够理解、容易接受的心理动机。”《狂飙》中有意使用的一些传统文化符号,如“饺子”,它在中国文化里象征着团圆、幸福,是具有中国式意义的情感载体。安欣与高启强的结识从一碗饺子开始,也以一碗饺子结束。这既是前后剧情的呼应,也是在情感上体现出现实的归宿。《狂飙》还有意避免受外国作品的影响,努力还原中国式现状。许多外国作品中,暴力犯罪总是与枪支等热武器挂钩,但在中国式犯罪中,斧头、铁棒等才是常见的武器。可见,《狂飙》在创作与改编过程中都十分注重对民族文化的挖掘和对中国社会的写实。
三
改编者以求实的信念在创作过程中发现民族文化的养分并将其注入作品中,让艺术品在满足行业要求的情况下,也展现出对国家号召的回应。这可以让更多人看到中国和中国人在扫黑除恶进程中的巨大变化,给人民讲述了中国人自己的故事。20世纪90年代后期,“现实主义冲击波”文学思潮下的许多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便被改编为影视剧以反映更全面的社会弊病。在这种背景下,反腐小说和扫黑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的趋势也逐渐显露。“这些清一色的现实主义作品具有某种程度的文化批判色彩,表明渗透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随机应变,改变了传统的说教与训导姿态,以为民请命的立场寻找到了政治疏导与大众情绪的新的结合点,对民心起到了安抚与鼓舞的作用。”目前,反腐剧与扫黑剧的热潮仍在继续。但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开始关注到其间的人性问题,并开始用一种批判的眼光去审视黑白双方的建构与瓦解。《狂飙》在播出后期呈现出“全员恶人”的局面,而此前的许多同题材电视剧却将人物的价值倾向划分得十分明确。面对观众对这种创新手法的质疑,朱俊懿回应:“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创作太多洁白无瑕的角色。我努力在每个角色身上都找一点人性的弱点。”在剧版《狂飙》中,如高启强般强取豪夺的人在面对家庭时也显得温柔体贴;如杨健般执法严明的警察也可能在诱惑的腐蚀里变得贪得无厌。剧版对于人性的极度展示,无疑是刻画出了最贴合实际的人物群像。
其实,电视话语最初的出现就是用普通的叙事方式講述都市民间的平凡小事,给予观众足够的娱乐体验。但根据周根红老师的说法,主流话语正在通过政策、法律或财政支持等多种方式,逐步推进电视剧实现主旋律化。“由于电视剧话语对日常生活的过度消费以及对历史文本的解构,主流意识形态对电视剧的引导上升为一种国家意志的行为。”而政府在电视剧市场加强主流意识的引导,主要是为了促进主流意识与大众意识的话语缝合。《狂飙》以影视剧媒介的身份诞生,凭借人民喜闻乐见的形式向社会展示出国家扫黑除恶的阶段性成果,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国家意识传递给媒介的接收者,并以此深化接收者的理解与认知。“新世纪后的这些电视剧在主流话语与消费文化之间谋求到了一方共享空间,缝合了主流话语、大众话语、消费话语和精英话语在20世纪90年代所出现的裂缝。通过这些不断发展的建构和改编策略,将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成功地组织到国家主义的想象之中,这也是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国家意识形态达成的一种‘共谋”。
但如何在体现主流意识、展示复杂人性的同时,避免引发群众的误读,实现两种意识话语的有效缝合,这是另一个值得深思的课题。《狂飙》的制作团队详尽地展现了高启强的发家史,将视线聚焦到了“恶”的形成方面。高启强前期所遭遇的悲情故事引起众多网友的共鸣,对其产生怜悯之心。这极有可能导致观众在评价这个人物时出现是非混淆的局面。“编剧的无心之举有可能让观众接收到负面的心理暗示,无意识地影响和引导其思维方向。”扫黑剧的局限之处也由此体现,而这也将成为下一个类似剧目的突破点。
影视小说和影视作品间如何保持良好的互动与变迁、文学与影视如何实现长期的协作与发展都可以在《狂飙》中找到些许答案。但影视剧在全方位展示人物故事线的同时,如何把握好价值导向的影响程度?这也是同类型剧目中应该继续探索的问题。当下影视行业中的部分“烂片”也应该就此反思:如何才能为大众提供既有商业价值又有艺术价值、既有娱乐性质又有文化内涵的作品?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朱俊懿、徐纪周:《狂飙》,青岛:青岛出版社,2023年,序。
[2]朱俊懿、于晓风:《〈狂飙〉是怎样炼成的——对话电视剧〈狂飙〉总编剧朱俊懿》,《现代视听》,2023年第3期。
[3]张邦卫:《大众传媒与审美嬗变——传媒语境中新世纪文学的转型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第88页。
[4][美]乔治·布鲁斯东:《从小说到电影》,高骏千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年。
[5]张宗伟:《中外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年。
[6]夏衍:《漫谈改编》,载程季华、朱天纬、张建勇编:《夏衍全集电影评论(上)》,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
[7]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见的手:社会结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1992年第5期。
[8]周根红:《新时期文学的影像转型》,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
[9]龙贵瑜:《论电视剧〈狂飙〉对构建和谐心理的现实意义》,《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