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街头遇见了俺哥
2024-06-10李士民
李士民
那一年,我对村里人说,我要去郑州。我说这话的时候,像吃了两颗红薯糖,吸溜着嘴,张不开,合不上,要甜掉牙的样子。
数一数,俺村里人有在商丘蹬三轮的,有在開封卖菜的,在郑州的还真没有。对,郑州多大呀!
三六九,出门走。我跟随表叔去郑州的那天,是正月十六,村里的人,有在门口看蚂蚁搬家的,有在路旁数树上的麻雀的,还有在水塘边瞅泥鳅翻花的。我抬起脚步,挺直腰身,和村里的大伯大娘大叔大婶们打招呼。如果稍加注意的话,就能看到我被摩丝弄得亮光光的头发。当然,这不单单是给村里人观赏的,关键要给郑州留下良好的印象。
到了郑州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自己的天地还是那么小。我们六个人住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矮房子里。说它矮,并没有冤枉它——个头高的,站起来头几乎能碰着房顶。床是用老式的黑乎乎的枕木搭成的,屋里拥挤而凌乱。
这个小房子,就搭建在货运铁路的不远处。晚上睡觉的时候,轰轰烈烈的火车声像是要把房子抬起来掀翻的架势,惊得几个人半夜里蹲在枕木床上发呆犯傻。
这里大概是一个铁路货物中转站,铁路上方的平台上常常堆积着木头、钢筋、凉席、洗衣粉之类的货物。有人差不多已经猜出来了,我们就负责拉着板车,每天穿行于郑州的大街小巷,运送大大小小的货物。
用“寸步难行”这样的词形容我们,一点儿都不过分。当我们的板车上装上木头或者钢筋的时候,不管是拉还是推,每往前走一步,不拿出气壮山河的劲头,板车都不会搭理你。伸头躬身,弯腰撅腚,这是我们常常保持的姿势。下坡的时候还好,收着板车顺着劲儿,倒是轻松一点儿;遇到上坡的时候,那得卖力蹬腿,可着劲儿往前拱。
有一天下起了小雨,我拉了一车香蕉,走在棉纺路的一段上坡路。谁都知道,香蕉不是给我吃的,是用木箱子封死的那种,我只是在大口喘粗气的时候,能闻到一些香蕉的气味。上坡遇到了小雨,让我的行进越来越艰难,终于,我再也走不动了,甚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一位买菜回来的大姨,一手提着一个塑编篮子,一手帮我推起了板车。那时候,我觉得郑州人的心很善,我觉得郑州特别好。
有时候会为难,有时候也很顺利,就像一扇门关上了,另一扇门打开了一样。
不久后的一个晴天,我们很快就完成了任务,收工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十点。我想赶在吃饭之前,逛一逛碧沙岗公园,去商店买一双给力的鞋子,然后,买两根真正属于自己的香蕉。
这回的活儿比较轻松,返程中,我的一个同伴想了一个好办法:一段路,我坐在同伴拉的板车上,拖着我的板车;一段路,同伴坐在我拉的板车上,拖着他的板车。这样的话,不仅两人可以轮流休息,而且很有趣,坐板车的时候可以像坐在轿车上一样看郑州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看街道两旁漂漂亮亮的高楼大厦。
郑州真的很美好,我们真的很满足。当我坐在同伴拉的车上时,我感觉无比幸福,我的同伴拉着我似乎也不觉得累,甚至还能蹦蹦跳跳地撒欢小跑。
前面就是中原路和嵩山路交叉的十字路口。那时候好像还没有红绿灯,一个大个子交警在指挥交通,他的身姿很挺拔,手臂伸得也很直。在我们通过十字路口的过程中,我们特别感兴趣地盯着大个子交警,大个子交警也特别感兴趣地盯着我们。
我突然意识到,出问题了——这可是中原路,郑州市的交通主干道,这条路肯定是禁止人力车通行的吧!眼下我们不仅拉着板车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而且我还坐在同伴的板车上“花式拉车”,我甚至还敢目不转睛地盯着交警。这不是顶风作案吗?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挑衅吗?实在太嚣张了!我吓得慌了神,立即奋不顾身地要从同伴的板车上跳下来。情急之下,我被板车上的绳子绊了一下,跌了下来,只觉得手掌被锉刀一样粗糙的马路给锉了一下。这时候,我看到大个子交警朝我们摆了摆手,正在快步朝我们走来。
我顾不得手掌的疼痛,赶紧乖乖地把板车停在了路边。看着渐渐走近的大个子交警,我的脑袋嗡嗡的,不由伸手按住了胸口。其实我的胸口并不疼,只是我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二十块钱,是早上刚从车队队长那儿领来的,还没有暖热,也就是我准备用来买一双鞋子和两根香蕉的钱。
这会儿,我又气又恨。气的是,我的同伴偏巧今天想出了这样一个歪主意;恨的是,大个子交警肯定会对我罚款,我辛苦赚来的二十块钱还没暖热就要没了。
没想到,大个子交警走过来说:“我看你刚才从车上摔下来了,没事儿吧?”
我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这才仔细看了一下疼得热辣辣的手掌,发现破了皮,渗出了血。
交警也看到了我手上的伤,关切地说:“你看把手给摔的!我老远就看见你俩拉个车还蹦蹦跳跳的。这样很不安全知道吗?”
我觉得十分惭愧,低声说道:“知道了。”
大个子交警说:“赶紧走吧,以后要注意啊,路上这么多车!”
不罚款?我和同伴赶紧拉起板车就走。走出十来步,我回头看去,大个子交警朝我摆了摆手,说:“到前边找个诊所把伤口消消毒,别感染了。”
伤口?哦,他不说我都忘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疼了。我只感到心里热乎乎的,真想对大个子交警说一声:“你是俺哥!”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