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李广宇

老孟给刘健打电话，说他最近总是梦到王大民。还说，王大民也不说话，就跟着他；他去哪儿，王大民就去哪儿。刘健愣了一下，笑说：“那都是梦！你还信！”老孟沉默了好半天才说：“要不，我们见面聊聊？”

老孟最后一次出海是在二十年前。“盛洋”轮沉没以后，他就被调到总公司做了行政工作。“盛洋”轮沉没的时候，一共死了十几个船员，算是重大事故，老孟和刘健都是那次海难的幸存者。

刘健记得王大民的样子——高个儿长脸，不爱说话。他最见不得船员偷懒，见到一次就是一脚，脚力大到能把人踢得栽一个跟头。但没人敢说什么。王大民的资格老。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还在当船员时，他已经当上了轮机长，连船长都敬他几分。

只有老孟对王大民嗤之以鼻，经常当面挑衅他。老孟当年是个大刺儿头，最早在“振兴”轮上当船员，干了一年就闹着要上岸，说是不想当一辈子光棍儿。领导被他闹烦了，就赶他上了“盛洋”轮。“盛洋”轮是远洋轮，大家都说远洋轮最磨人，出去一趟什么个性都给磨平了。上了船，老孟还是闹，但闹归闹，活儿干得好，让人没法找碴儿。

刘健在机关大楼外等了一会儿，才见老孟出来。老孟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不再是当船员时的模样。两个人见面十分亲热，甚至抱了抱，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老孟跟王大民约架那次，谁都没劝。远洋轮船是个只有男人的小王国，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几个回合后老孟就被王大民打翻在地。老孟被打服了，不过因为打架，王大民和老孟最后都背了处分。

老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后来镶的两颗门牙，原来的两颗门牙就是那次打架时被王大民给捶掉的。老孟一边倒酒一边说：“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吧？”刘健想了想，还真是。那次事故后，刘健也离开了大海，所有关于大海的往事都只在梦里出现。

……巨浪，破碎的船板，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王大民一次次潜下水，又一次次浮上来，手里拖拽的是一个个惊魂未定的船员。老孟是王大民最后拉出来的人。当时老孟还清醒，他拉着王大民的胳膊，扯着哭腔喊：“行了！轮机长，你别下去了……”但王大民一把甩开他的手，再次翻身下潜……

刘健以为他们见面会聊起王大民，但没有。他们说的都是闲话，有一句沒一句的。老孟说：“下周是‘盛洋轮沉没二十周年，有个活动，你来吧。”刘健点了点头。老孟叹了口气，说：“每次到了这个日子，就会连着做梦。”还是没提那个人的名字。刘健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分手的时候，刘健忍不住问了一句：“田静还好吧？”老孟看了一眼刘健，点点头，说：“挺好的。”

刘健没说话，眼前浮现出老孟跟田静结婚的场景，那次刘健是被当主宾邀请去的。田静是带着女儿出嫁的，那女孩是田静跟王大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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