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具尸体
2024-06-09
一片羽毛从高空中盘卷着落下。
天空是昏沉的,天上的云也是灰暗的,草地不久前还是翠绿与金黄色交织的颜色,现在也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焦黑,是烟将它们染黑了,每一座土丘上都在升起黑烟,没人分得清是营火还是焚烧尸体的火光,总之灰烬终将要随着风升到天上。
骑在马上的人看着那飘落的羽毛,那不是秃鹰的,就是乌鸦的,战场上的死亡气息总是会把它们吸引过来,或许它们听到响彻天空的喧嚣时就意识到能够饱餐一顿了。
那人骑着毛色纯黑的骏马一点点踏过满目疮痍的战场,燃烧的火痕正在草场上一点点蔓延着,宛如游动着的火蛇,被丢弃的铠甲和武器随意散落在战场上,他能看到属于他们匈人帝国的旗帜和弯刀,也能看到西哥特人、罗马人、阿兰人还有法兰克人的旗帜,破败的旗帜与灰烬一起在狂风中翻飞着,骆驼和战马都在远处那条被灰烬染黑了的河水中牛饮着。
就如同那位预言家在他出征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只能到这里,不能越过。
他败了。十年前他率领着勇猛无比的草原勇士们从东方一路摧枯拉朽而来,一座又一座城市臣服在咆哮的铁蹄之下,他愿以为自己会一直驰骋到世界尽头的海岸前,没想到却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小河面前,这场伟大的征途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反阿提拉联军赶在他之前在马恩河畔布防,那是他一生中见过最惨烈的战斗,无数把弯刀与长剑沉入河底,鲜血将奔流的河水都染成了红色,他杀死了西哥特人的王,却改变不了落败的命运,只能带着仅存的精锐杀出重围。
上帝之鞭在此折断。
直至此处,直至此时,最后一批追兵终于被击溃,他也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下马了。
男人疲惫的双眼周边布满了沧桑的皱纹,他的眼睛不大而且总喜欢眯着,但那一道缝隙中总是透出利箭般锋锐的精光,他长着一张鞑靼人标准的脸,一头黑发扎成了几个油亮的大辫子,常年拉弓和骑马使得他双臂健壯,胸膛宽阔,和其他匈人不同的是他生得十分高大,坐在这匹黑色宝马上尤其明显,比周遭的人都要高出许多。
他麾下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手上的事情对他行礼致意,就连周围都马匹见到了那匹健壮的黑马都要低下头后退几步,黑马喷吐出滚烫的热气,虽然疲惫不堪却已经高高的昂起头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驾着马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他看到了那只落下羽毛的鸟,不是秃鹫,而是一只隼,在这里很少见到隼,它一定是从东边一直飞到这里的,就和他一样……隼没有往东边飞回去,而是一路往南,朝着海岸的方向飞,没有人知道它要去做什么,或许它也有着某些远大的抱负吧。
在士兵们一路的簇拥和敬意之下阿提拉缓缓来到战场中央,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因为疲劳而脚下踉跄,一下瘫坐在焦黑的草地上,亲卫们冲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拒绝了,他那双锐利又深沉的眼睛始终就只紧盯着天边那越飞越远的鸟儿。
西方人总认为他是个粗俗不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实际上他自幼被当做质子在罗马宫廷长大,他接受过优秀的教育,也用十年的时间钻研过罗马的制度与内政,若非如此,他绝不可能建立起如此庞大而强盛的匈人帝国。他的士兵们称呼他为大单于,可他其实更喜欢听到的是陛下,因为他所掌控的不再是一个部落,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帝国。
这一刻他似乎觉得所有人都离自己很遥远,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似乎是那只飞错了方向的猛禽。
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南方,阿提拉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征战,起初他只是为了向狄奥多西讨要那些部族的叛徒,后来是为了更多贡金和土地,最后只剩下一腔无名的热血,马恩河上的那一战让这一股血也凉了,他开始想不通自己究竟要为什么继续征伐下去,只为了让帝国的版图能通向那世界尽头之地吗?
“传令下去。”阿提拉解下自己的弯刀,它已经拔不出鞘了,干涸的血迹凝结成块把刀身死死卡在里面。
“大单于……”
“我的勇士们,全员整军!向南进发。”
“大单于,我们不回勃艮第了吗?”
“绕开法兰克,从阿尔卑斯山翻过去,我们去罗马,我要看看他们的永恒之城,是不是真的永不沦陷……”
这位匈人皇帝满脸疲态的躺在尸体堆当中,里面有他的敌人,也他的士兵,他们曾经生死相搏,又在同一片土地上归于平静,死亡永远是公平的,它永远给予世间万物同样的归宿,无论是人类……动物……一草一木……
亦或是天穹之上的星辰。
阿提拉陷入了沉睡,在遥远无比的星河彼端,一颗恒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它坍缩到极限的内核轰然膨胀,在生命的最后一颗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劲能量,宛如凤凰涅槃,绝境重生,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辐射能量几乎和这颗恒星终其一生散射的能量相媲美,无数的物质被抛射到虚无之中形成一层层星云尘埃,漆黑无比的宇宙空间也在这强烈的能量激荡之中扭曲从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