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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具尸体

2024-06-09

奇想 2024年2期
关键词:艾达蒙特卡拉

“查尔斯先生?”

滚滚升腾的黑色浓烟从轮船的烟囱中不断冒出缓缓升向天空,透过这栋纯白色的窗口能清晰看到远处的泰晤士河,还有上面川流不息的船舶,来来往往的船只几乎将整个河面覆盖住,只能从船只之间的缝隙中才能看到底下混浊的河水。

大河两岸的建筑中也不断升起浓烟,飘散的黑烟汇聚在一起将天空都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从巴贝齐记事起伦敦的天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天气,也不讨厌燃煤升起的黑烟。

煤有一种温暖且令人安心的味道,那味道充满了力量,它支撑着火车在铁轨上奔腾,支撑着船只穿越大洋,支撑着河岸无数的工厂日日夜夜进行生产,其实这样想一想就会觉得不可思议,这股力量推动了整个世界的运转,数亿年前被生物的尸骸固定在地下的太阳的力量,在锅炉当中熊熊燃烧的是那个遥远的时代里……洒在大地上的阳光。

“查尔斯先生?”坐在桌前的人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声。

“嗯,我听着呢。”巴贝齐回过神来,他的思绪总是比其他人跑得要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远处去了,正因如此,身边的人才总和他合不来吧。

负责人上下打量着这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他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宽宽的眉骨下是浓密的眉毛,他似乎什么时候的微微皱着眉,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们刚刚进行了一次清算,很遗憾的告诉您,学会恐怕没有办法再为您的项目提供经费了。”负责人的语气并没有听出任何遗憾。

“怎么会这样……”巴贝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消息显然让他手足无措了起来,“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二号机的研究已经有进展了,只是部件的精度一直都不达标,如果……”

“尊敬的先生。”负责人稍稍提高了音量,“您的机器至今为止已经耗费掉一万七千五百英镑了,差不多能买二十多台机车或者两艘货轮,可我们现在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成果。”

“它的价值可不是几台车可以衡量的!”巴贝齐气愤的大喊道,整个办公室内的人都在往这边看,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是来要钱的,又调整了自己的语气道:“这可是能够代替人类进行精密计算的机器,它现在已经可以运算一百个变量的复杂算题,每个数可达二十五位,计算精度达到6位小数,而且它比人可靠,机器是永不出错的……只要二号改进机器能面世,它会改变整个世界,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听您说过太多次了,可我们的领事也听了太多次了,这异想天开的机器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它会出现的,我们不去制造它,就会有其他人去做,高卢人或者普鲁士人,皇家学会难道不应该为帝国的未来投资吗?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你们投入的项目了。”巴贝齐义愤填膺的说道。

“事实上我们每天都收到上百个项目的经费申请,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有不少人拿了钱之后就会直奔拐角的酒馆。”

之后巴贝齐又费劲了口舌,可最后的结果显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大骂一番学会理事的愚昧短见以外他一个人气呼呼的走出了皇家学会的大门。

巴贝齐的出身并不贫寒,他来自一个银行家家庭,受过最优越最高等的教育,连他的私人教师都是父亲高价从牛津大学聘请过来的,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培养出了惊人的数学思维,他并不是一个贫困交加,满脑子幻想的酗酒发明家,他的想法也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不过他的想法过于超出现实,难以预计需要投入多少成本才能实现,巴贝齐设计的二代分析机需要超过精度的零件,每英寸的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市面上根本就不存在這样的部件,等于每一个部件都要专门新开一条生产线,光是完成了七分之一的构造就花掉学会给他的所有预算,父亲留下的大笔遗产和在剑桥执教多年攒下的积蓄也全投入了分析机的研究当中,……可终点依旧遥遥无期,如今无论是学会还是继承了家业的兄长都不愿意再为他投入了,比起那些复杂的理论设计,钱才是前进道路上最大的一道难关。

就在巴贝齐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却停在了他身边,教授愿以为只是对方凑巧要下车,下意识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没想到车上的人却叫住了他。

“查尔斯教授,请留步。”

马车上的幕帘拉开,里面走出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她身穿着紫色高领长裙,肩上搭着一条黑青花纹丝巾,如流水般缠绕在胸前,戴着白银手套的纤细手指轻捏着一柄镀金的小扇子。托家族的福,巴贝齐倒是认识不少名流贵族,不过他对着眼前这位却并没有影响。

女子看上去有些激动,但宽大的裙撑很不方便她起身,最后在车夫和女仆的帮助下才从马车上下来。

“我在展览会看到您展出的机器的,应该怎么说……它太令人震惊了,虽然只是一个雏形,但我在上面看到了数学之美,和高斯钟形曲线图一样完美,我从未想过数字还能超出理论的限制又机械去表达,我一下有了好多新的想法……”贵妇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很失礼的还没有自报家门,于是微微欠身道:“我叫艾达·勒芙蕾丝,我以前也是女学士的会员。”

“其实我还有十几种更好的构想,只不过展览出来那一款是最容易实现的。”巴贝齐也手按胸口回礼,脸上不苟言笑但有人能如同他的设想还是非常值得高兴的。

“我能看看设计图吗!?”艾达脱口而出。

“抱歉,夫人,我总不能随身携带二十多磅重的箱子吧。”

“失礼了……我下周会在剑桥的图书馆等您,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希望您下课之后能稍微聊聊,我有很多手稿一直都没有人能分享。”

贵妇人优雅的坐上马车离开,回去之后巴贝齐才得知,这位莫名其妙的贵妇是威廉·金·勒芙蕾丝伯爵的妻子,她本姓是拜伦,她的父亲是有名的诗人乔治·戈登·拜伦勋爵。

说实话,巴贝齐一开始对这个奇怪的女人并没有抱什么期待,他对女性没有偏见,他教过不少聪明过人的女学生,可在自己涉足的领域,他不认为有女人能够到达这里,毕竟他还是剑桥的学生时就已经开始嫌弃自己的数学教授懂得还不如自己多。

然而看到了艾达抱来的一大摞手稿之后巴贝齐彻底震惊了,这个女人的天才超出他的想象,她将许多前人研究所得的理论整合成完整的框架,并且还加上了大量自己独到的设想,尤其是以伯努利数列为基础的应用研究,巴贝齐从未在任何论文中见过类似的想法。

这全部都是一个贵族夫人在打理庭院、筹备宴会和茶话会之余伏案笔耕出来的,这份文稿如果拿到皇家学会去足够让很多人汗颜了,这个年轻的女人已经走在数学这一领域的前沿,甚至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

最让巴贝齐感兴趣的是她用打点器来表达伯努利数列的方法,他把二十年的精力都投入在分析机的研究上,致力于制造出一台由蒸汽机驱动,能够代替人脑计算的机器……可折腾了这么多年之后他才得到了能够让这台机器真正跑起来的方法。

这个时候的巴贝齐还不知道真正方法叫做什么,暂且被他称之为分析列,如果他能遇到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对方会告诉他,它叫做程序。

在这个电还仅仅存在于云层中的时代,灯还在用鲸油和煤气点燃的时代,就有人用羽毛笔绘出了世界上最古老的程序,只不过作者本人,恐怕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其中蕴含着何等巨大的力量。

之后艾达便成了剑桥图书馆的常客,两人经常会在这里交流各种问题,那位女数学家日常并不爱穿夸张华丽的衣服,她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素裙或者款式简洁的茶礼服,看上去和校园里的女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艾达讨论起数学时也没有任何架子,两人就像是忘年的好友一样相谈甚欢,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些各执己见的问题当场争得面红耳赤。

“我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家伙。”

“哎?”

“我们想了这么多到最后还是必须有他才能变为现实。”

这一天在整理完分析机的应用框架之后巴贝齐突然提到一个人——卡拉蒙特,他是伦敦交通部的机械师,也是巴贝齐在全英国能找到最棒的工匠大师。

一代差分机所有的所有零件都是卡拉蒙特手工加工出来的,所以才能达到工厂机床都望尘莫及的精度,不过几个月前这位工匠大师因为零件的问题已经和巴贝齐闹掰了,因为巴贝齐老是提出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离谱要求,不过相信看到这幅新的设计图卡拉蒙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他是个对机器有执着的匠人,不然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精妙的手艺。

然而来到卡拉蒙特家中,两人却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

还没走进屋内就传来一阵女人啼哭的声音,时不时有身穿黑衣的人手捧一束白花走入屋内,整个屋中气氛沉闷而悲伤。

巴贝齐满脸不解的走进屋中,从几个女眷的口中得知卡拉蒙特已经在前天夜里病逝了,死于重度风寒和放血疗法的后遗症,两人是合作多年的老友,他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巴贝齐不由得感到愧疚难当。

一口漆成雪白色的棺木摆在大厅里,前来吊唁的宾客们排队来到棺前低头默哀,然后将花束扔入其中,巴贝齐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什么也没准备,他只好从包中取出差分机原型的手稿,含着泪用颤抖的手将它叠成一朵纸花。

为了这台原型机他和卡拉蒙特两人可以说是嘔心沥血,他们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彻夜讨论和修改,光是动力传导的部分就试过上百稿,更别提那些更加复杂的运算室了,两人之间虽然有不愉快,可彼此之间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如今巴贝齐终于取得了进展,可能那和他通宵达旦一起工作的老伙计却躺在了石斛兰和冬青花编织的花束中,再也没办法听到他的声音了,连与他争吵都成了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前来吊唁的人们逐渐散去,艾达不便多做停留也告辞离去,只有巴贝齐还坐在棺木旁一言不发,卡拉蒙特的亲属们也认得他是丈夫的生前的同事并没有打扰,棺木每天一早就要送去教堂安葬,巴贝齐一个人坐在那里小声自言自语着。

他没有喝酒的习惯,但此时却像是喝醉了一般说着些没有逻辑的话,他说到数学、机械、老友生前的爱好,说到艾达、那些数列还有那个属于分析机的时代,他想象中未来的分析机应该有一栋大楼那么大,从大河中直接吸取水,转动的齿轮轴就像是钢铁的巨龙在扭动……

“没事,你看不到没有关系,我这辈子应该也看不到了,也许千百年后的人们会完成它吧,或许也用不了那么久,几十年可能就够了,你想,上个世纪的人做梦也想象不到蒸汽火车的存在吧。”

“我画给你看吧……”巴贝齐拿出一张稿纸翻到背面,掏出兜里的钢笔如醉酒般在纸上大笔涂画着,从混乱不堪的线条中勉强才能看出机械结构和数学公式。

挤成一团的杂乱线条几乎将整张纸填满,被墨迹染黑的部分比白色还要多,巴贝齐滴下的眼泪又将模糊的线条晕开,纸上的地下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不过这都无所谓,这仅仅是他对于友人最后的悼别,无所谓谁看不看得懂。

一直到天色渐暗,痛苦和思考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伏在棺木上昏睡过去了。

巴贝齐陷入了沉睡,在遥远无比的星河彼端,一颗恒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它坍缩到极限的内核轰然膨胀,在生命的最后一颗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劲能量,宛如凤凰涅槃,绝境重生,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辐射能量几乎和这颗恒星终其一生散射的能量相媲美,无数的物质被抛射到虚无之中形成一层层星云尘埃,漆黑无比的宇宙空间也在这强烈的能量激荡之中扭曲从一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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