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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随记(散文)

2024-06-07沈国章

文学港 2024年4期
关键词:印社印泥西泠

沈国章

2003年深秋,《钱江晚报》上一则不起眼的招商信息,让一个和文化不沾边的生意人,走进了令人仰望的西泠印社。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西泠印社的发展陷入了困顿:雅集、展览、研讨活动日渐沉寂;百年社庆前夕,印社的各种社团活动,几乎处于停顿状态。西泠印社的产业,更是举步维艰:杭州书画社风光不再,还面临着拆迁;西泠印泥,商标纠纷不断;西泠印社出版社也涉及变相卖书号,受到了停业整顿的处理。弄得职工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甚至要用担保贷款发工资。

西泠印社的库藏文物,一直存放在葛山路5号,半山腰两层小楼的“静逸别墅”里,一万多件珍贵的文物,挤满了简陋的库房,一百余件国家一級文物,也只是摆放在普通的柜子里。库房既没有恒温恒湿的设备,也没有严格的安保措施,就靠库房管理员和三个保安加一条黄狗,守护着这西泠人的家园。山里的气候潮湿,梅雨节气时,字画就更容易受潮霉变,一有天晴,印社就会调来其他部门的同事,打开库房门通风,在阳台上铺上报纸,卷松画轴晾晒,仿佛成了古时读书人的“晒书节”。

正是在这样的困境下,杭州市委市政府作出了决定:对原归属杭州市文化局的“西泠印社办公室”进行体制改革。

新设立西泠印社社务委员会(2003年1月正式成立),承担西泠印社社团日常事务,组织开展各种社团活动,负责孤山社址、“西泠印社”品牌、社藏文物的管理和保护。调整升级后的西泠印社由杭州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任西泠印社副社长、社务委员会主任;由时任杭州市政协副主席、浙大人文学院副院长的陈振濂先生任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新班子隆重筹备着西泠印社百年华诞,同时对原印社产业实行全方位的体制改革,让社团、事业、产业遵循各自的规律,做到互为促进,有机融合。巩固印学中心的地位,做大文化产业,将其打造成杭州文化产业的一张金名片。

印社百年,恰逢浙江省文化体制改革全国试点,西泠印社进入首批省文化体制改革名单。印社欲对西泠篆刻、印泥、裱画部进行事转企改制试点,希望引进民营资本和先进的管理,盘活、开拓,做好西泠印社传统文化产业。从投寄合资公司可行性报告,到双方面谈,再到相互考察,持续几轮的洽谈筛选,杭州西泠印社有限公司从众多的意向投资者中,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商人,让我也有幸亲历了西泠改制。

身份的改变是最难的,许多西泠印社的老员工想不通,不愿改。印社篆刻中心的几位大家,终究不愿参与改制,也无意技术参股。我也曾是下岗职工,理解改制的难度和职工不舍的心情,经过几个月和印社的互相沟通,原西泠印社社务委员会副主任、西泠印社有限公司(西泠集团)钱伯皓董事长,在印社甲申春季雅集后的一个星期天(2004年4月18日),代表国资和我签下了框架协议:

合资公司冠名“杭州西泠印社文化用品有限公司”,享有“西泠印社”品牌连锁经营、定牌生产、商标有偿使用权;民营出资百分之七十,西泠印社百分之三十;由我出任公司董事长,扬阳(西泠代表)出任公司董事;西泠印泥研制中心和裱画部,改制到新的企业,员工也从事业编转为了企业编制。

印泥馆仍旧在孤山路1号社址,裱画部还是在朝晖区新市街174号。新公司就设在原西泠印社裱画工场。西泠印泥制作和裱画,都是印社几代人的传承,也非常受名家的推崇。

裱画工场更是个热闹的地方,老先生们有事无事都会来坐坐,喝杯茶、走走棋。书画爱好者和美院的学生也时常会来工场欣赏名家的作品和裱画师傅精湛的技艺。有心的小青年还会带个本子,临摹几幅作品,趁老先生们兴致高的时候,还会讨教一些东西。也常有书画大师即兴现场挥毫泼墨,引得大家一片叫好。还有古画修复重裱,真是叹为观止!有些旧画已是霉变虫蛀、千疮百孔,甚至是要害部位残缺,装裱师傅经过十天半月的精心修补,竟能神奇地复原。

进入新世纪之后,字画、篆刻的价格直线上升。费工费时的裱画和手工制作印泥,一直是老价格,裱一幅字画或制作一盒上百道工序的印泥,仍旧是几十元钱的价格。渐渐地,西泠印泥和裱画失去了往日的风光。裱得一手好画和潜心研制印泥的员工,也纷纷改行、出走。摆在合资公司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传承、保护、发展好印社的传统特色产业。由于杭州书画社的拆迁,二楼的裱画工场里,堆满了临时存放的库存商品。面对杭州书画社遥遥无期的重新组建,这批库存商品便成了印社头疼的一件事情。

老旧的木货架上,发锈的铁皮箱内,装满了各种字帖、拓片、画册、印石、毛笔之类的文房用品。十几元一张的老拓片,几元到几百元的字帖,从几角钱一支的普通习字毛笔,到一千六百元一支的顶级羊毫。

墙角蒙着灰尘的、曾经专门招待贵宾的一台200毫米小风扇,仿佛诉说着当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荣耀。擦去灰尘,风扇底盘台面上,毛主席的语录清晰可见:“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线,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凡是书画社库存账册里有的东西,全部一样不少地、凄凉地躺在裱画工场里。

第一次的公司董事会上,我希望印社领导能另外安排存放这些库存商品,或者对全部存货进行处理,尽快让裱画工场早日恢复正常营业。印社从大局出发,决定一次性处理,打了极限的折扣。里面有许多是我很喜欢的东西。记得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去杭州出差的时候,还好几次到杭州书画社,为爱好书法的同事捎带字帖、毛笔。当场,我就作了表态,愿意把这批积压的文房四宝、美术用品买断运回慈溪。

会后,西泠印社专门为我的私家车办了一张长期的《白堤通行证》,黄颜色通行证的右上角醒目地印着“西泠印社”四个字。印社总经理还特别送了我一把西泠印社甲申春季雅集序的扇子。

老字号王星记免费为印社定制了这把雅集序的扇子:红木的扇骨,24K金粉的扇纸。王翼奇老师又把自己为西泠印社作的春季雅集序,再誊写在别致的扇面上。

至今,我一直珍藏着这把难得的扇子和那张引以为豪的《白堤通行证》。

新设立的西泠印社社务委员会,不仅需要做好招商引资的服务、印社员工的分流安置,解决统一改制思想的难题,更要扛起光大社团、做强产业的重任。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社委会和西泠人一起抓住百年社庆和改制的契机,抢时间把最紧要的事情一件一件办好。

在孤山社址的一次夜间检查中,印社领导发现孤山凉堂的大梁快被白蚁蛀空,吓出了一身冷汗!迅速上报杭州市委后,马上对孤山社址进行了重大修缮,确保了社址文物的安全。

惊魂之下,突然想到了潮湿的、缺乏安全保障的西泠文物库房,社委会第一时间启动文物的搬迁工作:动用数十名武警,从葛岭路5号“静逸别墅”,把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的临时库房文物,安全转移到延安路的市政府综合办公楼,后来,又搬进了现代化的高科技库房。

另外,一直困扰西泠印社全国社团登记的问题,通过层层努力,也顺利地在民政部注册,成了唯一的在全国社团登记、委托地方管理的社团。最后,在百年华诞前,成功邀请了启功先生出任第六任西泠印社社长。

2003年11月18日,西泠百年庆典拉开序幕:海内外的西泠印社中人济济一堂,齐聚印学圣地。为期三天的庆典隆重、热烈、祥和,全面展示了百年印社的辉煌历程,系统地展出了社员的金石书画创作和印学研究,作品展示、研讨、交流盛况空前!各界人士纷纷捐赠历代的印章、印谱、书画珍品。日本印坛泰斗小林斗庵先生还派专使捐赠了其1997年在上海重金拍得的吴昌硕“西泠印社中人”一印。

传承、光大的主旋律,如同神圣的乐章,回响在孤山上空和西泠印社中人的心间。

原事业单位的西泠印社出版社,公开引进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江吟老师任出版社社长:通过体制改革、责权利的明确,借着印社丰富的藏品和强大的影响力,以专、精、特、新为出版特色,立足西泠印社品牌的内涵,全力打造有影响、有实力、有特色的专业出版社。改制的第一年,西泠印社出版社就从亏损转为年盈利120万元。看到社团、事业、产业都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印社员工对改制的态度,也从一开始有抵触情绪,到后来慢慢地理解,再到积极地投入新公司的工作。

印泥研制部的曹勤和邓虹,都是西泠印社的老员工。邓虹的母亲还是第一仼西泠印社党委书记,曹勤的父亲也是西泠印社办公室副主任,他们都没有摆资格、跑关系,为自己在改制时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单位,而是服从西泠整体的改制安排,到新组建的“杭州西泠印社文化用品有限公司”上班,仍旧一如从前地干着他们热爱的工作——制作印泥:在租来的狭小低矮的房子里,整天用手搓光曬干的艾叶外表青皮,一遍又一遍地将搓掉了皮的艾叶绒打得细细稠稠,和上三伏天在屋顶上暴晒三年五年的蓖麻油、菜油,再加上印泥的原料,在石捣臼上像手工打年糕一样,不停地捶打,打得印泥的韧性可以拉出一二尺丝来,每天弄得满头大汗。

定居在香港的西泠印泥第三代传人——茅大容老先生,还时常会和弟子曹勤探讨印泥的古法传承和新品开发,对很小的细节也不会放过。如今,已经是西泠印泥第四代传人的曹勤,又把印泥的古法手艺手把手地传承给自己的儿子——中国美院博士生曹简。

印社曾经希望刚成立的新公司以“西泠印社”品牌输出的形式,广开“西泠印社”连锁店,开拓“西泠印社”品牌系列文化用品,做大做强传统产业。后来社员们担心西泠印社的金字招牌被砸,希望不要以数量扩张的形式发展,更强调以传承、保护印社特色产业为宗旨。我也很认同社员们的观点,成立不久的“杭州西泠印社文化用品有限公司”,宁可生意发展慢一点,也不能让西泠印社品牌的声誉受损。

新形势下,西泠印社是应该跳出印泥、裱画、文化用品这样的传统产业,向核心的文化艺术元素作纵深的改革。西泠印泥、裱画、文化用品部,虽然在当年就全面实现赢利,但营业额都不大,而字画的交易大多没有发票可以提供,不符合严格的财务制度,产业的前景不容乐观。合资公司乐意做西泠改制的试金石,而不会做西泠发展的绊脚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成立“西泠印社拍卖有限公司”的想法,逐渐在印社内形成了共识。拍卖公司以灵活大胆的制度设计,以及国字号书画名家、鉴定专家的陆续加入,借着西泠印社的声望,乙酉年首次春拍,就成为江南第一拍。

从此,西泠印社已从改革初期的振兴社团、人员分流安置生存阶段,转到了印社百年中兴和产业深度融合改革的阶段。凭借着西泠人的专业、情怀和改制的勃勃生机,凭借着西泠印社书画、篆刻的丰富内涵和业界崇高的地位,在文化产业领域一路开花结果,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2009年,西泠印社集团有限公司被中宣部、文化部、广电总局、新闻出版总署授予了“全国文化体制改革先进企业”的称号。

改革之初组建的“杭州西泠印社文化用品有限公司”也在这一年完成了西泠改制的最初使命。如今,天下第一名社的文化产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博雅之社的各种社团活动更是空前繁荣;名家之社的社员艺术创作和印学研究成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西泠百年,真正打造成了杭州乃至浙江省文化产业的一张金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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