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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一天

2024-06-07樊中泳

文学港 2024年4期
关键词:城邦人类

樊中泳

明天,太阳从哪升起?

1.黑皮本

我终究是要死了,空气有些浑浊。我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以及目的。尽管此刻我无比沉静,虔诚且用心。我不断向神祷告,试图把残留在潜意识里的一切未被组织起来的颜色、气味和线条,所有袒露给祂。禅定的方式,不借助符号。我希望他真的明白。大千世界终是虚无。尽管我深知,祷告只是心理功能互动和生物信号传导下的幻象,烟花一般,人们一生穿过的幻象,从A点到B点。理性归于前额叶,但是情绪,祷告可以改善情绪,它对于有机体还是有效的,至少镇痛,避免醒着,亲眼见到无尽的黑。人终究不能靠近完整的灵知哪怕一点。害怕自我的衰朽,不愿意放弃为人的尊严,在靠近神的路途之中,这决定了结局。我,在此祷告,选择已经不多了,我感到活力在逃离,知道终点不远了。所以,我必須坦陈一切,秘密地。智者终究会帮助世人发现一切来时的路,他们会明白一切的因果,他们会理解,是我点燃了火,而非熄灭了它。神啊,现在我正与你融为一体。还是要走得慢一些,或许记忆更多地流溢。我开始感受到母亲所谓神与人的置换,我的眼里是荒芜大地。我是匿名者。在“城邦”建立之后,我成了影子。我也是全部,设计了一切。当然,我有过姓名,林偲潝,我没有忘记。林姓暗含故国南方的身世,其源于比干,比干剖心而殁,林氏始现。偲是我的辈分,意思是切磋,潝指旋涡。之所以这样取名,母亲曾说,“不要走入世相的旋涡,真理在旋涡之外。”她是有所指的。我出生在人类世的晚近,技术与资本裹挟着人类种族,末日随时来临。随处可见的,不计其数的垃圾与殆尽的自然系统,高智能的城市,城市肉眼可见的老化和人类思维无处不在的物化如同分离派金色与黑色的配色一样吊诡。人类如渡鸦般手足无措,脆弱的生命周期里,充斥着被设计出来无意义的重复劳动和人工智能算法下无尽的感官刺激。“理性去死”,人们发现理性正不断变成公共的技术,他人的权力,而自己的躯壳里,只剩下一些被操纵的情绪。还原论变成显学,自由意志变成可悲的诗句,流传在人类雕刻的纪念死去历史的石柱上。曼德维尔、蜂巢、利维坦、永不满足的黑洞。城市享受着“盛大的死寂”,一群人的狂欢,更多人的无意义。直至自然源源不断化为人工,罪恶源源不断被包装成正义,存在模糊为虚无。唯一值得我挂念的,是城市与母亲的联系,就像一种脐带和生命之间的关联,以至于我至今常在脑海中誊摹。而我的家乡,也曾经是纽带,如同佩莱坞港一般,连通大陆和海洋的地方,上升与下降的节点。它叫浃口镇,如今大约已经消失了。那曾是军港,是庞大城市能源的汇集地。而每当童年的我从山顶看着港区的灯火通明,我冥冥中感受到它身上巨大的枷锁。“自由是没有起点的,”母亲在夕阳中对我说,“海洋和大地交汇的地方,太阳和月亮交换的地方,人在此变成了神。”很长时间内,母亲就是神,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念想。一切的缘由从母亲的离开开始,我开始把疍族放在专注点的中心。随着我的城战,开始理解两种理念的不同,都是追求进化。只是历史充满了判断,充满情绪本身,人总有心结。七岁夏日的凌晨,母亲试图摇醒熟睡中的我,声音不断敲击着我的额叶和听觉神经。“小潝,不要开门,等妈妈回来。”走廊里急促的踱步声,喘气声,然后急遽安静下来,真空一般。茫然无知的我只是进入了更深的梦里。我梦见穿过暗红色的画廊,审视着罗斯科般的巨大色块伴随着蒙克诡异的肖像,墙上的红色呈现出隐约的血管,地面的绿色透露着幽暗的光,如同海面透露着不可捉摸的信息,“自由没有起点”,看着母亲在水中洄游,我试着触摸,却发现这只是幻象,她告诉我她找到了新的归属,“这不可能,你不要我了么?”“妈妈会回来的。”“你骗人!”不可遏制的撕心裂肺,云层的旋涡后隐约的曼陀罗,我试着去拥抱她,只是,她的脸消失了,黑暗落寂,只剩下苍老的手。梦境总是和现实惊人相似,这种力量一直延续在神秘主义者手里,尽管充满了偶然,当然,启示始终存在。所以我成了孤儿,在母亲离开的第三天我被送进了孤儿院。这场梦并不美好。所以在“气泡战争”之后我删除了城邦成员做梦的权力,我相信做梦只是一种意识释放焦虑的过程,技术可以解决,而神秘主义的启示,我希望理性的进化可以将其替代。而最根本的是,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虽然孤儿院的几年只是我漫长人生的窄窄一段,我并不是十分宽容。但是无论如何,我感受到生命本身的力量,尽管弗洛伊德总是强调童年对人的影响。我在那里认识了织鮨,未来世界里顶尖的工程病毒学家和神学家。“你可以称我为Z。”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充满吸引的指称,她告诉我,这只不过是好记罢了。我记得那时她脸总是特别的白,没有血色,但眼眶里总是有血丝,看上去像一个难以接近的吸血鬼。“所以我会去研究病毒吧,因为直觉里我们会比较接近。”还有一个叫孙月海的家伙,我只记得他块头很大,总跟在我和Z后面。我们离开孤儿院后,就鲜有消息,据说他后来当了一名记者。我希望他平安无事。孤儿院里的人多多少少和疍族有些关系。而它也被设立在沿海山脉的盆地里,尽管离浃口镇并不远,但是这里是封闭的。孤儿院的管理者们总是按指令行事,“没有人可以离开,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的。”那个我们叫不上名字,鼻子上布满血丝的管理老家伙总是对我们说。但是我们都有一个心结,我们来的理由,关于我们的亲人,关于疍族,关于他们的一切。织鮨总是精力旺盛,她总是不顾男女授受不清拉着我的手去考证她的思路,在任何地方。她有无穷的好奇心,当然孙月海也在,就像小分队一样。这也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隐藏的图书室,在孤儿院后面的破败寺庙移开佛龛后的地下室里。是织鮨找到的,孙月海第一个下去的。“看,这本书叫《泛心主义的实体化及“努斯系统”构建基础》,”孙月海晃着书念念有词,“《庶民的呼喊》,这个作者挺有意思,是一个阿拉伯人。”这个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书,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禁书,那是阿玛蒂亚·辛格和他的追随者们留下的一个“安全屋”。当然,织鮨不知怎么找到了《拿戈玛第经集》,一本破烂到不能再破烂的羊皮本,“但凡悟明这些话语的必不尝死亡。”她细声读了出来,“织鮨,走走,有脚步声。”我呼喊着,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里有光,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从今以后,我和织鮨的话题不再仅仅围绕家乡的习俗、文化、家庭生活的琐事,老一辈的八卦,而是从“泛心主义”到“直觉功能”,乃至于“自由书写”“努斯系统”,以及“疍族”。我们一共去过“安全屋”三次,最后一次并不是我想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织鮨恳求着我,说她需要想明白一件事。“自由没有起点。”她告诉我,“边界之外会有光。”我显然懵懵懂懂,“你找到爸爸妈妈们离开的原因了么?”我出于本能问。“他们选择了另一种生命。”织鮨抓着我的手,“他们做出了选择,我们也要做出选择。”“什么选择?”我纯真地望着她,“病毒感染了我们的亲人,我们需要拯救他们。但是,或许错误并不来源于他们,只是来源于人类本身。”“所以我们怎么办?”“会有办法的。”织鮨盯着我说。“安全屋”里充斥了厚重的霉变的墙体味,火烛摇曳,秘密裂开了一道缝。织鮨其实很早就判断出了这个图书室的主人,孤儿院的院长,一个有着细长脖子的红发女人。她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跑去和她谈判,她说要离开。“听着,这里只是虚伪的孤儿院,我们被当作了病毒的残余,你是他们的同情者,你知道的,你必须做选择。”我在门口听得仔细,Z冷静得不同寻常。虽然我不知道她的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如今身在何处,但是我由衷感受到了她的成熟,或许是基因的特性,目标明确,以及冷血。我们确实被送走了,并且由此改变了我们的一生。或许权力和人性终其一生是博弈,我们不能享有权力的同时又在内心恳求信仰的合一。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织鮨被送到了一位名叫施滕霍尔泽的教授家寄养,这是一个专注研究工业社会理论的教授,名头众多,社会威望巨大,是“回归派”的重要参与者。“回归派”是一个哲学流派,也是一场社会运动,当然更是一个隐藏的阿玛蒂亚·辛格的“追随者”。就像很多年以前的存在主义运动一般,“回归派”抛弃旧的工业线性思维,回归到自然的状态之中。我常在养父的家里,看到港口的工人们一次次开展游行和抗议,或者静坐。“古老的行为,他们所谓的回归只是一种可笑的人造物,他们只是在罢工罢了。”养父是港口的负责人,浃口镇的港口,“人类与自然的对抗所取得的胜利,就要被这些右派分子给消磨殆尽了,没有持续的对抗就没有持续的胜利,胜利必须走到最后。”他常常教育我,无论如何,凡事一定要做到极致,哪怕最后真的错了,至少也为成长提供了重要的筹码。他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后,我真的这么做了,对人类最后的据点霍兹矿区发动了“气泡战争”,我和织鮨的复仇。我们深深明白,人类本身的错误是疍族出现的根本原因。但是,我们也变身为利爪和怪物。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感到喘息的加剧,头脑开始模糊,时间无多了。我不得不尽快说明那场战争,我忏悔的根本。当然这一切与我和织鮨有关,我们就像克里克的两条DNA单链一般,我们共同存在。十年后,借助养父家的充沛资源,我成了一个优秀的数据管理者、一个芯片专家。而织鮨则在施滕霍尔泽的门下尽心学习,“亦父亦师,”她总是这么说。她同时获得了神学和工程病毒学的学位,毕业论文《以Alpha-drug程序人工逆转录β类冠状病毒路径研究》和《文化考古学视野下“pleroma”语词、意义、演化路径及可能形态》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尽管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一次军方的秘密会议,我们作为年轻的专家组成员重识。“契合,”我们总是这样形容彼此。“Z,”我依旧记得她极白的肤色,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球,当然她已经长成性感冷艳的模样,唇妆的映衬下她的眼神显得威严和冷酷。“孫。”她发现了我,做着口型。这次会议是关于疍族的,十三年前的“大分裂”事件,让第一批疍族离开了陆地,他们选择放弃人类的身份,进入一个更高的“自然”之中。但是攻击始终存在,而且疍族的“感染”始终存在。会议中,在场一名叫山泽富的研究者提出,疍族提供了一种新的生存系统,通过修改人类的神经网络,让他们可以在个体状态下更好地适应城市外危险的自然环境,但是他们会因此丧失人类的基本意识和伦理规范,接近于野兽。“并不是接近于野兽,只是获得一种更高的生存权限。”织鮨在会议中段和我聊了起来,“我跟踪了十年,发现疍族并不存在攻击性,他们交换信息于一个分布式的网络,‘努斯系统,他们活在城市外的自然之中,与万物为邻。那里的环境十分糟糕,但他们没有去‘建造什么,他们本身即是自然的‘构筑,他们与万物分享着信息,以求改造,他们像极了真正的生物群落,没有个体性,懂得牺牲,他们自称是清洁者,对了,他们用直觉分享信息,他们不做判断,判断是一种堕落。”“这听上去我们更像兽类。”“谁说不是呢。所以如果他们正在攻击,是人类在撒谎。”“也有道理,听说能源泄漏层出不穷,污染根本停不下来。”“所以你说爸爸妈妈们生活得还好不?”“希望如此吧。”不得不说,从我出生开始,人类庞大的技术体系就进入了崩溃的边缘,技术碍于成长周期进入了停滞,人类的生命周期却没有相应改变,增量变成了存量,开放变成了封闭,异质变成了同质,人类的野心却在膨胀。人类社会出现了众多反人性的存在,竞争性内卷,世俗化伴随着游戏化的生存理念,身体改造的地下文化、次生自然危机的矩阵式暴发,都不断涌现。“危机只是表象,是文明的逻辑需要一次跃迁。”领导者们总是在军方会议中嘶吼着。食物链顶端的政府也知道危机随时来到,十余年来各种掩体在世界各地被铸造了起来,“一种人类式的自救,诺亚方舟般的理念,”他们喜欢用古老的希腊文明来指代,“城邦”,这代表了人类文明希望的钻石项链,也是顶端,城邦蕴含着一切地球的基因库,城邦的子民拥有接近永生的身体状态,以及绝对的权力的身份,因为他们有Alpha-drug芯片,他们喜欢称它“hope”。织鮨被指派为Alpha-drug程序的开发者,而我是芯片的负责人。这款芯片以口服的形式进入人体,通过程序来合成所有已知地球病毒的抗体,来达到对自然免疫系统的绝对补充。当然,据我所知,疍族的攻击导致了数十个“城邦”的衰落,芯片也因此泄露,至少数百万片备用芯片流入拉丁美洲、西欧和东南亚,那些食物链末端的人们,夹在疍族和城邦之间的人类。“他们会因此而死。”织鮨总是把芯片比作“指环”,对健康和永生的争斗贯穿着人类的历史,“到处是人类的战争,野蛮和文明只是一纸之隔。”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疍族对城邦的攻击愈演愈烈,而人类的混乱也在加剧,政治已经包裹不住系统性的崩塌。我们都知道原因,但是我们不愿意接受。人类的天才曾试图把种族塑造成神族。但是人终究退化成了猴子,我们的兽性,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的狭隘和恐惧。这样的情况持续不了太久,大厦只需要一根羽毛就会倾倒。有一天,织鮨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让一切开始吧。”我知道,是时候了。我们相信一切涅槃都需要经历死亡,我们清楚地明白文明需要进化,进化需要代价,我和她都明白,我们也在弥补内心的痛。我们失去了父母,于是我们了解了一种新的进化路径,我们与它千丝万缕,我们在此找到了边界。“寻找就该锲而不舍地去找,直到找到为止;当他们找着了,他们必感困扰;当他们感到困扰,他们必惊讶不已,且驾御万有之上。得着永恒的止息。”织鮨和我都明白,无论是生态系统,还是工业系统,都只是走向地球终极文明庞大谱系进路的一支,我们的身体有边界,球体亦有边界,我们应该重生,所以我们必须先死亡,一切超越来源于此,或许这样有一天疍族也会回归,真正的回归。我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pleroma必须重新流溢,我们必然要打碎当下的结构,然后涅槃。气候平衡事件之后,“城邦”被迫出现在公共话语体系之中,我甚至可以想象无数贫乏的大脑里对精英主义的控诉,哪怕是纳粹般的类比。但是人类、智慧生物,终究是文明的载体。我们只是重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比如当下,一切的灭亡在于过度的集中,霍兹矿区,最后的人类聚集地。毋庸置疑,逃过大洪水和大瘟疫的霍兹居民们,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大多数是Alpha芯片的受益者。而这正是他们值得重生的理由。通过Alpha-drug的量子暗门,让霍兹的居民们多巴胺急遽升高,在此量级上,欲望变成实体,没有人可以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快感,当然还有背后的残忍。我仍记得那一天天气并不是十分美好,天上有灰黄的云层,海平面上升后地面的雨水也在变多,芯片突然被激活,在主观意识之外,变成了我屏幕上剧烈的波动。我知道,他们变成兽,他们互相攻击,他们的记忆被抹去,一切智慧被重置。这是多少年来道德底线一直没有突破的地方,无数的科幻电影重复着这一场景,然后它实现了。但这只是一次革命,尽管对人类史而言过于残忍。在他们的情绪之外,是我和织鮨早就准备好的一切。利用城邦里的基因库,重新塑造人类的身体,拥有Alpha芯片人们的记忆早就保存在对应城邦的储存器上,通过城邦的核心神经算法改造,输入到每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之中。克隆生命体,城邦的秘密计划,各国精英们缄口不语的地带,我们只是向前推进了一小步。曾经人类伦理不敢触碰却技术不断成熟的克隆技术,经过权力无数次的迭代终究完善,作为城邦出现人口坍缩的备用方案。如今可以大显身手了。城邦里庞大的基因库和能量基础可以帮助身体成长期缩短为三十五天,Alpha芯片会取代大脑,指令取代意志。他们是全新的人类,他们只有统一的理念,尽管潜藏在那些碎片化的“战争前”的记忆深处,他们仍然过着“生活”,一种闲适与忙碌并存的人类行为模式。这些记忆仿佛水面的浮萍,帮助他们更像一个人类而非机器人,就像进入迷宫一般,直到指令的发生。他们在算法的安排下进入每一个城邦,悄然无声,对城邦来说,只是多了几个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而在另一端,霍兹矿区那场“气泡”一般的战争发生十五天之后,人类彻底变成了少数民族,在最为先进的“城邦体系”和急遽充斥着自然的“疍族”面前。人类因为能源的缺乏和内部的攻讦式微。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但是随后的情况和预想的不一样,我没有经受住诱惑,选择了成为城邦本身,选择了强权。然后世界进入最终的赛道,两种最终的算法,一种是城邦和技术带领少数精英突破卡达尔舍夫的Ⅰ型行星文明常数,持续进化,而另一种,阿玛蒂亚·辛格和他的疍族,选择放弃自我进入自然,希望重新产生新的可能,再无融合的可能。织鮨的计划,本身是一次融合,却变成分道。“计划不是这样的,pleroma的根本目的,一个不断曲折回旋,却不断上升的人类,或者说,一种新的种族和体系,排除了德革穆的新的存在,与神直接交流。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织鮨看着城邦里日升日落的太阳,一切都变得冷清,我们再等待一次重生。“自由没有起点,自由只是更接近神的状态。”她念念有词,而我没有听进去。织鮨离开了城邦,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城邦在战争之后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更为集中的能源获取能力,奥卡姆剃刀,我们获得了最优的能源获取路径,尽管疍族攻击始终存在,他们却更加坚固。“一切上升必将汇合,”我总是盘算着消灭疍族的计划。而Alpha芯片构筑的神经网络与城邦原本的信息网络融合,使得我最终控制了一切。我抹掉了名字,给新的网络命名为“此在”,一切都在过程中不断显现。我依旧保留了身体,希望我还是以人的身份进入全新的世界,每当七月的最后一天,我会回到身体,亲眼看看港口,那些自然的东西。但这一决断却让我面临死亡。如今我真的知道了什么叫生命的痛苦,我渴求母亲的原谅,是我把它推向了更远的彼岸,而织鮨始终保存着善良。“自由没有起点,”我仍记得母亲在山顶对我说,“边界之外会有光。”似乎当下、此刻,那束光越来越强烈,残存的人性使我必须履行死亡的义务!我渴望再次见到母亲,渴望见到织鮨,必须告诉她这里的实情,我看到一个年轻人开始变得脆弱,梦里那双苍老的手的背后竟然是自己,我窃取了革命的果实,我是罪人,我渴望赎罪。我感到眼神开始离散,庞大的利维坦如今在沉默,外面的夕阳如此动人,天鹅绒般的光漫过了我的身体,黑夜即将降临,城邦,pleroma,永恒的火,深渊。这是进化唯一的路,边界之外会有光。

晚安,妈妈,晚安,织鮨。

2.红酒吧

该死的疍族人。

他们还是拿走了黑皮本,我被拖入海里。

血液冷却,意识却开始清醒。我就像被一个撕掉标签的娃娃,揉碎在水里的月光中。身躯的气力被褪去,如道袍般凌乱地漂浮在海面,冰冷的海水在耳鼓上敲打。水真的很臭啊。万幸没有被拖入海底,我也不知道要保护什么,或许只是一份猎奇的材料。当然,我也不知道疍族为什么突然会袭击一个人畜无害的记者,真倒霉。

趁着月色笼罩的瞬间,我开始仔细搜寻脑海里黑皮本那段话,Z、Alpha芯片,气泡战争,还有孙月海。孙月海,我的合伙人,我们一起经营着霍兹事件后仅剩的几个人类电台,我们会在周杰伦、杨乃文、humbert humbert、大桥好规、pink floyd、Kurdt Kobain等之外,播放一些对于城邦、对于疍族的奇闻异事,仅限于奇闻异事。对于政治,我们无可奈何,如果是我的父母时代,我绝不会想象那些基因变异、芯片控制、文化范式转换,会变成真的,那种很真实的真,而不是论证里的、概念里的真。当然,普通人,只能做这些,毕竟我们人数不多了,就像爱斯基摩人一样,或许我们终究会理解因纽特人是怎么灭亡的,或者我们因此会诗性大发。那些鼓动的政治家天天在催着我们进行繁殖,但是物资却分配得更为不均了,真的是1984啊。等等,孙月海怎么会出现在黑皮本里?

孙月海为什么会出现在黑皮本里,如今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因为黑皮本被抢走了。黑皮本里大段大段的专业术语让我很难重新组织,我本来想拿给孙月海看看的,或许他会判断一下这是不是一个真的恶作剧。

当然,现在不用了,因为连疍族人都抢的东西,应该是真的。我努力忍住头痛,在水里面翻了个身,急急朝着岸上游去。红酒吧就在岸上,这是这个地方唯一的酒吧,尽管生意很一般。

“老乔,老乔,”用尽全力上岸的我在酒吧外呼喊着,“求你借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我。”老乔是酒吧老板,上岸后我感到无比的寒冷。“怕不是失温吧,我这脆弱的小身板。”我想,尽管意识并不清晰。余光里灯火通明的红酒吧,三十米的距离。我大口呼吸着空气,大片三原色杂糅成德布罗意波。推杯换盏的热烈丝毫没有觉知外面的恶意,混血的边牧在月光里徜徉,悠闲过了头。

门越来越近,我好像听到孙月海和老乔的调侃。有人似乎在我的脖子后面吹气。恐惧、范畴、判断。声音开始清晰。

“各位,意志或是指令,这是一个问题。”老乔,上纪元所产低音炮的完美复制者,娓娓道着喝酒后的神秘,“精疲力竭,你会感觉在虚空,躯体上有时光倾泻,灵魂随风飘荡,原理、森林和喧嚣。这种感觉很好,你脱离自己,對视你自己,沉思者,与灵知同在,直到晨曦的边境,天地裂缝里的海面和光。看!只要一杯金汤力,满满的一杯,顺意而下,一切都会出现。”

一杯金汤力肯定是不够的,我环顾了四周,悻悻地想着。能来酒吧喝酒的,一定通晓某些秘密,串联着某些关系,或者,精通某些技术。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酒后是否会是另一种人格,连同秘密、关系和技术,一同卷进深深的海底。当然,更让我厌烦的是话术,就像一个小妞在你的耳朵上挠痒痒,制造一些虚幻的快感。不过是为了兜售那些被禁忌的古老酒精,金酒、龙舌兰、伏特加、朗姆,还有白酒,原本中国的特有酒类,也是我的最爱。就像普罗泰戈拉们的诡辩,就像程连苏的徒手抓子弹,话术只是确定性之外的雕虫小技,如今最多称之为“艺术”,人性记忆习性的残留。真正吸引人的,是酒精,是这乱人的迷魂药,是放逐,意识与外物的隔离,孩子一般的禁闭与幻想,就像海水与海岸的刹那相遇,惊鸿一瞥,浮光掠影,触手却不可及。

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才弥足珍贵。

我们都不愿去追溯这些意象的来源或者他们的组成,我们渴望直面它们,现象,而不是碎片化的行为,目的。就如我们不愿意去追溯老乔从何而来,他的酒又从何而来,不愿意确定边界,更不愿意去了解这个世界,一切发生的,就是美妙,我们在此寻找意义,或者,谋划一些我们内心的躁动,或者吟唱一首诗歌,旋转在这仅有的大地之上。因为,这已经是人类最后的娱乐,或者这片陆地上的,这样孤立矗立在上个纪元里废弃的浃口港区突触的顶端,离海洋最近的地方,边境之地。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孙老板,你可来了。”老乔给我一身夏威夷的套装,酒吧里没有女人,我直接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就地换装了。

孙月海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脸上布满了雀斑,眼神里总是有光,他曾是有名的记者,“记忆是迷宫,但终究会走出来,”他总是高傲地宣称。

“这么有兴致,还敢去海里游泳,不怕疍族人骟了你啊。”胡子拉碴的孙月海看着我,“我刚玩得开心,电台不都交给你了么?难道是CD不够放了?”

“能劳您大驾的,一定是有大事啊。”

“先请我喝一杯酒啊,再和我说事。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酒精了,域外就和金星一样令人惊讶,而我只想回到城市里,这里太清冷。”

“老乔,两杯‘自由古巴,一杯给孙老板。”老乔眯着眼看着我们。

此时的海面还残留了一些余光,窗外比往常亮堂。“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我看着孙月海,“这与你有关,是一本黑皮本子,看着像一本日记。”

“一本日记?这种十九世纪之前的古老习惯,怕不是一个恶作剧?”孙月海也眯着眼看着我,他知道我几斤几两。

“并不是。你也知道,我每天下午三点以后就开始整理晚上的素材……”

“所以我们很多不都是靠编的么,一些无关痛痒的奇闻异事,就像上世纪希区柯克一般,固定的套路,固定的反转。”他翘着二郎腿。

“可是,今天有人敲门,你也知道的,我们俩都没什么朋友。”

“更谈不上亲人。”他拉长了声音。

“但是当我打开门一看,门口有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我想都没有想就打开了。”

“所以黑皮本是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黑皮本啊,我的孙老板,喝酒喝酒。”

“所以呢,重点是?”他似乎有一些好奇上来了。

“黑皮本里是日记,看上去与城邦有关,看着很真实。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残存的角落里还有小说家这类有上古技法的高人存在,直到我发现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正在品着“自由古巴”的孙月海冷不丁呛了一口。“我的名字?不是同名同姓的那种?或者我太过于出名?”

“并没有,你只出现了一次,好像和一个叫林偲潝和织鮨,Z还有,好像,我只能记得这个。”

“你再说一遍?”他像是被击中了脊梁,表情凝重了起来。

“林偲潝,织鮨,这好像是两个名字,没错吧?”

孙月海似乎不淡定了,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有。我了解他的,他的脑袋永远都转得飞快,就像一个人形计算机,他曾经预测大灾难即将爆发,也曾预计到Alpha芯片流到黑市和疍族有关。

只是现在,他默默放下酒杯。老乔在一边看着电视出神。

酒吧音响里鼓噪的是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可能冬天快要到了,最近来酒吧的人开始变少了,大家都在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一种反向的情绪。墙上挂着一副画,是酒吧东北角墙上的电视里无声地播放着洪水纪前的“新闻七点半”里的一条新闻,《十五个全球气候临界点已经全部激活,人类末日将至》,但是只有这一个标题,后面是无穷无尽的雪花,也不知道老乔是怎么保存下来的。老乔总是有办法,把这里弄得像个博物馆。

“给我看看。”孙月海在踱步到第三十圈的时候,终于对我说。他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我以前认識的放浪与形骸的他不太一样。

“那个本子差点让我丢了命。”

“本子呢?”他急切地问。

“被疍族人抢走了。”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找我的理由?”愠怒在蔓延。

“你也不关心下你的合伙人,今天差点就没命了,还不是因为这个本子。到底里面写了什么?”

他还是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你得先说你记得的,我好回忆回忆。”孙月海的眼神有些柔和下来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里面好像说关于城邦的建立,是精英们的阴谋。”

“如今说这个已没有什么意义啦,城邦已经成了高不可攀的堡垒,那些年我在调查城邦的时候,社会上总是充满了各种诡异的声音,什么阴谋论啦,什么被境外组织收买啦,什么孙月海有PTSD啦,之类的,大家都不相信精英最终会抛弃国家。”

“对于概念尚且有二律背反呢,人性如此,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悲剧已经是现实了。”

“还有什么?”

“Alpha芯片,好像是这个。”

“是Alpha-drug芯片,也被称为Alpha芯片,一种人工智能的免疫增强系统,你说的织鮨,是设计者,我们都称她为Z。”孙月海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认识?”

“我们很久没见过了,久到历史已经彻底改写。”

“你还记得她。”

“你说的林偲潝,我们三个人曾经是小时候的伙伴。”孙月海似乎不太想提这段往事,只是,这里已经不是往常的城市,“我们就像是在太平洋荒芜小岛上漂泊的人,混乱和恐惧包围着我们。”

“是你们父母认识?”

“或许吧,我们是孤儿院的伙伴。我们经常一起探险,织鮨是那个带头的人,我们曾经在孤儿院找到一个秘密的图书室。”他闭着眼睛描摹着场景。

“你是说大洪水以前吗,图书室,听上去很神秘的样子。”

“是疍族同情者的‘安全屋,里面是阿玛蒂亚·辛格的书籍,还有一本《拿戈玛第经集》的羊皮本。”

“所以疍族是诺斯替教的信徒。”

“你还懂得蛮多的,并不完全是,世界能变成这样,也仅仅是因为技术的发展,只是疍族走得比较极端,就像古代人说的,民胞物与,天人合一,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词穷,对疍族人,他了解得并不多,至少对我来说,疍族人没有他说的那么善良。

“黑皮本里倒是出现过你们一起找书的描写,我看得不是很仔细。”

“找书是我们的秘密,当然那仅仅是小时候,因为我们不清楚孤儿院的来历,我们都是被带到那里的。并非我们自愿。所以当第一次从图书室逃离的时候,我们有了一个约定,作为我们再去图书室的暗号。”

“什么暗号?”

“我们会把那本羊皮本放在门的附近,不为人注意的地方,然后在放羊皮本的角落里画一个W,是织鮨想出来的,说是whisper,暗语者,秘密传递信息的意思。我们如果看到了这样的暗号,今晚就又要去图书室探险了。嗐,你看我,说这个干嘛。”孙月海似乎有些舒缓下来了,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马上他就平静了下来。

“老孙,这个不开玩笑的,你再说一遍,是W?”

“WC的W,哎呀,这事和黑皮本无关啊。我只是顺带想到了。”

“但是今天送来的金属盒子的角落上,也有一个W。”

“什么?”孙月海恍然大悟,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所以本子没了?”

他突然间冲上来要打我,我一个踉跄赶紧躲开。老乔看着我们追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高了音量,pink folyd的《A Saucerful of Secrets》的声音绕着小小的酒吧一圈又一圈,一直跑到了海洋的深处。

我终究是被孙月海压到了地上,在距离海面只有一米的地方。今晚我可不想再下去一趟,又臭又腥,还不知道海底下会有什么。“我错了,我错了,孙老板,老孙,我的好朋友,它们的势力强大,本子和我的性命,我只能保一头啊。”

“那本子是给我的,傻瓜,给我的,这一定是织鮨或者林偲潝做的,只有我们三个才知道这种秘密的交流方式。”他喘着粗气,“本子里还说了什么?”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还没有看几页,本来不是给你看的嘛。”

“晦气!”

“我们都这样了,还有比这更晦气的嘛。”

“那盒子呢,盒子里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还有,有了有了,还有一封信!”

“盒子呢?”

“在播音台放着呢!”

“快,快,疍族人就要来了,我们要马上广播。”

于是,红酒吧剩下了老乔一个人。乔治亚·欧姬芙《月梯》、路易斯·布尔乔亚的《蜘蛛之母》、亨利·马蒂斯的《舞蹈》和马克罗斯科的《composition number 26》被恭恭敬敬地列在墙面上,这样的整齐划一显然与画作中呈现出人类原始力量的表达格格不入,但是老乔认为这代表对逝去的敬意,“我们必须对内在的力量表达敬意,虽然激情和直觉总是呈现两面性,但是我们正是如此存在的。”当然,在这个时代这样收集画作显然显得过时。社会的设计者们想当然认为人类的认知结构存在着第一性,但作为个体,这脆弱且局限,所以只有人性群像之间的挟制与平衡,才可以称之为完美,一种整体的、动态的状态,而表现主义的画作,显然是疯狂的表达,是人性中黑暗面的呈现,是倒退。“不许暴怒,”老乔举杯向窗外急速奔跑的两个人大呼,没有人哈哈大笑。

老乔只能喃喃自语道,“干杯。”

3.Whisper

Whisper:月海,我被迫回到了这项危险的游戏中,正是此时此刻你所阅读的。我们又回到了“安全屋”,就像曾经一样。当然,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的处境表示遗憾。你可以选择不去理解它,不打开你的理智,就像盯着镜子十分钟后出现面孔的陌生感,左右大脑的分裂,字母弥漫在视网膜前,无意义,不确定,那只是浪費了你自己的时间。我们中有人选择了叛变,这让进程变得危险。生命与自然交互造就了复杂化的进程,也同时改变了生命自我复制和延续的能力。文明和野蛮,只在一念之间。这里是秘密,这里也有钥匙,有关于“城邦”,关于“疍族”。你会有兴趣的,毕竟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会是。

对《“疍族-城邦”协议》中七个关键词条的解释及相关文摘

兹证明,城邦体系的公民与“疍族”人郑重保证,保持和平,不给对方造成任何性质的任何伤害。

为此,双方将严格遵守以下条款。

1、尊重双方选择的进化路径及所造就的文明形态,尤其是对人类主体性【1】的保存和舍弃,对由于相关意识形态造成的冲突保持审慎与克制,在此协定框架下进行协商与解决。

2、关于“自然”【2】概念的认定,在尊重和保留未分离前人类文明传统“自然”及相关衍生含义的基础上,尊重各自对“自然”偏倚性的认定,而不追求绝对概念边界的划分。

3、关于T字架【3】的适用范围,避免在两族同时出现场合使用任何关于“T字架”的符号、图腾及信号,无论是形态、形状、维度、颜色、拼接、材料、口号等任何与“T字架”相关的内容和形式。

4、关于双方活动的边界问题,基于“疍族”种族属性和无政府状态,而城邦体系则为去中心化的神经算法维持的社群形态,同时受制于“气候再平衡事件”【4】造成传统认定边界的消失和重构,双方尽量在熟悉的环境中生活,而不要刻意进入他方领土,陆地以双方核心聚集区的50公里范围作为范围,海域则为12海里,如有交错部分,则认定为公共领域,双方进入人数和行动方式应以《第18号边界勘定延伸条款》为准。

5、关于双方“竞争”【5】形式的规定,城邦体系成员在使用能量维持系统时,不能借口以消灭生物攻击性威胁和保持生命体纯洁性为目的,对以共生形态存在的疍族人进行攻击;疍族人则不能以“努斯形态”群体性无差别方式对城邦能源维持系统进行攻击。

6、关于历史遗留问题,存而不论。主要关于“城邦建设早期溯源与气候再平衡事件关联调查”【6】,和“霍兹事件”【7】。

7、禁止城邦体系对“疍族”的监视,同时禁止“疍族”对城邦体系的渗透。

8、该双边协议每隔七年重新修订,或提前进行,视进化效率带来的变化而定。

9、协定即日起生效。

词条解释及相关文摘:

【1】主体性:主体性意味着“自我”意识自觉的状态。在前“分野”时期人类对意识的考察主要集中在哲学和心理学角度考察,无法跳出“意识”看“意识”,直到印度科学家阿玛蒂亚·辛格通过重新挖掘《奥义书》中“梵我一体”找到了意识存在的本质,并且在长达十年的实证研究中证实这一假说的合理性。人所谓的意识,绝大多数仅仅是庞大意识宇宙微小的“窗口”,“意识宇宙”是这个地球上能量交换后信息呈现的存在,保留在一切生命的信息交换系统之中,传统称之为“自然”。人并非独享意识的动物,每一种生物都具有通向“意识宇宙”的窗口,并且以自身的方式进行着信息交换。(“这显然前所未有的,宗教中作为神话存在的理念竟然是科学走向圣殿的指引,我仿佛成为毗湿奴本尊,感受到了梵天,感受了此在。”阿玛蒂亚·辛格《泛心主义的实体化及“努斯系统”构建基础》,劳特利奇出版社,2025年,第16-19页)。

阿玛蒂亚·辛格奠定了“意识学”新的研究背景,但也造成了后期人类文明基于对意识理解进路不同造成的分裂,其中一部分认为以主体性存在的“意识”作为人类的一部分,人性向神性进发的道路应当专注于此,人类作为进化至今的顶端智慧生物,人类意识的发生与复杂是神的旨意,存在第一性的终极形态。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在庞大的“意识宇宙”面前,人类主体性的狭隘最终会导致“二律背反”的死胡同,只有抛弃自身的主体性,追求“齐物”,才可以真正从“小我”走向“大我”。作为“意识宇宙”的实证奠基者,阿玛蒂亚·辛格对抛除主体性而进入“万物同游”状态深信不疑,并以此学科为基础研究出基于神经对抗和压缩算法技术的“努斯系统”,即人类可以通过转换人类主体性符号为自然通用符号进入“意识宇宙”,通过挖掘庞大的信息,进行快速学习和智慧成长,从而建立一种更为贴近自然的行为方式与生存伦理。阿玛蒂亚·辛格也被“疍族”称之为“至上的父”,在“努斯系统”中存在着多个辛格的热成像,来纪念伟大的先驱。

【2】自然:此处涉及偏倚性的“自然”认定,分别借由“疍族”“努斯系统”和城邦体系的“此在系统”表达。在“努斯系统”中,自然是“无名”的状态,“疍族”根据“努斯系统”的转换,适应每一种生存模式,寻找新的生存可能形态,并且把自我看做自然运动循环的一份子,甚至放弃了食物链的最顶端,把死亡与重生视作轮回的转换点,这里的自然视作偶性的,波动的,灵性的。(“理性装饰了野蛮,技术造就了阶级,……叙利亚的伤疤现在还没有愈合,在一个讲求平等和自由的时代,究竟是谁真正的虚伪者……‘意识宇宙的发现是第三世界的胜利,是庶民的狂欢,用直觉去感知世界,在这里我们感受到安拉与我们同在,在这里我们与世界同在。”穆罕穆德·阿提兹著,《庶民的呼喊》,安塔法里出版社,2027年,第71-119页)。

而在“此在系统”中,“自然”建立在算法之上,城邦体系继承了人类理性主义向超理性主义进化的目标,基于构建第一性的意识主体——去中心量子神经网络,基于每一位城邦居民的芯片,着眼于排除人类物性,尤其是攻击性,而弥合出超人类的“第一智性”。“此在即所在”,城邦通过“此在”系统构筑了对于身体、环境、心灵的全方位模拟,情绪、直觉、感知都在“量子算法”中表达,通过无数的交互主体构建一个全时、全息和全能的“自然”,同时为所有城邦体系下的居民共享。(“康德把‘第一实体从‘理念世界中剥离出来,马堡学派为我们确定了前进的方向,辛格为我们带来了认知跃迁,只是他背叛了传统……我们不需要直觉,直觉只是理性残留的痕迹,是记忆的碎片,是未完成进化的理性……自由书写,降神术和心理暗示只是理性发展过程中不完全状态下被蒙蔽的‘魔术效应,而最终一切都可以归入这一传统,不存在其他可能。”施滕霍尔泽著“分道而行:马堡学派与卡尔纳普及海德格尔的基本立场”《智性传统研究》卷三,第8期,2020年,第217-234页。Jstor期刊存档系统,DOI:10.1407/367542)。

【3】T字架:无论是“疍族”还是城邦体系,都把T字架作为本种族的圣物,但是在具体表现上仍有不同。在经历了“气候再平衡事件”之后,许多原本人类的城市都已经消失,而作为血缘上的后代,“疍族”通过“努斯系统”在“意识宇宙”中与自然生物合作,一起构建了庞大的T字图腾,包括南极绿洲峡谷带上的苔状T字架,包括亚马孙沙漠的尸骨T字架,深海热液喷口的珊瑚T字架,还有青藏高原的环山T字架等。“疍族”宣称T字的一横上方是无限的“意识宇宙”,需要不断虔诚地去学习才可以不断接近真知,而真知提供美、奇迹和轮回,而下面的一竖则代表不偏不倚地朝着“灵知”前进的道路,时刻要保持防止跌入价值判断的泥淖,一切的真理都在道路之中。(“gronsis,自然给予了我们通向真理之路,人类已经跌入万丈深渊,是时候打破平衡了,我们将在洪水中复归自我……城邦人终究会明白,自然的生生不息并不是一种描述而已……我们将在轮回中获得永恒,神圣的T。”孙月海,《与阿玛蒂亚·辛格教授的最后一次对话》,《城邦分时报告》,2031年第2期,第2版)。

城邦并不把T字架作为显性的图腾,而作为“此在”系统交互信息编码的一个基本符号,并且是为城邦正义的重要表达。(“T字把世界分为三块,上面是‘此在系统所要达到的‘第一智性,而人类则被分为善与恶,理性、确定、稳定,是持续不断走向至高智慧的方向……那些原教旨主义者,放弃了人类的尊严,摸索那些古老的直觉把戏,自称为‘疍族……人类只能靠自己,城邦代表正义……”美迪奇·赫芬伯格,《施滕霍尔泽自述》,《城邦分时报告》,2031年第1期,第2版)。

【4】“气候再平衡事件”:2031年6月17日,北极冰盖冻土层突然被探测到大量的甲烷释放,受到近十年来格陵兰岛冰盖、南极冰盖和南极洲东部的部分区域加速消融影响,亚马孙雨林由碳汇转为碳源、珊瑚礁大规模白化、大西洋环流减缓、永久冻土层解冻、北美针叶林的大火和虫灾等气候临界点活跃的“集体共振”,在接下去的三个月内地球的海平面急速上升15米,大量的发达城市被淹没在海平面下,造成了重大的气候灾害和政治动荡。三个月后,甲烷释放速率陡降,海平面上升速率回归稳定界值。据统计,此次事件造成直接经濟损失接近百万亿,17亿人失踪或死亡,30亿人成为“环境难民”,全球主要的27个发达经济体中有15个陆地领土消失,7个经济体接近50%的陆地面积消失,4个陆地面积损失接近30%,仅余1个陆地面积没有损失。此次突如其来的环境灾害,造成全球政治和经济持续动荡。(“最可怕的不是财产的消失,而是生存动机的消退,人们受到重大灾难后进入强烈的心理应激状态,造成了群体性的无政府暴动,在南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北美的波特兰、多伦多,欧洲的布拉格、基辅和莫斯科,亚洲的巴库、德黑兰、平壤,非洲的拉各斯、比勒陀利亚等,人们争抢生活必须的物资,黑帮争抢女人和儿童,社会秩序在消退……在经历了数字化的四十年和世界整体性和平九十年后,人们的生存技能消退殆尽。”孙月海,《我们经得起再一次的“气候平衡”吗?》,城邦正义出版社,2032年,第3-32页)。

与此同时,印度海得拉巴、叙利亚大马士革、中国西安、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等十三个城市,作为“意识宇宙”实验的合作城市,为城市居民提供“人道主义”技术支持,帮助其转化为“适应新型环境的人类”,该项援助另一个隐秘的目的是提供自然内在平衡努力,减少人类作为“占有者”和“自私者”造成的持续影响(“纯粹地制造新的种族,帮助建立与自然的再次平衡。这是对双方都有益的。这不是政治阴谋,纯粹的善意。阴谋或许在能源场附近,总有一天。我不能确定,但是巧合始终存在。”孙月海,《与阿玛蒂亚·辛格教授的最后一次对话》,《城邦分时报告(内部)》,2031年第2期,第2版)。

【5】“竞争”:碍于“疍族”与城邦体系的意识形态差别,双方在“气候再平衡事件”发生后龃龉不断,双方认为这只是在“进化”过程中的“竞争表达”,城邦表达了对“疍族”侵入城邦领土造成“污染”的不满,而“疍族”在多次受压后,通过“努斯系统”结合一切生物体攻击城邦能源场来发泄不满。比较著名的有“冰岛海域地热能源基地事件”“塔克拉玛干石油基地事件”“北极永久冻结层可燃冰基地事件”。(“他们没有边界意识……攻击都是他们发起的……我们没有杀死他,‘他们只是在竞争中落败。”施滕霍尔泽,《边界、正义、他者:一个士兵的亲眼所见》,城邦正义出版社,2052年,第125-131页)

【6】“城邦建设早期溯源与气候再平衡事件关联調查”:(“德国联邦议会最近通过一项法案,资助该国‘生态系统再生科学研究小组推进‘人类掩体计划,以抵御可能到来的系统性自然灾害”,“德国将有序推进‘人类掩体计划”,记者莫拉莱斯·阿奇巴尔德,通讯员施滕霍尔泽,《巴伐利亚守卫者报》,第4版,2007.4.30);(“美利坚、英吉利、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将与德国政府合作,拿出140亿美金,携手推进人类生态系统的修复与末日种子库分布式建设”“全球主要国家携手推进生态再生计划”,记者莱斯利·鲁尼,《BBC News Daily》,2016.8.17,pm 10:27);(“还是20年前,IPCC认为临界点可能会在全球升温达到5℃时才会出现……2019年发布的《海洋与冰冻圈特别报告》指出,一些临界点可能在1℃到2℃升温之间就会出现。目前,气候科学家已经识别出了15个影响地球系统平衡的临界点……它们之中的9个已经被唤醒。”“全球15个气候临界点,9个被激活”,见习记者孙月海,《湃新闻客户端》,2020.6.21);(“技术提供了人无穷改造世界的能力,同时也把人类的理智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技术的超越与人类的进化渐行渐远,而世界午夜却因为技术的不断膨胀而愈来愈近。”山泽富,《作为“事件”的呈现:技术“理性”的发生与进步》,东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第89-95页);(“人类的数量已经超限……这些依附在技术之上的人类,却在进化的道路上渐渐落伍,形成了稳定而庞大且懦弱的“无用阶级”……如果有一场灾难,或许会呈现出“奥卡姆剃刀”的作用。”山泽富,《人类的未来:如果灾难来临》,东京大学出版社,2030,第23-27页)。

【7】霍兹事件(2065):以下为生还者口述:其实在“疍族”中,许多人并不是真正的“疍族”。2031年“大事件”之后,欧亚非和美洲大陆上还有几亿人活着,他们不少通过持续的互助活了下来。许多机器还可以开,物资还可以生产,生活还可以继续。只是突如其来的“城邦体系”开始侵占我们的矿场和石油开采场,并且用“气泡战争”的方式对我们的理智进行控制,造成自相残杀的景象,就像一个气泡从海底升起掀翻大船却无从寻找。在2031之后的十五年内,受到灾后疫情和资源短缺的影响,人类数量开始急遽减少,为了活下去,许多人投奔了那些自称“疍族”的种族,依附于他们,像植物、动物一样依附。“霍兹事件”是人类在最后一处可控能源“霍兹矿区”对“城邦”的绝命反抗。长久以来,资本家利用制度累积的大量财富发展了极其先进的生物科技、量子技术和永生克隆技术,这些技术一直潜藏在“水底”,直到“大事件”来临,“城邦体系”突然出现,并且一跃成为地球的主要政治力量。此次全面冲突造成了近七万人类的死亡。从此以后人类逐步并入“疍族”,或者以此自称,或者接受改造。“城邦体系”一直宣称这是对疍族及其共生物的“竞争”,并未提及人类。

4.分道而行

窗外孤零零的樟子松摇摇欲坠,“幽灵”暴风刚刚袭过。至少对城邦无碍。人们只关心值得关心的。巴洛克式的窗棂,玻璃上的灰尘散射余晖,天鹅绒般弥漫在房间。黄昏的气息在东弗里西亚里弥漫,人群很少,大家都在无意识地挪动着,全新的世界,洁净的味道。

Z:世界在坠落,亲爱的施滕霍尔泽教授。

S:这是代价,织博士。

Z:愿闻其详。

S:工业体系只是提高了获取能源的能力,比起农业社会无能力下的循环,终究只是文明获取能源路径谱系中的一种,我们曾经有许多种可以重塑世界的方式。无论如何,“上去的路和下来的路是同一条路”,我们终会被我们所坚守的反噬。

Z:赫拉克利特,人永远无法踏足同一条河流。

S:世界上只有一条上升的路,只是试错的成本太大了。世界是一团永恒不灭的火,我们必须保存火种。

Z:从我们的灵魂开始么?道德的?听上去这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S:道德只是人类技术不成熟文明形态中的辅助品,虚无的崇高感,权力的依附品,它有它的适用范围。

Z:除此之外呢?我们还能做什么?

S:人类的脆弱性在加剧,技术的自身发展决定了人必须依附于技术,获得掌握世界的权力,当然,资本是帮凶。气候平衡点已经被打破,水体无法修复,环大洋的不可置换的废弃物,我们只能在垃圾的循环中生活。现在回头看起来,技术如同病毒,侵蚀着我们的意志和意识,最终我们会成为它的附庸,乃至消失。

Z:所以我们需要抛弃技术?这并没有直面问题的核心。

S:技术只是一种客观生长,我们并不能遏制它,如果没有技术,或许人类无法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只是一种幻象,我们可以启动逆转的钥匙,这在我们的意识里。一切的核心是人,如果技术并非以强权的面貌进入世界,它会成为我们重塑世界的帮手。而这一切需要重新追溯我们理解世界的路径,重新审视定义中心和边缘。漫长的人类历史,思维方式从直觉到理性,但是世界始终是造物主的成果,我们只是在上面修修补补,我们必须敬畏,承认错误。我们陷入了技术中心的视野之中,如同我们认为自己是世界的特殊存在。如同工业文明只是我们获取能力的谱系的一种,我们也或许应该放弃人类的特殊性,回到自然本身。就像曾经存在于无数神话中的人类,通过与神的交换获取改造自身的能力?

Z:中心的技术文明与边缘的古老神话?这是两种不同的思维逻辑。但是技术证明了那些意淫只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注脚,残次品,诗人的不切实际的吟唱,不可操作的手册。

S:古老的文明用另一种视角观察世界,人类更接近于本真。人类收到了内在驱动,而非改造世界的指南,人类进化更多的可能性,蕴含在无数的天真的文字与传说之中,尽管这也只是试错的一部分。

Z:他们被技术文明取代了,马里人、印加人、密克罗尼西亚人、西伯利亚人。但事实证明人类因此踏出了一大步。

S:人类固然依靠技术走到了力量的前沿,但是人类本身喪失了持续进步的动力。人类文明的进化不只是线性的,终究只是在混沌中前进,人类只有获得真正的灵知才可以理解造物主的设计灵感,而这也并非一成不变。我们的符号系统、我们的傲慢、我们的权力和被删减的多元进程。我们只是走在强权者的路上,人类个体在战车上退化。

Z:所以我们应该重新做选择?

S:我们终究要选择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这是设计者的根本目的。只是我们的神并非强权者树立的偶像,自然,一个非线性的,与我们共存的被感知物。无数的自然催生出了无数的历史上的痕迹,我们的意识就是自然的镜面,我们放下的越多,我们越接近自然。自然产生的文明,而非核心时代的标志物,一切的话语里充斥着智慧的核心,自然,人类真正的出生地,有永恒的智慧。

Z:施滕霍尔泽教授,这个世界,自然已接近消亡殆尽了,工业技术取代了它,各国元首已经在携手建立各种掩体,保存文明的火种,我们的能源已经出现严重的不足。我们最终会变成一颗戴森球。

S:那只是强权者被技术文明当做了傀儡,人类的恐惧、愤怒与犹豫,保存下的并非完整的人类文明。你觉得戴森球还有可能么?我们只能往回看。上去的路和下来的路是同一条路。我们必须审视自然的力量,人类必须反思。

Z:所以自然灾难还会变得更多?

S:这是必然的,人类的逻辑并非自然的逻辑,自然的逻辑也并非人类的逻辑,这只是一种主奴关系,人类的短暂胜利强化了这一逻辑的延续,最终只会让自然以更大的反抗来回馈人类。

Z:您说是,回馈?

S:这只是人类进化中必然要经历的。人类不能仅仅圈在自己的共情圈内,自然与人类的博弈是人类进化的动力,我认为是一种回馈。如同工业文明伴随着民族主义思潮的泛滥,伴随着技术专制集团的互相攻讦,世界大战,无限的控制与反控制,病毒的扩散和人机合一实验及人体实验的不断升级。人类已经感受到主体性消亡的威胁。每一次灾难都是进化的动力,少即是多。

Z: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极端的痛苦。

S:人类必须改变思维,这是一次必然的选择,从神到存在,从存在回到神,人类必须选择,一切都有原因。

Z:我仔细阅读过您的新书《分道而行》,施滕霍尔泽教授。

S:织博士,这只是一次历史脉络的梳理,更多的分道或者分形依旧隐藏在人类的基因和潜能里。许多我所论述的只是思想上的分道而行,自然状态下的人在不同的自然状态与基因表征下出现的文化诠释多元向度,与绝对强力下一元主体的权威话语体系的互相博弈。当然还有同一文化背景下对人类诠释向度的再次分裂,比如卡尔纳普为代表的逻辑实证主义,试图用逻辑的最优性取代自然语言的异衍性,海德格尔进行了反驳,要求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一与多之间的差距,这背后是技术力量此起彼伏的投注,无论是对精神上的,还是对物质上的,只是人们没有发觉。人们终究会发觉。

Z:您是说,思想的分道只是行为分道的驱动因素?比如疍族的出现?阿玛蒂亚·辛格和他的瓦伦丁复兴主义?

S:疍族只是人类进化的一种可能性,在自然完全没有逆转的可能下,重新适应自然的一种方式。

Z:但人的主体性会因此消失。疍族并非人类。鱼上了岸,鱼就不再是鱼。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人类本身的认同,我们必须保存这份执念。一个种族的保存只是因为一种认同,而非一种生命的保存。不得不承认,人类正在浪费最后的机会。

S:所以呢,人类的出路在哪里?

Z:人类文明必须被重置。人必须被保存。

S:如何可以做到?

Z:您是我的导师,我尊重您的想法,出于人类最真挚的情感。但是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人类最真挚的情感。错的不是人类本身,而是我们被技术裹挟了。但,技术的两面性决定了它既可以制造错误,也可以修正错误。我承认,阿玛蒂亚·辛格,疍族的祭祀,首领,他选择了一条逃避的路,放弃为人的一切权利,而为了建立一个新的生物网络。但是,这是基本伦理的丧失,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已经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只是渴望这一切过后,我们可以回到最初。亲爱的导师,你应该明白。

S:我只是支持了阿玛蒂亚·辛格的理论,我们互为支撑。他只是在用尽一切力气,帮助灾难中蒙难的普通人。

Z:但是他们终究不是人类了。人类文明何以延续?技术文明只是走错了一步,或许这只是一个轮回,只要走到终点,就会回到起点。我们都明白,人类要接近灵知,让pleroma流溢到每个人身上,就要摒除德革穆所制造的物质的壁障吗?而不是陷入另一个错误之中。“万籁、有形相之物及众生乃相辅相融而存在。一切已构成的势必要瓦解,万有按其原来属性复归于其本源,物质世界亦会还原为物质世界之原点。”科学的发生也是一样的逻辑,为了追求回到亚当堕落之前的完美状态,人的完美的状态。人本身就是完美的,只是因为欲望变得堕落,欲望变成了工具,理性堕落成为私欲,这个庞大的世界,其实没有变得更好。但是疍族的选择,不会让世界变得更好。

S:但是我们的选择少得可怜!我们身处两难之中,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人类文明只是庞大文明体系中的一支,并没有高低之分。森林有灵,河流有灵,万物有灵,人类只是这一谱系中的平凡一支,并无特殊性。疍族只是在分享生命,抛弃执念才可以更接近于神。而你做了什么?霍兹事件难道不是你主导的Alpha芯片所造成的?这是大屠杀啊,织鮨!不要再强求人类是否存在了,我们都只是生命而已。我知道,你想重置这个世界,想找回父母,但是技术没有错,是人心错了。私欲毁灭了一切,但是人类终究克服不了私欲。

Z:您说得没错,虽然我很难接受。我渴望再次见到父母,这样的念想让我强大,我尽心学习了教义,也精通了技术,只是希望有能力再次看到他们,无论是物质的方式还是精神的方式。我知道我的想法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是这一切也只是宏大进程中的一支。但是,我的导师,我的父亲,我认错,我只希望可以弥补一些损失,纠正已经犯下的错误。我的朋友,已经被权力蒙蔽了眼睛,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愿以神的名义,弥补我的罪过。

夕阳被黑夜吸收,房间里空无一人。

5.夜黑调频

欢迎来到“黑夜调频”,FM105.1,越夜越happy。您正在收听的是由孙月海为你独家主持的节目:摇滚、爵士、布鲁斯。当然还有每天都要分享的奇闻异事,疍族人是如何交配的,城邦里的人有没有读过《美丽新世界》,我们将细细解读。

今天我们将分享到的是,中文说唱的鼻祖周杰伦,以及他所带来的《龙拳》,还有有人热爱又有人无感的Tom Waits的《If you have to go》,我们会听到frank Sinatra 的《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美国大都会风格的版本,大桥好规的《shizk》,以上是第一个单元的安排。当然也欢迎睡眠不佳的你来分享你的故事。

今天的奇闻板块将分享的是一个真正的超乎寻常的故事,或者说这是我们的福音,或者仅仅是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关于分裂的故事,或许说是一次愈合,毕竟上去的路和下来的路总是同一条,我们总是渴望面对希望,但是有时候我们获得更大的伤害。故事主人公的名字我们暂且隐去,我们权称他们为L先生和Z女士吧,他们的分裂源于一场革命……等等,好像有个电话要接进来,可以吗?好的,让我们接进这位听众。

“你好,怎么称呼?”

“你可以叫我Z。”

“这巧了,您的名字和故事的女主人公一样。”

“我不是听你讲故事的,我只是想通过电台申明一些事情。”

“申明?好吧,这是我们的荣幸,尽管我们的影响范围,或许只有几百个人。”

“没关系。”

“请吧,让我们欢迎Z女士,请她发表申明,或许我们需要一些烟火助兴。”

“听众朋友们,人类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在这里我只是想说一声抱歉,我是Alpha芯片的设计者,我为霍兹矿区发生的一切负责。对不起。”

“听上去这更像是一次炒作行为,Z小姐。”

“月海,你收到了whisper的信了么?”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是?”

“一切都已經结束了,城邦即将瓦解,你们是人类最后的火种了。”

“所以呢?”

“我不知道。城邦即将瓦解,但是进化还会继续。”

“进化还会继续?”

“进化还会继续。”

我听见了,进化还会继续,城邦即将瓦解。

我们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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