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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宗伊洛:李明复《春秋集义》编撰发微

2024-06-06黄觉弘

关键词:春秋

摘  要: 李明复《春秋集义》撰成于嘉定十三年六月至十一月之间。其书征引十七家皆系本朝深具伊洛渊源的《春秋》学说,这种独宗伊洛一派的集解方式,在宋代《春秋》集解中可谓有一无二。宋代《春秋》集解中的伊洛特色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由轻至重的趋变过程。李明复《春秋集义》完成了对伊洛《春秋》学及其学统的梳理和总结。《春秋集义》的编撰与“嘉定更化”之后的政治、学术情势密切相关。李明复不仅以朱熹《伊洛渊源录》作为征引诸家的主要依据,而且在立此《春秋》学的“道学宗派”上,也受到了《伊洛渊源录》的深刻影响。其集解方式当受到朱熹《论孟集义》(又名《论孟精义》)的启发,同时也与当时蜀地学术传统有关。

关键词: 李明复;《春秋集义》;伊洛《春秋》学统;嘉定更化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24)03-0108-12

作者简介:黄觉弘,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学研究所教授(武汉  430079)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宋元伊洛《春秋》学研究”(15BZS013)

①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22页。

②  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5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79、177页。

李明复《春秋集义》卷帙繁富,凡近三十五万言,是现存宋代《春秋》学著述中篇幅较大者,仅次于程公说《春秋分记》与林尧叟《春秋左传句解》。但此書除《四库全书总目》、陆心源《仪顾堂续跋》等曾稍有解题、序跋述论外,今之学者对其关注甚少,向不见有专文探究,现行数种《春秋》学史著作亦无所论,学界对此书编撰之体例、依据、宗旨及意义尚缺少深入的认识。今不揆谫陋,试为考论之。

一、关于李明复及其《春秋集义》

《四库全书总目》卷二七著录《春秋集义》五十卷、《纲领》三卷,云:

宋李明复撰。明复亦名俞,字伯勇,始末无考。据魏了翁《序》,知为合阳人,嘉定中大学生尔。是书首行题“校正李上舍经进《春秋集义》”,次行又题“后学巴川王梦应”。案朱彝尊《经义考》云:“《宋艺文志》载李明复《春秋集义》五十卷,又载王梦应《春秋集义》五十卷。尝见宋季旧刻,即李氏原本,而王氏刊行之,非王氏别有《集义》也。”此本乃无锡邹仪蕉绿草堂藏本。核其题名,与彝尊所见本相合,知《经义考》所说有据,而《宋志》误分为二也。①

李明复始末不详。是书首行题“校正李上舍经进《春秋集义》”,可知李明复当时为太学上舍生,其《进春秋集义表》末即题“大学生臣李俞谨上”。宋自熙宁后实行“三舍法”,太学分外舍、内舍、上舍三等,上舍为最高等。“经进”即曾进呈皇帝御览,《进春秋集义表》正为其证。度正《春秋集义原序》说李明复“屡困场屋”,②可见李明复撰成《春秋集义》时年龄当已不小,但具体生卒年今则无从推考。宋太学生没有年龄限制,故而甚至有年过七十者,如《宋会要辑稿·崇儒一》载淳熙五年:“十月一日,诏:‘太学生年七十已上该庆寿赦已补官人,虞拟、潘贸、季嘉言、何上民,并特差岳庙一次。”刘琳等校点:《宋会要辑稿》第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753页。李明复之里籍,度正《春秋集义原序》称“北岩李明复伯勇”,魏了翁《春秋集义序》称“合阳李君明复”,刘之祖《书后》称“濮岩李明复伯勇”,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7-178页;卷末,第808页。北岩、合阳、濮岩者,皆指当时之合州(今重庆市合川区)。考《万历合州志》卷五载:“蒲公武,赵仲壬,李俞(南省),苏季和(俱绍定壬辰徐元杰榜)。”《万历合州志》卷5,《中国地方志集成·重庆府县志辑9》,成都:巴蜀书社,2016年,第35页。南省即礼部,南宋“初,朝廷以蜀道远,命举人即宣抚制置司类省试”,“士人愿赴南省者给驿券”。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77,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2918页。因蒲公武、赵仲壬等人参加四川类省试,李俞则试于南省,故修纂者加注以示区别。此李俞疑即《春秋集义》撰者“大学生李俞”。李明复久困场屋,盖于绍定壬辰(1232)终登进士第。《万历绍兴府志》卷二六《职官志二·郡守》云:“黄壮猷(端平元年)。李明复(泸州人,三年)。魏了翁(嘉熙元年,有传)。”《万历绍兴府志》卷26,《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01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第55页。又《乾隆绍兴府志》卷二六《职官志二·郡守》云:“黄壮猷(理宗端平元年任)。李明复(字成叔,泸州人,端平三年任)。魏了翁(字华父,邛州人,理宗嘉熙元年任,有传)。”《乾隆绍兴府志》卷26,《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39》,上海:上海书店,1993年,第594页。任绍兴知府的李明复字成叔,乃泸州人,与亦名俞的合阳李明复应非同一人。况李明复《进春秋集义表》已署“大学生李俞”,此后科举、仕履当不至于再以李明复为名。度正《春秋集义原序》云“北岩李明复伯勇以文献故家”,刘之祖《书后》称“伯勇中原故家,文正之后而家于濮”,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7页;卷末,第808页。“文正”指李昉,昉字明远,深州饶阳(今属河北)人。李昉乃北宋初期名相,卒赠司徒,谥文正,事详《宋史》卷二六五本传。李昉“盖典诰命三十余年”,《宋史》卷265,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9140页。有文集五十卷,又主持编修《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等,著称于世。度正、刘之祖同称李明复家世渊源,实非偶然。

李明复《春秋集义》盖至宋季始由“后学巴川王梦应”刊行于世,“巴川王梦应”始末不详。巴川即合州,唐时合州曾改巴川郡,后又仍为合州,宋因之。考《万历合州志》卷五载:“文复之(四川省元),王梦应,王鹏飞,囗囗廪(俱宝庆丙戌王曾龙榜)。”《万历合州志》卷5,第35页。此合州进士王梦应当即自署“后学巴川王梦应”者。王梦应与李明复实为同乡,故近水楼台访得乡贤著作,刊刻流传。巴川王梦应与以忠义知名的攸县(今属湖南)王梦应不是同一人。攸县王梦应字圣与,一字静得,咸淳甲戌(1274)进士,曾于宋末起兵勤王,率众抗元。崖山兵败后,奔永新,未几卒。传见清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前编》卷二七《忠义遗民》、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前编》卷27,《续修四库全书》第169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70页。《同治攸县志》卷三九《人物》,《同治攸县志》卷39,《中国地方志集成·湖南府县志辑17》,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2页。但皆不言及王梦应刊刻《春秋集义》。《乾隆湖南通志》卷一○七《人物一》记宋之人物不记攸县王梦应。《光绪湖南通志》卷一六二《人物志三》录载攸县王梦应小传,《光绪湖南通志》卷162,《续修四库全书》第665册,第195页。卷二四六《艺文志二》经部春秋类著录:“《春秋集义》五十卷,攸县王梦应撰(《宋史·艺文志》,增)。”《光绪湖南通志》卷246,《续修四库全书》第667册,第610页。乃据《宋史·艺文志》增录,又妄称“攸县王梦应撰”,实沿误不返,以讹传讹。

度正《春秋集义原序》云:“伯勇于经无所不学,而尤尽力于《春秋》。……乃定其后先,审其精粗,各附于本章之次,名之曰《春秋集义》。……间携以示余,且谓为之序,以冠其篇首。”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7页。间者,近也。此可见李明复《春秋集义》完成于嘉定十三年(1220)十一月度正作序前不久。又《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事略》称及周敦颐、程颢、程颐诸人谥号,称周敦颐“谥元”,程颢“谥纯”,程颐“谥正”,而诸人定谥,是在魏了翁、任希夷等人不断努力争取下,朝廷遂于嘉定十三年六月“追谥周敦頤曰元,程颢曰纯,程颐曰正”。毕沅:《续资治通鉴》卷161,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4387页。据此可推,李明复撰成《春秋集义》当在嘉定十三年六月周敦颐、程颢、程颐诸人定谥之后。综上考论,李明复《春秋集义》撰成于嘉定十三年六月之后、十一月之前数月间。《两宋经学学术编年》则称嘉定十一年“十一月,李明复撰《春秋集义》”,不确。观其书中考论明言“观度正《春秋集义序》及《进春秋集义表》可知,《春秋集义》或作于度正作序前的十月、十一月间”,吴国武:《两宋经学学术编年》,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956页。殆本欲系于度正作序之嘉定十三年十一月而误植。

李明复《春秋集义》是一部卷帙繁富的《春秋》集解著作。所谓集解,何晏《论语集解序》云:“所见不同,互有得失。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邢昺:《论语注疏》卷首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3页。裴骃《史记集解序》云:“采经传百家并先儒之说,豫是有益,悉皆抄内。删其游辞,取其要实,或义在可疑,则数家兼列,……号曰《集解》。”《史记》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页。可见集解之书重在“集诸家之善”,“采经传百家并先儒之说”,“数家兼列”。这与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所言“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比其义类,各随而解之,名曰经传集解”有别。孔颖达较其异同云:“杜言集解,谓聚集经传,为之作解。何晏《论语集解》乃聚集诸家义理以解《论语》,言同而意异也。”孔颖达等:《春秋左传正义》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9页。杜预“集解”是一种少见的特殊用法,后世所称集解,一般都是指何晏《论语集解》这种“聚集诸家义理以解”的体例。这种集解自魏晋以来不断出现,经史子集各种要籍都有不少集解类型的著作。集解与纯粹的个人著述不同,它是通过会集众家之说,来达到注解的目的,实际上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集解一般是会集诸家解说后,再断以己意。有时也仅会集诸家解说,并不明断己意,但诸说去取之间,自然暗含自己的裁断,显示出自己的倾向。集解之名外,亦称集注、集传、集说、集义、会解、会注、会义等。

李明复《春秋集义》从形式和体例上与其他《春秋》集解看似无甚相异之处,亦不过是“聚集诸家义理以解”《春秋》的著作。但仔细考察,比观他书,李明复《春秋集义》其实是一部很特别的《春秋》集解,与其他相类著作颇有不同。一般集解往往旁征博引,虽或有学派学者的侧重,但征引学者、著作来源和构成复杂,基本上多杂取《春秋》三传及诸家注说,莫问古今,不拘家派,择善而从,兼容并蓄,以表其广纳之志,明其会集之义。但李明复《春秋集义》则显然不同,其《进春秋集义表》云:

臣幼习《春秋》,靡惑他岐。尝取惇颐以下十有七家,或著书以明《春秋》,或讲他经而及《春秋》,或其说之有合于《春秋》,皆广搜博访,始乃定其后先,审其精粗。凡总论《春秋》大旨者,归之《纲领》。若专指一事而言,则各附本章。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9页。

检此书五十卷全部征引,凡有周敦(或作惇)颐、程颢、程颐、张载、范祖禹、谢良佐、杨时、侯仲良、尹焞、刘绚、谢湜、胡安国、李侗、胡宏、朱熹、张栻、吕祖谦等十七家。书前《纲领》三卷,皆引述诸家论说,凡有程颢、程颐、杨时、尹焞、谢良佐、谢湜、胡安国、胡宏、朱熹、张栻、吕祖谦等十一家,亦不出此“惇颐以下十有七家”的范围。由此十七家清晰可见,李明复《春秋集义》会集征引的皆系本朝人学说,而且皆系深具伊洛渊源的《春秋》学说。这种悉舍前代旧说,仅存本朝今学,全弃诸流众脉,独宗伊洛一派的集解方式,在宋代《春秋》集解之书中可谓有一无二。这一鲜明特点,《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三曾略为揭示,云:“张萱《内阁书目》,称其惟采周、程、张三子之说。今观其所采,如杨时、谢湜、胡安国、朱子、吕祖谦之说,不一而足,不但三子;然皆濂、洛、关、闽之派,惟吕祖谦为永嘉派也。”永瑢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03页。陆心源《春秋集义跋》又稍有进一步说明,云:

其书以濂洛为宗,故胡安定之《口义》,孙莘老之《经解》、《经社要义》,孙明复之《尊王发微》、《春秋总论》,刘公是之《权衡》、《意林》,崔子方之《本例》、《经解》,王哲之《王纲论》,苏颍滨之《集传》,吕居仁之《集解》,萧子荆之《辨疑》,虽全书具存,亦皆不采,盖一家之学也。陆心源:《仪顾堂续跋》卷3,《国家图书馆藏古籍题跋丛刊》第18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第359-360页。王哲之“哲”,乃“皙”之讹。王皙《春秋皇纲论》五卷见《四库全书》。

陆氏指出李明复《春秋集义》“以濂洛为宗”,“盖一家之学也”,但亦仅点到为止,未能推详。今细加稽考,李明复《春秋集义》独宗伊洛一派的集解方式并非凭空而至,伊洛学说在宋代其他《春秋》集解的征引亦有趋变脉络可寻,《春秋集义》的出现实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其编撰依据和意义尚多有可论之处。

二、两宋《春秋》集解之伊洛趋变

“庆历之际,学统四起”,《宋元学案》卷6,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1页。程颢、程颐少从周敦颐闻濂溪之教,之后刻苦自励,求师访友,取精用宏,讲学著述于伊川洛水之间,构建了以“理”为本体、融渗佛道的理学思想体系,形成伊洛之学。之后薪火相传,代代承续,逐渐发展成为最具宋学特色、影响最为深巨的理学流派。具体就伊洛《春秋》学而言,二程都多所用心,但程颢虽深于斯学,时有论说,如杨时研治《春秋》即曾多向其请教问疑,《龟山集》卷一六尚收录《寄明道先生书》两通可证,却并无专门的《春秋》学著述,加之英年早逝,未能尽展其学。相较而言,程颐对《春秋》学关注尤多,影响更大。程颐对《春秋》推崇备至,说:“《春秋》之书,百王不易之法。”又说:“学者不观他书,只观《春秋》,亦可尽道。”《河南程氏遗书》,《二程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卷22上,第283页;卷15,第157页。平时讲论研讨甚多,还曾计划亲自作《春秋传》,“自涪陵归,方下笔,竟不能成书”,《河南程氏外书》卷12,《二程集》上册,第436页。最后留下的《春秋传》二卷至桓公九年而止,桓公九年“冬,曹伯使其世子射姑来朝”条下附朱熹原注:“先生作《春秋传》至此而终。旧有解说者,纂集附之于后。”《河南程氏经说》卷4,《二程集》下册,第1107页。程颐在思想、方法上有吸取前代以及孙复、胡瑗等北宋《春秋》大家之处,但更多的是自铸伟辞,从多个面向为《春秋》学提供了新的理念。程颐强调“理”的重要性和无所不在,“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以“理”释《春秋》,“学《春秋》亦善,一句是一事,是非便见于此,此亦穷理之要”。《河南程氏遗书》,《二程集》上册,卷2上,第30页;卷15,第164页。于宗旨和功用,极称《春秋》为“经世之大法”,“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河南程氏经说》卷4,《二程集》下册,第1125页。于立说纲领,特表“知《春秋》者,莫若孟子”的“尊孟”观;于解经方法,提出“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真伪”的“两句法”;《河南程氏遗书》,《二程集》上册,卷25,第327页;卷20,第266页。于书法义例,反对牵合附会,主张“非可例拘也”,《河南程氏经说》卷4,《二程集》下册,第1092页。形成了以“天理”“人欲”“百王不易之法”为核心概念的阐释理论,于国倡尊王攘夷,于人重伦理道德,大力申论“明天理,遏人欲”,将传统《春秋》学纳入其理学体系中,为伊洛《春秋》学的阐释框架和话语系统奠定了基础,开辟了宋代《春秋》学的新天地,伊洛《春秋》学统由是开始构建。

较早征引、申扬程颐《春秋》学说的多是程门弟子及再传,其中以刘绚、谢湜对《春秋》最用心力,二人各有经解,刘绚撰《春秋传》十二卷(或作五卷),谢湜撰《春秋义》二十四卷、《春秋总义》三卷。他们都将程颐思想贯彻到《春秋》经解中,李吁说刘绚“其学祖于程氏”,朱熹:《伊洛渊源录》卷8,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76页。谢良佐说刘绚《春秋传》“得先生旨意为多”,尹焞谓谢湜“久从程颐”,李明复称谢湜“大抵说多本之颐”,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1-182页。他们将程颐以“天理”“人欲”说《春秋》的路数推而广之。杨时则著有《春秋说》,论《春秋》亦重义理,重有补于世的王道政治,与程颐有相近之处。其他高弟如尹焞、侯仲良等亦精于《春秋》学,唯无专门著述。杨时弟子罗从彦著《春秋指归》,其《春秋指归序》开篇便是“余闻伊川先生有绪言曰”罗从彦:《罗豫章集》卷10,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07页。云云,尊崇程颐《春秋》之教。至胡安国私淑程颐,延续程颐之路,更是以《春秋》为“史外传心之要典”,“学是经者,信穷理之要矣”。胡安国认为在“人欲日长,天理日消”,“人欲肆而天理灭矣”的严峻形势下,需要“崇信是经”,“尊君父,讨乱贼,辟邪说,正人心,用夏变夷”。胡安国:《春秋胡氏传》卷首,四部丛刊续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1-2页。又积三十年之力撰成《春秋传》,后出而转精,成为伊洛《春秋》学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作,将伊洛《春秋》学发扬光大。故李明复说:“颐于《春秋》发明大有功,至胡安国遂广其说,而《春秋》之义明矣。”又说:“颐《春秋》学得湜得绚,后又得安国,而其义昭著矣。”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0、182页。程门弟子外,较早征引程颐学说有程颐之友朱长文。朱长文乃孙复、胡瑗弟子,亦可谓程颐同门。绍圣元年(1094)朱长文撰成《春秋通志》二十卷,其从子朱佺《进表》云:“其去取三家之当否,旁稽考诸儒之异同,远殊董仲舒、刘歆、向所治之偏,近取孙明复、程颐、颢立言之要,酌以自得之学,著为《通志》之编。”朱彝尊:《经义考》卷181,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934页。明确提到《春秋通志》征引了“程颐、颢立言之要”,惜此书早佚不传,具体征引情况今已不得而知。

北宋以降,伊洛《春秋》学影响日盛,形成以程颐、胡安国为核心的伊洛《春秋》学统,迄宁、理时期遂发展成为《春秋》学的主流,李明复《春秋集义》正可谓伊洛《春秋》学终成主流的标志性集解。伊洛《春秋》学之主流地位的确立,经历了长时期渐进演变的过程,今从两宋《春秋》集解著作中即可略窥一二。

两宋《春秋》集解著作颇多,笔者考察凡有二十余种:王沿《春秋集传》十五卷、范隐之《春秋五传会义》、杜谔《春秋会义》二十六卷、师协等《四家春秋集解》二十五卷、苏辙《颍滨春秋集解》十二卷、吕本中《春秋集解》十二卷、许翰《襄陵春秋集传》、王葆《春秋集传》十五卷、高闶《息斋春秋集注》十四卷、李蘩《春秋集解》、吕祖谦《春秋集解》三十卷、林栗《春秋经传集解》三十三卷、李起渭《春秋集解》、張洽《春秋集传》二十六卷及《春秋集注》十一卷、廖德明《春秋会要》、郑文遹《春秋集解》、高元之《春秋义宗》一百五十卷、李明复《春秋集义》五十卷、赵涯《春秋集说》、吕大圭《春秋集传》、舒津《春秋集注》、陈友沅《春秋集传》、莆田方氏《春秋集解》、蔡庆《春秋集解》、方应发《春秋集传》、彭郁《春秋集义》等。说参黄觉弘:《唐宋〈春秋〉佚著研究》附录《唐宋〈春秋〉著述简目》,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不过,这些集解大都已亡佚,传于今者除李明复《春秋集义》外,仅有杜谔《春秋会义》、苏辙《颍滨春秋集解》、吕本中《春秋集解》、高闶《息斋春秋集注》、张洽《春秋集传》(残)及《春秋集注》等五六种。不同时代或个人的集解,自有不同时代或个人的学术特征。集解征引有无多寡的不同,自然也反映了不同的学术倾向。兹就今存两宋《春秋》集解,以及其书虽佚但能从序跋或书目中略知征引特征及倾向者,考察伊洛《春秋》学之起兴趋变,亦可明了李明复《春秋集义》全取伊洛《春秋》学说的意义之所在。

仁宗景祐元年(1034)正月,王沿“诣阙奏事,上所著《春秋集传》十五卷”,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4,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660页。这是今所知最早的北宋《春秋》集解。《崇文总目》卷一云:“沿患学者自私其家学,而是非多异,失圣人之意,乃集三传之说,删为一书。又见秘书目有先儒《春秋》之学颇多,因启求之,得董仲舒等十余家。沿自以先儒犹为未尽者,复以己意笺之。”《崇文总目》卷1,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28页。“董仲舒等十余家”今已无从得其详,但可知其征引不分古今、家派,会通三传,博引众说,唯善是从。此时程颢、程颐尚在婴幼之年,周敦颐亦不过十八岁。王沿之后,有师协等《四家春秋集解》二十五卷,晁公武云:“或人集皇朝师协、石季长、王棐、景先之解为一通,具载本文。”与伊洛之学了无所涉。又有杜谔《春秋会义》二十六卷,初刊于嘉祐七年(1062),改修重刊于哲宗元祐二年(1087),此书是典型的集解著作。晁公武云:“皇祐间进士杜谔集《释例》、《繁露》、《规过》、《膏肓》、《先儒同异篇》、《指掌碎玉》、《折衷》、《指掌议》、《纂例》、《辨疑》、《微旨》、《摘微》、《通例》、《胡氏论》、《笺义》、《总论》、《尊王发微》、《本旨》、《辨要》、《旨要》、《集议》、《索隐》、《新义》、《经社》三十余家成一书,其后仍断以己意。虽其说不皆得圣人之旨,然使后人博观古今异同之说,则于圣人之旨,或有得焉。”孙猛:《郡斋读书志校证》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20、124页。陈振孙云:“自三传及啖、赵诸儒迄于孙氏《经社》,凡三十余家,集而系之,时述以己意。”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0页。征引最晚者为孙觉,此书实际上集中反映了中唐啖助、赵匡以迄北宋中期《春秋》学“舍传求经”的新风尚,他们对于三传皆不深信,皆不专主一家,而是破除三传畛域,贯通三传及诸家注说,变专门之学为会通之学,轻考据而重义理。此书重刊之时,程颢去世二年,程颐已至中年,二程学术已颇名于世,刘绚绍述程颐《春秋》学的《春秋传》已经完成,但杜谔《春秋会义》全未引及二程、刘绚之说。其后,苏辙《颍滨春秋集解》十二卷完成于元符二年(1099)闰九月。苏辙:《春秋集解》卷首,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页。晁公武云:“大意以世人多师孙明复,不复信史,故尽弃三传,全以《左氏》为本,至其不能通者始取二传、啖、赵。”孙猛:《郡斋读书志校证》卷3,第115页。但其书征引除“左氏曰”“公羊曰”“穀梁曰”之外,其他如啖助、赵匡诸人之说则多称“或曰”,并不标题名氏。其书不见征引二程之说,当时蜀党、洛党势同水火,苏辙盖自有回避之意。之后,许翰《襄陵春秋集传》撰成于两宋之际,李纲《后序》云:“襄阳许崧老作《春秋集传》,取三家之说不悖于圣人者著之篇,删去其所不然,又断以自得之意。”朱彝尊:《经义考》卷184,第949页。许翰亦延续啖、赵以来风尚,贯通三传注说,断以己意。唯此书早佚不传,不知其是否征引二程伊洛之说。

稍后吕本中撰成《春秋集解》十二卷(今本三十卷),即今多误题为吕祖谦者。吕本中与二程门人关系密切,伊洛渊源颇深。《宋史》本传云:“祖希哲师程颐,本中闻见习熟。少长,从杨时、游酢、尹焞游,三家或有疑异,未尝苟同。”《宋史》卷376,第11635页。陈振孙云:“自三传而下,集诸家之说,各记其名氏,然不过陆氏及两孙氏、两刘氏、苏氏、程氏、许崧老、胡文定数家而已,大略如杜谔《会义》,而所择颇精,却无自己议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3,第65页。陆氏指陆淳,两孙氏指孙复、孙觉,两刘氏指刘敞、刘绚,苏氏指苏辙,程氏指程颐,许崧老指许翰,胡文定指胡安国。胡安国《春秋传》最终完成表进于绍兴六年(1136)十二月,可见数年之间,吕本中之书已征引其说。今考吕本中《春秋集解》征引除三传及陆氏、两孙氏等诸家之外,尚有采何休、杜预、范宁、孔颖达等人之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引“伊川先生曰”(即程颐《春秋传》)甚多,且皆置于三传之后、他书之前,即便时代远在其前如汉何休、晋杜预、唐陆淳以及北宋孙复等人亦皆置于“伊川先生曰”之后。由此可见,吕本中实将程颐《春秋传》视为三传之后最重要的一家,俨然为第四传矣。而且书中又多引刘绚、胡安国之说,足证吕本中《春秋集解》已颇为推崇程颐、刘绚、胡安国等伊洛《春秋》名家。不过从整体征引来看,仍然是旁涉三传注疏,博引诸家众说,并非纯粹的伊洛之学。之后,高闶于晚年撰成《息斋春秋集注》十四卷(今本四十卷),其书盖晚于胡安国《春秋传》近二十年。楼钥《序》云:“观公之序,直引伊川之序,不更一词,可谓称师而知其所本矣。”朱彝尊:《经义考》卷186,第956页。《四库全书总目》卷二七云:“是书以程子《春秋传》为本,故仍冠以程子原序,其说则杂釆唐宋诸家,镕以己意,不复标举其姓名。”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第220页。全祖望《长春书院记》曾说:“吾乡学派导源庆历诸公,至于伊洛世系则必自宪敏始。”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16,朱铸禹:《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41页。高闶作为杨时高弟,延续程颐之风,解经多揭“天理”“人欲”“经世之大法”等意蕴。但高闶虽“博采诸儒之论而集为注”,却除三传、孔子、孟子、董仲舒、刘歆、《国语》等少数之人之书外,其他多不题名,仅称“或曰”,即便是“所本”之程颐亦不题名,故其征引、解说大部分都出处不明,颇不辨究系他人之说,还是自己一得之见,殊失集解本应“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之惯例。高闶以程颐《春秋传》为本,但从征引之人之书来看,仍然是兼采三传及诸家论说,不拘一格,并不限于伊洛《春秋》学。之后,王葆撰成《春秋集传》十五卷,陈振孙称“其说多用胡氏”。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3,第65页。胡安国年长王葆二十四岁,于王葆乃是前輩大儒,二人皆曾与秦桧交好,但二人是否交游尚在存疑之中。就学术倾向言,王葆乃私淑胡安国者。从王葆《春秋集传》佚文来看,王葆推崇程颐、胡安国,在说经宗旨、方法上受到二人影响,但在具体经说上则仍时有修正补充,去取亦多心裁,时出己意,并不唯程、胡马首是瞻。说参黄觉弘:《唐宋〈春秋〉佚著研究》第五章《程门后学》。至于书中还征引了何人何书,今已无从详考。

由上所述两宋《春秋》集解征引情况,可以清晰地体察到,随着时代的推进,《春秋》集解中的伊洛特色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由轻至重的趋变过程,以程颐、胡安国为核心的伊洛《春秋》学地位确实在不断上升,影响日渐扩大。这是李明复《春秋集义》出现之前伊洛《春秋》学发展总的情势。不过,伊洛之学自二程以来,即屡遭坎坷,起伏不定,加之政治党争,官方态度也是时扬时抑,正学伪学,高下显晦,随时而变,在思想学术界并没有取得独尊之势,以程颐、胡安国为代表的伊洛《春秋》学在很多学者眼里也不过是诸派之中重要一派而已,还远未获得正统地位。即便是颇具伊洛渊源的学者也不一定奉程颐、胡安国为圭臬。如陈傅良,师从郑伯熊、薛季宣,“及入太学,与广汉张栻、东莱吕祖谦友善”,《宋史》卷434,第12886页。郑伯熊学宗二程,薛季宣之父徽言乃胡安国门人。陈傅良晚年撰成《春秋后传》十二卷,据其门人周勉跋,大致在宁宗嘉泰年间,即李明复《春秋集义》成书之前十多年。“其书虽多出新意,而每传之下必注曰此据某说、此据某文,其征引亦为至博”。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第220页。虽然“征引亦为至博”,却不征引程颐说,于胡安国说亦征引甚少,仅见两条,一见襄公二十五年“卫侯入于夷仪”条传下小注,云:“杜氏、苏氏以郑伯遇于垂为郑子仪,非是,当从胡氏。”二见定公元年“七月癸巳,葬我君昭公”条传下小注,云:“胡氏从冯山,以从祀先公为祔祭昭公。据葬称谥,不应不祔庙,今不取。”陈傅良:《春秋后传》,《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1册,卷9,第689页;卷11,第710页。对胡安国说一取一弃,亦未见太多尊奉之意。其实陈傅良自幼熟读程、胡之书,如《跋胡文定公帖》曾云:“余记为儿时,从乡先生学,同学数十儿,儿各授程《易》、胡《春秋》、范《唐鉴》一本。是时三书所在未锓板,往往多手钞诵也。”《答天台张之望》还曾说:“《春秋》之学,至程氏、胡安国义精矣。”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丛书集成续编》第129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9年,卷41,第338页;卷35,第305页。话虽如此,自己的《春秋》学专书却罕见征引。由此可见,程颐、胡安国《春秋》学影响虽已深已大,但并没有主导当时学术界,陈傅良《春秋后传》鲜用二人之说,即为明证。

三、“嘉定更化”及其他

比观两宋其他《春秋》集解征引情况,李明复《春秋集义》全取伊洛《春秋》学说的特殊性颇可凸显出来。李明复《春秋集义》去除一切非伊洛的诸家学说,独尊伊洛《春秋》学统,奉为正宗,这确实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尝试。自二程以来,经过长期发展,伊洛《春秋》学影响日渐扩大,学派本身也有着对自己传续演变作总结的内在需求。程门弟子及后学,授受相继,流派纷呈,学者众多,著述丰硕,但各家各说时有歧异,纷纭莫定,因此,整齐诸家学说,纂成汇通伊洛一派的《春秋》之书,考察其间之源流正变、分合异同,自然成为学派发展的内在需求。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正可谓对此内在需求的响应,用集解这种方式完成了对伊洛《春秋》学及其学统的梳理和总结。但是,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并经进之所以恰好出现在嘉定时期,实际上还有其他深层次原因。李明复《春秋集义》的适时出现,与“嘉定更化”之后的政治、学术情势密切相关。

庆元元年(1195)二月,宁宗贬谪赵汝愚,韩侂胄当政。庆元二年,沈继祖在韩侂胄支持下,联合胡纮弹劾朱熹,论其“不孝其亲”“不敬于君”等六大罪,主张斩熹之首,以绝“伪学”。十二月,朱熹落职。庆元三年,赵汝愚、朱熹等59人被列入“伪学逆党籍”,理学派遭到严酷打压,史称“庆元党禁”。至嘉泰二年(1202)二月,伪学伪党之禁稍驰,理学派处境有所变化,但整体上仍无大的改观。开禧二年(1206)四月,韩侂胄北伐,出兵攻金,但谋事不周,用人不明,很快遭到失败。开禧三年十一月,史弥远等杀死韩侂胄,宋、金旋即罢兵议和。次年,宁宗改嘉定元年,史弥远为相,宋、金订立“嘉定和议”。为稳定政局,笼络人心,宁宗、史弥远改弦易辙,一反韩侂胄秉政所为,大规模调整政策,史称“嘉定更化”。此后,在政治上继续清洗韩侂胄余党,之前遭到抑压的理学派人士也多被重新起用。“嘉定更化”出于宁宗和史弥远的权宜之计,执行中亦多杂私心。吴泳《论元祐建中嘉定及今日更化疏》云:

至嘉定更化,则又不然也。元凶殛死,众正方升,……其气象似矣。然敝事滋多,勿能改侂胄之局面,憸人互进,未免寻开禧之辙迹。虽远相是时未至以贿闻,而牢笼宫府,参用邪私,意已不能掩。给谏台省,耳目喉舌之司,而流品混淆,用一正人也,则必邪谄一人为之对。吴泳:《鹤林集》卷1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6册,第165页。

至有倪思“厥今有更化之名,无更化之实”,王居安“如用人稍误,是一侂胄死,一侂胄生也”之讥。《宋史》卷398,第12115页;卷405,第12252页。但从大势而言,“嘉定更化”确实稳定了当时政局。而学禁的解除,理学由横遭抑压的“伪学”逐步转变为官方认可的“正学”,因此,“嘉定更化”仍然受到嘉定时期及其后士人们的普遍欢迎。嘉定七年,真德秀《除江东漕十一月二十二日朝辞奏事札子一》即奏言:“自嘉定更化以来,兵偃岁丰,民稍苏息,此诚圣德格天之效。”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4,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第7-8页。袁甫《重修白鹿书院记》云:“开禧权奸,窃弄威福,诬正人为伪学,借恢复以开边,斯道又几坠矣。而所以修明植立者,则嘉定更化诸儒,正谊明道之力也。”袁甫:《蒙斋集》卷13,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91页。所谓“嘉定更化诸儒”,即吴泳《论元祐建中嘉定及今日更化疏》所言楼钥、林大中、倪思、杨辅、刘光祖、黄度、蔡幼学、傅伯成、刘爚、杨简、袁爕等人。吕中云:“未几,异说横兴,兵端骤起,非朝廷慨然锄去大奸,以复正学,几为东南不可解之祸。”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12,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148页。“嘉定更化”施行后,伪学之禁也在刘爚、李道传等人努力下得以正式废除,理学派大师不断得到朝廷表彰崇扬,定谥封爵。嘉定二年十二月,追谥朱熹曰文。嘉定五年十二月,国子祭酒刘爚乞以《论孟集注》立于学官,诏准。嘉定九年正月,魏了翁《奏乞为周濂溪赐谥》称周敦颐及二程“嗣往圣,开来哲,发天理,正人心,其于一代之理乱、万世之明暗所关系盖甚不浅”,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卷15,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第138页。为周敦颐请谥。十一月,任希夷为程颢、程颐请谥。嘉定九年,追谥张栻曰宣,吕祖谦曰成。嘉定十年正月,魏了翁再次上疏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四先生请谥。嘉定十三年,从魏了翁、任希夷之请,追谥周敦颐曰元、程颢曰纯、程颐曰正、张载曰明。可见自“嘉定更化”以来,嘉定二年至十三年,朝廷先后赐朱熹、张栻、吕祖谦、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理学大师以谥号,立朱熹《论孟集注》于学官,伊洛理学道统获得官方认可,奉为正统,理学遂大盛于世。在此背景之下,嘉定十三年太学生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征引十七家,完全舍弃三传及其他家派注说,一出于伊洛之学,纯粹而彻底,正是顺承“嘉定更化”时代的学术反应。至此,李明复《春秋集义》用集解方式完成了对伊洛《春秋》学及其学统的梳理和总结,成此“一家之学也”。李明复《进春秋集义表》云:

夫《春秋》即天理也,天理在人,不容已也。近取诸身,《春秋》在焉。验诸履践,何莫非天理之流行?虽然,此一身之《春秋》也。而畎亩微臣之心,将冀是经自圣主昭明之,则措诸事业,何莫非天理之著见?此天下之《春秋》也。臣愿圣主昭明孔子之《春秋》,以复尧舜之常;昭明孔子之褒贬,以行尧舜之赏罚。斯与三圣异世而同符矣!则是书也,臣安敢为一家之私藏哉?安敢为一家之私藏哉?大学生臣李俞谨上。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9页。

李明復上表进献《春秋集义》,表示不敢“为一家之私藏”,冀望“圣主昭明之”,其实有着将伊洛《春秋》学奉为《春秋》学正统的动机,这与嘉定五年刘爚乞立朱熹《论孟集注》于学官是同样的性质,都是企图将伊洛之学置于官学系统,以推动伊洛学术取得全面优势和主流地位的努力。

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征引十七家皆深具伊洛渊源,今考其征引诸家由来,实以朱熹《伊洛渊源录》为主要依据。《四库全书总目》卷五七著录朱熹《伊洛渊源录》十四卷,云:

书成于乾道癸巳(1173),记周子以下及程子交游门弟子言行。其身列程门而言行无所表见,甚若邢恕之反相挤害者,亦具录其名氏以备考。其后《宋史》“道学”、“儒林”诸传多据此为之。盖宋人谈道学宗派,自此书始。而宋人分道学门户,亦自此书始。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57,第519页。

《伊洛渊源录》是研究两宋理学学统的重要著作。朱熹以“伊洛”标其名,即以二程伊洛之学为理学正宗。“渊源”则正本清源,考其来龙去脉。此书以程颢、程颐为中心,上溯周敦颐,录载邵雍、张载及张戬、吕希哲、范祖禹、杨国宝、朱光庭、刘绚、李吁、蓝田吕氏兄弟(大忠、大钧、大临)、苏昞、谢良佐、游酢、杨时及杨迪、刘安节、尹焞、张绎、马伸、侯仲良、王蘋、胡安国,以及程氏门人无记述文字者,如王岩叟、刘立之等人。李明复《春秋集义》征引十七家中,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范祖禹、谢良佐、杨时、侯仲良、尹焞、刘绚、胡安国凡十一家在《伊洛渊源录》皆为传主,有行状、年谱、墓志铭、家传、祭文、遗事等材料。谢湜在《伊洛渊源录》中无专传,但亦见附及,卷八记刘绚“遗事五条”之三云:

刘质夫作《春秋传》未成,每有人问伊川,必对曰:“已令刘绚作,自不须颐费工夫也。”刘《传》既成,门人请观,伊川曰:“却须着颐亲作。”竟不以示人。伊川没后,人方见之。又有蜀人谢湜解《春秋》,来呈伊川,伊川曰:“更二十年后方可作。”朱熹:《伊洛渊源录》卷8,第77页。

文中提及谢湜“解《春秋》”事迹,可见谢湜亦名列《伊洛渊源录》之中。由此可知,李明复《春秋集义》征引十七家中有十二家都见于《伊洛渊源录》,这实非巧合。李明复曾参阅过《伊洛渊源录》,《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事略》云:

范祖禹。祖禹字淳夫,成都人,终翰林学士兼侍讲。按朱熹《伊洛渊源录》亦据鲜于绰所记,列为程颐门人。又称其所著《论语说》、《唐鉴》尽用程颐之意。颐曰:“淳夫乃能相信如此!”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0页。

文中所说“按朱熹《伊洛渊源录》亦据鲜于绰所记”云云,见《伊洛渊源录》卷七范祖禹小传及“遗事”四条之一。由是可推,《春秋集义》征引十七家中十二家之所以皆见于《伊洛渊源录》,乃因李明复实以朱熹《伊洛渊源录》为主要依据。李明复征引的其他五家李侗、胡宏、朱熹、张栻、吕祖谦不见于《伊洛渊源录》,是因为《伊洛渊源录》所录是“程子交游门弟子”,程子再传及后学依体例本不在录载之列。这五家与前面十二家一脉相承,如胡宏乃胡安国季子,“从杨时、侯仲良游,而卒传安国之学”,张栻“从胡宏学”,吕祖谦“又与朱熹、张栻讲明益详”,李侗“闻郡人罗从彦得河洛之学于杨时,遂往学焉,从之累年”,朱熹“从屏山刘子翚游,又从李侗,卒传程氏之学,为学者宗”,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2-184页。可见这五家正是李明复沿用《伊洛渊源录》之法,延续伊洛学统的结果。四库馆臣说“宋人谈道学宗派,自此书始;而宋人分道学门户,亦自此书始”,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集解《春秋》,征引唯及伊洛学说,也正是将《伊洛渊源录》“谈道学宗派”“分道学门户”的方式施之于《春秋》学。因此可以说,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不仅以《伊洛渊源录》作为征引诸家的主要依据,而且在独宗伊洛一脉,立此《春秋》学的“道学宗派”“道学门户”上,也受到了《伊洛渊源录》的深刻启发和影响。

陆心源《春秋集义跋》称“其书以濂洛为宗”,《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称其书“皆濂洛关闽之派”,其实李明复征引十七家,一以伊洛为宗,尤以二程为重心。《进春秋集义表》梳理伊洛《春秋》学统,曾论及诸家特点云:

呜呼!知孔子者惟轲,知轲惟惇颐乎!惇颐《春秋》之学,程颢、程颐得其传。颐尝作传,而颢则间及之。若张载则与颢、颐讲明而得之,若刘绚、谢湜则见而发明之,若范祖禹诸人则见而知之,若胡安国则闻而发明之,若李侗诸人则闻而知之。其派分,其源同,说虽不无稍异,而尊王贱霸,内中国外夷狄,即事明纲常,以著人君之用,则一而已。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9页。

又《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事略》对征引十七家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事略》只介绍了十六家,漏收张载。各有定位,明其在伊洛《春秋》学统中的地位和影响。首列周敦颐,“臣今所集诸家之义,盖以惇颐为宗,自惇颐以下,得其传者程颢、程颐,则又以次取焉”。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0页。如同《伊洛渊源录》卷一首列濂溪先生周敦颐,乃是明二程伊洛之学之所出,溯其源起,重心则实在二程。李明复《春秋集义》亦复如此,除《诸家姓氏事略》周敦颐小传稍引其《春秋》论说数条外,《春秋集义》五十卷及书前《纲领》三卷再无征引,因周敦颐并无《春秋》学专书,不过偶有论说,可供征引者本即不多。《诸家姓氏事略》漏收张载一家,从《进春秋集义表》称“若张载则与颢、颐讲明而得之”来看,李明复强调的是张载《春秋》学“得之”于二程。朱熹闽学则伊洛之流衍与光大,明杨应诏《闽南道学源流序》云:“夫从古圣贤,相传授受惟一理,故吾闽之学即伊洛之学,伊洛之学即孔门颜孟之学。”杨应诏:《闽南道学源流》卷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92册,第1页。因此四库馆臣称《春秋集义》“皆濂洛关闽之派”,其实一以伊洛为宗,核心和主干即伊洛之学。

四库馆臣又说《春秋集义》所引“惟吕祖谦为永嘉派也”,将吕祖谦视为另类。其实,吕祖谦与朱熹、张栻三家虽各自有别,但在当时人眼里,皆为伊洛正宗传人,这是自乾道、淳熙以来南宋士子们的普遍共识,并没有像后世那样强调差异。如辛弃疾祭吕祖谦文有云:“厥今上承伊洛,远溯洙泗,佥曰朱、张、东莱,屹鼎立于一世,学者有宗,圣传不坠。”吕祖谦:《东莱吕太史文集》附录卷2,黄灵庚、吴战垒主编:《吕祖谦全集》第1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763页。魏了翁《中大夫秘阁修撰致仕杨公墓志铭》云:“国朝自周、程、张氏及近世朱、張、吕氏相与扶持,绵延斯道,复明于是,百数十年间,往往有闻见而作者。”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卷74,第607页。吕中云:“孝宗皇帝崇尚伊洛之学,一时明师大儒,相继而奋,张栻在湘,朱熹在闽,吕祖谦在浙,皆推明是学,以续孔孟正脉之传,天下学者,翕然从之,得其统者,互以传授。”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12,第148页。周密《齐东野语》卷一一“道学”条云:“伊洛之学行于世,至乾道、淳熙间盛矣。其能发明先贤旨意,溯流徂源,论著讲解卓然自为一家者,惟广汉张氏敬夫、东莱吕氏伯恭、新安朱氏元晦而已。……盖孔孟之道,至伊洛而始得其传,而伊洛之学,至诸公而始无余蕴。必若是,然后可以言道学也已。”周密:《齐东野语》卷11,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02页。由此可见,将朱、张、吕三家并称,皆目为伊洛之学正宗传人,实为当时风气。李明复《春秋集义》征引吕祖谦,亦是遵循当时风气而已,并没有将之视作另类。

李明复《春秋集义》全取宋代伊洛诸家《春秋》学说,在集解方式上当受到朱熹《论孟集注》前身《论孟集义》的启发。嘉定五年十二月,刘爚乞以《论孟集注》立于学官,得到宁宗诏准。其时李明复正在太学,当知闻其事。李明复推崇朱熹,对其学其书颇为熟稔,《诸家姓氏事略》云:“朱熹……卒传程氏之学,为学者宗。……臣今杂取熹诸书及其门人记录,各附本章。”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3页。《论孟集注》及其前身《论孟集义》自当在李明复“杂取诸书”之中。“《集注》乃《集义》之精髓”,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19,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39页。《论孟集义》即《论孟精义》之又名。《四库全书总目》卷三五著录《论孟精义》三十四卷,云:

初,朱子于隆兴元年辑诸家说《论语》者为《要义》,其本不传。后九年为乾道壬辰,因复取二程、张子及范祖禹、吕希哲、吕大临、谢良佐、游酢、杨时、侯仲良、尹焞、周孚先等十二家之说,荟稡条疏,名之曰《论孟精义》,而自为之序。时朱子年四十三。后刻版于豫章郡,又更其名曰“要义”。……后又改其名曰“集义”,见于《年谱》。今世刊本仍称“精义”,盖从朱子原序名之也。凡《论语》二十卷、《孟子》十四卷。又各有《纲领》一篇,不入卷数。朱子初集是书,盖本程氏之学以发挥经旨。其后采摄菁华,撰成《集注》,中间异同疑似,当加剖析者,又别著之于《或问》。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35,第294页。

《论孟集义》(或称《语孟集义》《论孟精义》),朱熹与其弟子时言及之,见于《朱子语类》卷一九《论语一·语孟纲领》。此书当时多行于世,如《遂初堂书目》之“论语类”即著录有“《语孟集义》”,尤袤:《遂初堂书目》,丛书集成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4页。《直斋书录解题》卷三著录《语孟集义》三十四卷,云:“初名‘精义,后刻于豫章郡学,始名‘集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3,第77页。观《论孟集义》编撰体例,书前有《纲领》,书中所引十二家全系本朝伊洛一派学说,十二家尽见于《伊洛渊源录》,且不附己说。而李明复《春秋集义》书前亦有《纲领》,书中所引十七家亦全系本朝伊洛一派学说,亦不附己说,其编撰体例与《论孟集义》如出一辙。甚至二书连著作名都二度相似。刘之祖《书后》云:“濮岩李明复伯勇集濂溪先生以下诸儒所相授受者十六家,名曰《春秋精义》,盖裒讲解之辞而言之耳。”李明复:《春秋集义》卷末,第808页。可见《春秋集义》又名《春秋精义》,这与《论孟集义》又名《论孟精义》正相仿佛。由此颇可见,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受到朱熹《论孟集义》的深刻启发和影响。李明复仿效朱熹著书之法,一反《春秋》集解之旧习,不仅尽弃宋以前注说,即便是历来认为最重要的《春秋》三传及汉何休、晋杜预、范宁、唐孔颖达、啖助、赵匡、陆淳等前代名家,而且连开创新风、卓然大家的孙复、胡瑗、刘敞、孙觉等本朝别派名家,亦一概不取,所取者十七家全系本朝伊洛一派学说,遂与其他集解迥然不同,其意即在梳理和总结传续已久的伊洛《春秋》学及其学统,正朱熹《论孟精义自序》所谓“明圣传之统,成众说之长,折流俗之谬”。朱熹:《论孟精义》卷首,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第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2页。《春秋集义》征引诸家中,年世最早者为周敦颐(1017—1073),出生最晚者为吕祖谦(1137—1181),离世最晚者为朱熹(1130—1200)。

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独宗伊洛之学也与当时蜀地学术传统有关。李明复与作序跋的合州度正、邛州魏了翁、阳安刘之祖皆为蜀人,都受到蜀地学术传统的影响。度正《春秋集义原序》指出:“当是独吾乡之老师宿儒,从事《易》、《春秋》、《论语》,其议论讲说,今其存于世者,又复专主伊川之说,深探力取,持之不变。盖其当时亲闻于濂溪者,父兄相与谨而传之,风流余韵至是而未泯耳。正少蒙义方之训,早知诵习伊洛之书。……北岩李明复伯勇以文献故家,自其少时已能汲汲于学,服膺诸老之书,信之甚笃,求之甚至。”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76-177页。由此可见当时蜀地“专主伊川之说”的学术传统,度正“少蒙义方之训,早知诵习伊洛之书”,李明复亦复如此,“服膺诸老之书”。魏了翁《简州四先生祠堂記》也说:“惟巴蜀时僻在一隅,而气数之感,亦自有人。元公官巴川,纯公、正公侍亲入蜀,张少公出宰金堂,蜀之人士于是数君子,皆未尝不得从焉。……蜀人之笃信其说如范太史,大徒高弟如谯天授、谢持正,皆班班可考。荆州袁道洁及登河南之门,其游蜀,访薛翁,亦谓伊洛轶书多在蜀者。”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卷42,第359页。由此可见宋代蜀地学术多有伊洛渊源,已形成“早知诵习伊洛之书”的学术传统。就《春秋》学而言,更是如此。青阳梦炎《春秋经筌序》概述宋时蜀地学术状况,即特别指出:“麟经在蜀,尤有传授,盖濂溪先生仕于合,伊川先生谪于涪,金堂谢持正先生亲受教于伊川,以发明笔削之旨。老师宿儒持其平素之所讨论,传诸其徒,虽前有断烂朝报之毁,后有伪学之禁,而守之不变,故薰陶浸渍,所被者广,如冯公辅、朱万里、张习之、刘光远诸先生,皆一时所宗。”赵鹏飞:《春秋经筌》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57册,第3页。可见李明复推崇伊洛学术,实有蜀地教育文化渊源。李明复详录《伊洛渊源录》卷七附及的程颐高弟蜀人谢湜《春秋》学说,亦得地利之便。谢湜撰有《春秋义》二十四卷、《春秋总义》三卷,《春秋集义》卷首《诸家姓氏事略》云:“谢湜。湜字持正,怀衣金堂人,终国子博士。……近年山阳度正始访得其书于怀安,锓板以行,世方获见。大抵说多本之颐,比刘绚极详细。颐《春秋》学得湜得绚,后又得安国,而其义昭著矣。”李明复:《春秋集义》卷首,第182页。怀衣之“衣”乃“安”之讹。据《宋史》卷89《地理志五》,乾德五年(967)于金水县建怀安军,辖金水、金堂二县。度正访得谢湜之书,刻行于世,李明复遂得以参稽征引,四库馆臣曾指出《春秋集义》征引“谢湜尤多”。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第222页。笔者已另撰他文考证,《春秋集义·纲领》三卷征引了谢湜《春秋总义》佚文《论圣人作〈春秋〉》《论书不书之例》等十二篇凡7630余字。也正是借助于李明复《春秋集义》五十卷以集解方式逐条引述(引谢湜说凡1222条),谢湜《春秋义》其实在《春秋集义》中完整地保存下来,今可全本复原。说参黄觉弘:《谢湜〈春秋总义〉佚文十二篇考说》(《中国经学》第26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86-101页)、《谢湜〈春秋义〉全本复原考说》(未刊稿)。这些都可证明,李明复编撰《春秋集义》颇有得益于蜀地学术传统和地利之便的缘故。

(责任编辑:史云鹏)

Only Following the Yiluo School: On Li Mingfus Compilation of Chunqiu Jiyi

Huang Juehong

Summary:   Li Mingfus Chunqiu Jiyi was compiled between June and November in the 13th year of the Jiading Reign (1220). The book cites seventeen schools of theories on the Chunqiu, all deeply rooted in Yiluos School of the Song dynasty. This method of interpretation, which ignores the old theories of previous generations and only follows the Yiluo tradition of the Song Dynasty, is unique in the Chunqiu Studies. By investigating the citation in the collected explanations of the Chunqiu in the Song Dynasty, we can see that with the advancement of the tim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Yiluo in the collected explanations of Chunqiu had gone through a gradual process of increasing. The status of Yiluos Chunqiu Studies with Cheng Yi and Hu Anguo as the core was indeed rising, and its influence was expanding day by day. The Yiluo School itself had an internal need to summarize its own evolution. Li Mingfus compilation of the Chunqiu Jiyi could be described as a response to this internal demand. He systematized Yiluos study of Chunqiu and its academic tradition in the way of collective interpretation.

The timely appearance of Li Mingfus Chunqiu Jiyi was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the political and academic situation after the “Jiading Reform”. From that time on, the Yiluo orthodoxy was officially recognized, and Neo Confucianism flourished. Under this background, Li Mingfu compiled the Chunqiu Jiyi in the 13th year of the Jiading Reign, only following the Yiluo School, which was exactly the academic response to the era of the “Jiading Reform”. Li Mingfus offering of the Chunqiu Jiyi actually had the motivation to regard Yiluos study of the Chunqiu as the orthodoxy of the Chunqiu Studies. This is of the same nature as Liu Yues request to set Zhu Xis Lunmeng Jizhu in the official school system in the fifth year of the Jiading Reign, an effort to promote Yiluos academic advantages and mainstream position. Li Mingfus compilation of the Chunqiu Jiyi not only took Zhu Xis Yiluo Yuanyuanlu as the main basis for citing various schools of thought, but also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Yiluo Yuanyuanlu in establishing the Neo-Confucianism sect of Chunqiu.

Li Mingfus interpretation of Chunqiu Jiyi must have been inspired by Zhu Xis Lunmeng Jiyi (also known as Lunmeng Jingyi), the predecessor of Lunmeng Jizhu, as its style of compilation is very similar to that of Lunmeng Jiyi, and even the titles of the two books are similar. Li Mingfu imitated Zhu Xis method of writing books, and changed the old tradition of interpreting Chunqiu, which is exactly what Zhu Xi said in his preface to the Lunmeng Jiyi: “distinguish the sages transmission of knowledge and ideas, gather the strengths of various theories, and criticize the fallacies of popular customs”. The academic development in Shu (todays Sichuan)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Yiluo School, and formed the academic tradition of reading the books of the Yiluo School. As far as the study of Chunqiu is concerned, it is even more so. Li Mingfus compilation of the Chunqiu Jiyi only followed the Yiluo School, which also benefited from the academic tradition of Shu and the convenience of its location.

Key words:  Li Mingfu; Chunqiu Jiyi; Yiluos Chunqiu academic tradition; Jiading Re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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