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坡上的荔枝林
2024-06-05王春雨
王春雨
每次回故乡,总要到村南边的武老坡走一走,看一看,那里曾生长着村里最大的一片野生茘枝林。
想当年,一棵棵高大的荔枝树,像一把把巨伞张开在天空中,一顶顶小山峰似的树冠连绵出莽莽的林海。风吹来,树枝摇滚,整片树林波涛汹涌,壮丽极了。风吹树叶的声响,有时像瀑布隆隆倾泻,有时如小河潺潺流淌,此起彼伏,悦耳动听。荔枝林西边尽头是一湾水田,每到春耕夏播,泥新水香引诱出沟渠里的鱼虾游进田里,各种水鸟成群如期而至,那片荔枝林自然成为禽鸟的天堂。它们在田里寻食,在林中栖息和繁衍,争地盘的起哄打闹、求偶的鸣叫都是它们领地主权的宣示。小时候,我和小伙伴們经常到荔枝林寻找脱巢坠地的小鸟,捉到小鸟之后,把它放进笼子,然后去打蚂蚱来喂养它。小鸟饥不择食,嗷嗷哭叫的憨态给我们添了不少的乐趣。
最喜看茘枝开花,也喜欢吃荔枝。
故乡地处琼西北,茘枝二月开始出花,绿中带黄的颜色,温和养眼。沐浴着朝霞晨露,花苞慢慢绽放,颜色也黄中出白,吐香流蜜,引来群蜂满树翻飞,辛勤的工蜂忙着采粉吮蜜,嗡嗡嘤嘤之声不绝于耳,热闹如墟。茘枝花期也是养蜂人收获的黄金时节,几回割蜜让养蜂人的蜜罐装得满满的,他们的生活也像蜜一样甜。我家邻居的经纬公每次割头蜜都叫我带个瓶子到他家去。他先割一块巢蜜给我吃,新鲜的蜂蜜飘着荔花香让人馋得流口水,但蜜太甜,不兑水吃不了多少,品香回味才是吃蜜的境界。我撮嘴把蜜吮完,经纬公摇蜜装满我的瓶子,叫我拿回家。我乡虽盛产荔枝,但会养蜂的人却不多,蜂蜜供不应求,价钱自然不菲。老乡们买蜜平时舍不得吃,等到七月做灰水糕才拿出做醮浆,或等到有家人发烧才拿来拌水喝降温。乡亲们还用蜂蜜来治溃疡和烫伤,效果好得出奇。
南州六月荔枝丹,说的是岭南农历六月茘枝就熟了,而琼州茘枝成熟比岭南还要早。茘枝花谢,米粒般的仔果就露了出来,当长到花生米般大以后,发育的速度就加快了,特别是淋到清凉的雨水,果实就像吹了气一样,一束一束的沉甸甸的果子开始把树枝压弯,蝶、蝇等昆虫也开始寻找胀裂外溢的果肉。那时果皮的颜色随着果粒的逐渐饱满而改变,由青绿变淡黄,蒂部开始露出哈蚧紫来。这时,嘴馋的孩子们开始尝食荔枝了,但吃过之后都后悔了,那时的果肉还是苦涩的,要等到果刺变钝了,皮沟平滑了,果臀饱满了,果香扑鼻了,荔枝才算是成熟了。
茘枝果熟期是孩子们最快活的日子,每天一放学就结伴跑去荔枝林吃茘枝了。哪棵茘枝熟红了,就爬哪棵,折下几条果枝,就够吃食了,若嫌不好吃,就找另一棵树下手,直吃到腰带紧绷才回家。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茘枝树,少的有几棵,多的有上百棵。对于这些自然生长的荔枝树乡亲们历来都是放任不管,开花结果随其自然,荔枝熟了也没人看守,走进了果园,你就是果园的主人,要吃哪种荔枝凭自己的眼光和所爱。野生荔枝果形、果色、果味多种多样,没有两棵树的果子是完全相同的。果品的多样化让人的食用个性得到最大的满足。
家乡吃茘枝是一种特惠消费。荔枝是南国珍果,明代户部尚书丘濬《咏荔枝》:“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道出了荔枝甜美可口。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可见贡品荔枝的身价。但在故乡,一棵大荔枝树摘果下来就有十多担,售卖不论斤两,而是论株,只要你出价钱合适,整棵树的果子全归你了。果贩们来村里都是以这种方式来采购荔枝的,包赚不赔。树多果多,满目琳琅,让你选择果实时扑朔迷离,最甜最香的荔枝谁都不知道出自哪棵树,这就是家乡荔枝招人之处,可惜这一切已成了遥远的记忆。大炼钢铁时代,一批树木被砍伐去烧炉,渔业造大船运动又有一批树木被锯成船板,家具厂的兴起又有更多的树木被连根挖走。几场浩劫,幸存下来的茘枝树已是零零星星了,家乡荔枝熟时出现的彤云连天的壮丽景象也随之消失了。
现在,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荔枝已实现良种化、规模化生产,芽接优质荔枝肉厚核小味甜,妃子笑、白糖罂、白蜡等果品让人爱不释手,百食不厌。但野生茘枝的一树一品,一品一味让它具有丰富的魔力,这是受人工控制的荔枝所不能比的。故乡的红土地深厚肥沃,荔枝树长得高大茂盛,其顶天立地之威武最显生命的自由与奔放,有大将军的气质,令人瞩目。
武老坡有口古井,井旁有棵老荔枝树,大得二个成年人合抱不过来,高得接几条竹杆才能钩到树顶,村姑们在如帐的树荫下浣衣服,聊天说笑。每到荔红,树主人采果时,树底下的人都来帮忙,树上的人把一筺筐带叶的果子吊下来,树底下的人把筐接住,堆在地上,把果子一颗一颗摘到袋子里,每个人都欢欢喜喜,热闹得像过佳节一样。如今,那口古井还在,但那棵老荔树已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站在井旁,放目原野,想起当下驴友们喜欢漫步于沙滩椰林,流连于山坡木棉树下的时尚,曾经的树与人,景与色都让我心潮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