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剑栖桃花

尚臻

（一）

初八，大雪。

浮花手提竹篮。她个子不高，着一袭蓝底粉花白边棉布长裙，步履轻盈，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雪势渐紧，天地间茫茫一片白，树梢山尖，白雪积压。山路陡峭，浮花的步子并不快，似乎被大雪羁绊了脚步。如果你是个有心人，就会发现浮花落在雪地上的脚印，间距一模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驻足在凉亭前，浮花笑意浓似桃花，玉指挑起珠帘，语意甜甜。

“少爷——”

那是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青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他没有回头，一头黑发用根浮图黄花木簪子简单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耳畔，与落雪缠绵。

昆仑有玉，天下闻名。而比昆仑玉石更出名的，却是昆仑山林姓的剑士。

浮花的少爷，林家掌门少公子，林如翡。

（二）

万鸟朝凤，霞光满天，火龙飞腾，环绕昆仑。这样的盛景，才配得上林如翡的生辰。

“咳咳——”

几声沉闷的咳嗽，打破雪的宁静。林如翡弯腰缓了缓神，袖间拈来白绢，轻轻擦拭着嘴角。

“少爷——”浮花上前一步，“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梨汁，按您的吩咐，浸了玉蕊亲手采摘的桃花。”

（三）

“山下风景真好，桃花都开了。”林辨玉的出现打破了山的宁静，等到如翡转身，林辨玉继续说道，“下山看看吧，山上冷，对你的身体不好。”

林如翡是感激辨玉的，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对他好，但也只是轻微地点点头。

想当年，自己重归昆仑，因为身份问题，昆仑山一时风起云涌，是辨玉挺身而出，将那些在背后嚼舌头、搞阴谋的人一一找了出来，一一挑战，一一打败。从那刻起，昆仑山便再无一人敢言林如翡的不是，即便，他是一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

（四）

林如翡的院子很大，正值盛春，泛黑的泥土地上，铺满一层黄绿的嫩芽，踏在上面，好似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院子中央，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树木，皆是花团锦簇，一派热闹景象。唯独角落里那棵纤瘦的桃树，与周遭景色格格不入，新芽未发，光秃秃的枝桠上，仅挂着一朵还未盛开的、孤独的花苞。

多年以前，那墙角就有了这么一枝桃树，他精心地呵护着。只是，时光荏苒，十余载春秋，那桃树依旧一副瘦弱可怜的模样。

（五）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嗯，回来了。”林如翡搂接住飞奔而来的玉蕊。

“少爷——”玉蕊撒娇着。

林如翡比划着，悠悠地说：“几天不见，玉蕊长高了。”

春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散发出暖洋洋的味道。

林如翡困了。在眼睛微闭，恍惚之中，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桃花的香味，隐隐绰绰看到一片桃林，每一棵桃树都开满了桃花，那种花团锦簇的灿烂。桃林深处，仿佛有一抹红，像是飄过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然而，刹那间，梦醒了。院中百花零落，飘过了窗棂，落在了林如翡的卧榻。

那可怜兮兮的桃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个春天。

对了，浮花不是昆仑山的人。

玉蕊，也不是。

（六）

林如翡最终还是下山了。披着狐裘，牵着白马，顶着细雨。

当浮花再一次看到林如翡的时候，林如翡正在那片桃花林中，被一群猴子欺负。

回到山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子里很冷，林如翡也有点倦了，忽忽悠悠走进房间，却又打开窗户。窗外还是一片花团锦簇，只不过各色花瓣已开始飘零，漫天飞舞，在渐暗的天地间，闪烁着微光。忽然，一点红色闪现，悠悠的，悠悠的，在这花瓣的世界，不断放大，最后变成一抹红云。那是一个人，红衣，乌发，长剑斜挎，步履飘忽。

顾玄都！当年的天君。

（七）

清晨的阳光穿过氤氲的山雾，满地的残花堆叠延展。春日将尽，昆仑山也变得热烈起来。墙角的桃树竟然开出一朵柔软的花。

没错，是顾玄都！红衣，乌发，长剑斜挎。

巫骛啊，你机关算尽，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乌云遮不住太阳，天道人间。

你处心积虑，布下瑶光大阵，异想天开，想要天地翻转。不曾想，我天君为大道，为苍生，以身殉道，众星归正位。

顾玄都啊！你舍妻弃子，用苦心修炼的肉身，锁定瑶光大阵的阵眼，救得天下百姓，换得天地安宁，自己却仅剩这飘渺魂魄，游荡于天地之间。

林如翡轻抚着那朵柔软的殷红的桃花，几滴清露滚落花房。

“少爷——”不知什么时候，玉蕊已经站在了林如翡的身后。

“玉蕊，你看这桃花，多美！”

“孤零零的。”

“是啊！他很孤独，你看他满心的酸楚。”

“它会凋零吗？”

“还会再开。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是吗？”

“肯定！”

晨风吹过，桃花随风摇曳，像在点头，又像在微笑。

（八）

重归昆仑，林如翡一直沉默少言，呵护这株桃树似乎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如今，它开花了，林如翡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那么惬意，那么舒心。

晨雾褪去，阳光变得更加明艳，那朵桃花仿佛镶了金色的花边，变得愈发娇艳，愈发神圣。

“少爷，回吧。”浮花静静地站在远处，很久很久，才柔柔地说道。

“它开花了，他还活着。”林如翡依旧没有转身，喃喃自语。

“它本就会开花，他已经死了。”浮花幽幽地答道。

林如翡转过身来，似乎在看着浮花，似乎又什么也没看，轻启双唇，道：“那天——”

“那天——我在——”

林如翡回过眼神，盯着浮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九）

斗转星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下去。寒来暑往，昆仑的雪化了又落，百花落了又开。就这样，玉蕊长大了，浮花老了，林如翡，也老了。

说不清楚，是林如翡呵护她们一路走来，还是她们支撑着林如翡一路走下去。

梦里，那一袭红色依然会出现，林如翡知道那是顾玄都，红衣，乌发，长剑斜挎，步履飘忽。

【评析】文章虽为小说，但情节上极具跳跃性，大量的留白以及细节、伏笔，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也给了读者足够的二次创作空间。小说在环境描写方面也颇具匠心。例如“墙角的桃树”，既为线索勾连全文，又含象征之义，丰富了小说内容。人物塑造各具特色，主题方面淡化常规的英雄主义，着重体现别一样的柔情的温度。用唯美的笔触表现了每个人物的坚守职责和默默守候。总之，此文想象奇特，引人入胜，手法别致，启发心智。

（供稿 山西 王云龙）

【指导教师】王云龙

孝义市第四中学校高中语文教师，文学学士，热爱教育，热爱文学，虽笔耕不辍，鲜见于报端，然一往情深，钟情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