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母如友

我妈逛街买衣服的时候，最喜欢带上我。

在我妈心中，我爸的意见过于敷衍——不是“都好”就是“还行”。我就不一样，适合的我会具体夸，不适合的我会建议换，我俩逛街经常是一逛逛一天，中间再来个“美食探店”大吃一顿，和谐程度让我爸望洋兴叹。

“还是女儿好！”每当说这句话时，我妈都会悄悄给我竖大拇指。

但小时候，我妈可能并没有觉得女儿有多好。

那时，我妈享受工作的乐趣，从没想过要全职带我。我上幼儿园时，我妈在纺织厂“三班倒”，上班本就辛苦，下班还要照顾我，几乎毫无休息时间。虽然外婆偶尔会过来帮忙，但那时的外婆还没退休，所以平常教养我的重担，主要还是扛在我妈身上。

我小的时候，淘气是本色，闯祸是常态。虽然是女孩，但我挨的骂、找的打不见得比我们部队大院里的男孩少。唯一好点的地方，大概是我干“坏事”相对有底线，虽然隔三岔五挨骂挨打，但好歹没出现过被我妈追着满院子跑的情形。但我的淘气足以常常搅得我妈心神难宁。

在我的记忆里，收拾我的都是我妈，我爸经常做的，就是在我罚跪搓衣板哭得抽抽搭搭时蹲在我身边，温声细语地和我讲道理。当然，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也是帮着我妈说话，但怪就怪在我次次都觉得他说得对，而后跑去抱着我妈哭一顿、嚷嚷“我错了”。我妈就算再生气，被我眼泪、鼻涕这么糊一身也绷不住了，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爸说：“不愧是搞过政工的人！”

很多人觉得，既然我妈连打带骂收拾了我这么多年，那么我在成长过程中多少得来上一两个叛逆期和她拉扯拉扯，但我没有，相反，我一直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对我的爱。

有一次，我因为考得太差回家挨了我妈一顿揍。我哭着往沙发上坐时却被硬物硌到，回头一看竟是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书。不喜欢我看杂书，我妈却还是给我买了最想要的书。后来，我喜欢上了写小说和画漫画，我妈连连摇头，觉得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却从没硬阻挠过我干自己喜欢的事。再后来，我的作品偶有发表，我妈便有意无意向别人提起，言语之间竟有些小骄傲。

佩服我妈，还因为她从没拿我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过，更不会为了面子让我干这学那——这使得我妈在许多同龄人妈妈里，显得尤为与众不同。其实，我打小就是一个不出众的孩子：长相马马虎虎，体型又高又壮，学习成绩中等，基本没啥特长。每当看到同龄的孩子在不同领域发光发亮，我便总害怕我妈哪天突然就像很多朋友的妈妈一样，“你看那谁谁谁家的孩子”唠叨个没完。可我妈竟一次都没这么说过。

与别人家孩子相比，我着实有些惶恐，我妈倒是淡定得很。“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以后要做個好人、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学习上只要你尽了力就行，其他的，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了。”我妈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而且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怎么就不优秀了？你会写小说还会画漫画啊！”原来我的“不干正事”，在我妈的眼中，竟然也是一种优秀。

随着年龄增长，我妈不再揍我，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缓和，也越来越平等。待到我成年以后，我和我妈便慢慢开始一块讨论衣着打扮、一起聊“八卦”，也聊择偶、美容和消费……我能感觉到，我妈越来越将我当作与她一样的女性，除了对女儿的爱，还有对另一名女性的尊重。

也正是因着这份尊重，虽然我妈并不希望我以后变得和我爸一样老不着家，却依然对我报考军校这件事予以大力支持——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职业选择还是婚恋择偶，我妈对我有期待、有要求、有建议，却从未强硬地干涉过，她始终让我自己选择，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也让我在后来的工作中取得了一些成绩，也拥有了幸福的家庭。

换一个视角，我越发觉得我妈真好。

作为妈妈，她虽然脾气火爆，收拾我也是次次师出有名，从不会为了发泄情绪而拿我撒气；作为女性，她独立自强，在工作上要求我努力上进，她也从不盲目催婚，只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我建议——就冲这份人间清醒，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女人，我都一样爱她敬她。

“我真是天生的劳碌命。”有时候，我妈也会半真半假地叹息。

确实如此——她当了军嫂当兵妈，前半生操持自家的家长里短，后半生还得操心女儿女婿的小家。原因无他，在我妈的熏陶和影响下，经过一番寻寻觅觅、挑挑拣拣后，我最终还是遵循本心，找了一个战友兼同事的爱人。

双军人家庭的优点，就是我与爱人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感情真的很好。当然，缺点也同样明显，我俩确实很难顾家，女儿出生后几乎都是我妈帮忙照看。

我妈身体不算太好，经常被外孙女闹得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偶尔暴脾气发作，也会忍不住大声呵斥。但我女儿仿佛也知道她外婆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一见她现出怒容，便赶忙搂上脖子抱抱亲亲……我妈被糊了一脸口水，无可奈何，只得转头指着我佯怒痛斥：“真就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2023年10月，罗肖宁与母亲合影。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只看着我妈嘿嘿傻乐。她也懒得搭理我，又开心地和外孙女玩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妈妈，我常常感到愧疚。我占用了她一生中太多的时间，甚至连她本应安逸的晚年生活，都被我家的小淘气包搅得一团糟。为了弥补对我妈的愧疚，我经常给她买礼物，时不时还给她包个红包。我爸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父母帮助子女天经地义，我不应该给，我妈也不应该收，显得太物质、庸俗。但我和我妈不理他，我礼物照买、红包照给，我妈也乐乐呵呵、大大方方地收下，一点都不扭捏。

“这都是我女儿给的，我为啥不要？你是不是嫉妒？”每当我爸提出抗议时，我妈就理直气壮反驳，而我毫无疑问地站在她那边。

哪有什么天经地义啊？都是父母对子女无私的爱！而爱，就应该是流动的，有付出就应该有回报。我妈对这点看得尤为透彻，她坦率接受我的爱，比相互推让的“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更令我开心。

我爱我的妈妈，无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

（作者单位：武警某部）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