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革命战争初期党团关系研究
——以青年团在军队内组织形态为线索*
2024-06-01况子峻
况子峻
(中国人民大学 中共党史党建学院,北京 100872)
一、引言:从“九月来信”和古田会议决议案说起
1929年8、9月间,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红四军前委书记陈毅到上海向中共中央政治局汇报了红四军的全面情况,并提交了《关于朱毛红军的历史及其状况的报告》《关于朱毛红军的党务概况报告》等书面材料。后由周恩来召集,陈毅根据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精神起草了对红四军工作的指示信。这封中央“九月来信”中对于红四军内共产主义青年团(Communism Youth,简称C.Y.)的工作做了这样的指示:
“团应该成立小组,现在指定成年人做青年工作即以之为团的小组,这个办法是不好的。红军中团员与党员应有划分,连支部中设C.Y.小组属于连委管理。”[1]520
1929年12月28-29日,根据中央“九月来信”精神,红四军召开了第九次党的代表大会,即古田会议。但在会议形成的《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中,却对前述指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
“军队中青年利益与成年利益不能划分,团没有特殊的工作对象。又党的小组以班为单位建设方才有利斗争。因此党的支部里头无设立团的小组的必要。”[1]740
显然,在是否应在连级党支部下设团小组的问题上,红四军前委是与中央有不同的意见的。而这种意见的不同所体现恰是这一时期党团关系认识分歧与实际纠纷在军队中的延伸。正如陈毅在此前向中央报告的那样:“(红四军)党团纠纷在各级发生,影响到实际工作。”[1]486尽管此前中央一再向各级党委强调要纠正党内对青年团的取消主义倾向,但在实际工作中,“在一九二八年七月以后,(红四军)便取消了团的组织。但从此以后红军对青年工作完全忽略,甚至标语都没有了。”[1]486直至1929年3月,因到地方军队内无人能与地方C.Y.组织对接,红四军才勉强设立前委纵委两级的青年部,并由前委青年科长协助C.Y.地方县委工作。
那么,中央“九月来信”既已就这一现象对红四军青年团的工作提出了要求,为何红四军却没有接受这一指示,而是指出“团没有特殊的工作对象”?中央为何要提出团员与党员应有所划分,而古田会议决议案中却相对应地提出的青年利益与成年利益不能划分?在是否允许团在党支部内设小组一事上的争论反映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党团关系怎样的发展?
目前学界对于党团关系的研究虽已有相当成果,但内容上多侧重于对党团关系的理论设想,研究的时段大多限于建团初期和大革命时期,而对土地革命时期党团关系的研究还存在不足;在研究视角方面,对这一时期青年团的研究更多聚焦于根据地内的青年工作,对军队中青年团组织和青年工作的探讨相对欠缺。(1)相关研究论文主要有:黄金凤:《从“第二党”到后备军:共产党与青年团早期关系的演变》,《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3期,第123-138页;刘进喜:《论党团关系的确立》,《中共党史研究》,1995年第6期,第43-47页;刘永生:《团党早年关系论析——以早年关于团、党关系文件为研究中心(1920-1927)》,《长白学刊》,2008年第5期,第135-138页;陆迪民、李成:《中国共产党对共青团领导地位的实现——以1920—1949年党团关系为分析对象》,《青年探索》,2022年第2期,第57-68页;荣鑫:《土地革命战争前期毛泽东的青年工作思想初探》,《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第27-33页;杨会清:《革命动员视野下的党团关系构建——以土地革命时期为中心》,《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第26-31页;谢庐明:《苏区时期中国共产党青年工作的经验及其启示》,《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44-48页。相关研究著作主要有:郭晓平:《中国共青团史》,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郑洸、叶学丽:《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关系史略》,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本文将着重对团在军队中组织形态的设想和实践之间的差异进行考察,进而分析这一时期党团关系在宏观设想和微观实践之间产生张力的原因。
二、 党团关系张力之滥觞
要想厘清党团之间的关系,首先需要从共产主义青年团存在的必要基础谈起,亦即为什么在这一时期党认为仍需要在各地方继续保留青年团的组织。虽然青年团最初是苏联党团双轨制的移植产物,但就其本身来说,青年团作为共产党领导下的青年群众组织,需要在大多数青年群众中产生影响。做出这一论断的基础在于,不论是党或是团在这时都承认:中国青年既情绪有别于成年人,其利益更相对成年人而特殊,(2)关于这一时期对青年情绪和特殊利益相对详细的介绍参见:站在列宁主义的立场,青年在生理、情绪与社会地位的意义上都与成年人不同。青年有青年的特殊情绪与痛苦及要求,例如青年因为身体发育未全,所以不应做有害身体发育的工作;青年需要教育需要娱乐,但现社会不但不能保障青年的利益,还有很多特殊的压迫与剥削(例如克扣青工童工工资、无故打骂青年工人与童工等),所以青年便自有他的特殊的痛苦与要求。工厂中既有青工童工,工厂中即有青年工作;农村中有青年,即有农村青年工作。否认有青年工作,就是否认有劳动青年群众。党团两中央联席会议对于C.Y.工作决议(1928年11月16日),《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24页。自然在实际斗争中要针对这一部分利益由团来提出和代表青年的特殊要求。青年团正是在这一认识上组织起来的。
因此在“五卅”运动声势浩大之际,青年团就趁自身组织大发展的机会提出了“工作青年化”的口号,意在扭转团以前过多做党的工作,而忽视领导青年利益斗争的情况。“工作青年化”之动议起源于党、团组织分化之决议。早在1924年5月,中共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会议就正式通过了《S.Y.工作与C.P.关系决议案》以解决早期地方党团不分的现象,其中规定S.Y.只得吸收25岁以下青年,已过法定年龄的团员,应在三月内尽快退团入党。[2]这个决议案是党、团组织分化的纲领性文件,意在使得青年团成为专任青年运动的组织。1926年末,团中央局在向少共国际做工作报告时,也将团长久以来未能在青年运动中做出成绩的主要原因归结为党团没有实现分化:过去党的组织尚小,且不及团组织普遍。团不得不代替党做一些政治斗争,以至于不能专注于青年运动。(3)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73、196、373、27页。
而要实现组织和工作的青年化,正如前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团员年龄着手改造团的组织基础,以与党年龄分化的方法使团成为青年群众的组织。正如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第三次扩大会议上指出的那样:“中国青年在二十岁以上者,已失其青年情绪而成年化了……团以后应极力向二十岁以下之青年发展。过去中央对于党团分化的决议极合当,此后当更急进的严格的执行。”(4)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73、196、373、27页。当时的团中央认为团员年龄一旦超过20岁,即多富于政治趣味,而少青年情绪。加之团此时政治工作繁多,超龄的兼党团员在团担任领导工作,使得团之第二政党倾向有所增强。团的这一认识反映到决议规定中就成为:“凡年龄过二十岁之团员全数介绍入党;凡年龄过二十三岁之团员加入党后完全脱离团的组织。”(5)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73、196、373、27页。
再者,从工作内容及对象着手,“青年化”意在使团成为合于所有青年需要的组织。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此时的团虽名曰“青年团”,但其青年运动工作对象大都为青年学生,其所动员组织的活动大都为反帝反军阀、反基督教之游行示威、扩大革命声势等。所求取青年利益限于争取学生集会、结社、言论、出版及参加爱国运动、政治运动之自由或校内课业、教务等相关直接利益。(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73、196、373、27页。至于工人运动则侧重于代替组织尚不普遍的党来领导普通工会方面的政治活动,更少关注青年工人的特殊利益。可以说,此时的青年运动几等同于学生运动,但这与团的最初设想代表青年利益相去甚远,也为团被迫转入秘密状态后工作一度停滞埋下了伏笔。因此,时任团中央书记的任弼时曾说道:“我们在过去各方面工作中,未能使青年群众能感觉到本团是为他们利益而斗争的领导者。”(7)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27、561、527、546页。
1927年4月至7月间,国共合作关系由局部性破裂转变为全面性的大决裂。共产国际将中国革命形势恶化的责任归结于陈独秀的“机会主义”错误。团也借此机会释放以往长久被压抑的对党的不满情绪,猛烈地批评党的“机会主义”。在各地,党、团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很大程度的恶化,相互之间攻讦责备。
团指责党是“机会主义者”“昏庸老朽”。一些地方的团更完全忘了团应在党的领导下工作的原则,把斗争超过了反机会主义的范围。广东团省委巡视员王克欧在海丰县委第二次团代会上直接公开宣称:“C.Y.中央政治眼光比党更胜”“我们C.Y.应有独立的政治主张”“我们过去的政治主张,是受了党所压迫”并号召团员起来反抗党的“压迫”,不能让“(C.Y.)尽可附属于党之一部分”,(8)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8-1933),内部资料,1983年版,第18-19页。这场煽动性的演说得到了在场C.Y.同志们强烈共鸣。会场内掌声雷鸣。上海的团部还曾主张把团改名为“青年共产党”。[3]部分党的代表在参加1927年11月团中央的扩大会议时,曾发言表示这种争论如持续下去,对党和团都是不利的。团内的极端先锋主义者则呛道:“可是要比机会主义好些。”(9)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27、561、527、546页。
而党在工作中则存在着轻视团的倾向。一些地方的党把团的主张当作“小孩子”的意见,认为他们有“左倾幼稚病”。有的根本否定“青年工作”“青年利益”的存在,甚至说“工厂没有青年工作,因为青年工人与成年工人工资差不多”,(10)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24、513页。而要取消团的组织,完全归于党。湖南省委的部分同志认为应仿照国民党的办法在党内设青年部,管理青年运动;南方局和广东省委的部分同志认为政治工作与青年工作存在根本对立,认为团应只做单纯的文化和儿童工作,进而要求团把干部分子分化给党,以应对严峻的革命形势。(11)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324、513页。由此可见,党内存在着对团浓厚的取消观念。即使中共六大对党团关系已有规定,但在实际中,一些党组织对于团的组织独立性仍只是口头承认,行动违背。以至于在1929年团中央在规划如何使工作青年化时,仍特别指出“‘青年化’的口号提出之后,一定要防备为‘取消派’所利用。”(12)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五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7、294页。而上述之间的党团争端更多对上级机关而言,至于地方,特别是省委以下的党、团支部相互的关系则更为薄弱。就比如在1929年的江西,基层的党、团员根本“不懂党团有什么关系必要。”(13)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五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7、294页。
尽管在1927年11月的团中央扩大会议上,党团中央已经对这两种倾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纠正。但错误思想并没有完全消除,或多或少在一些同志的认识中存在。可以说,土地革命初期党团关系的紧张化,以及在具体层面上,党团之间关于团小组建立以及兵士工作的争论产生的思想源头,正是这一时期取消主义和先锋主义的残余。
三、青年团在军队中组织形态的设想与实践
大革命失败后,青年团的工作重心在白色恐怖的环境催化下加速转变。特别是在1927年各地暴动相继失败之后,由于阶级斗争形势的日益严峻,许多知识分子、学生团员革命意志与作用衰退,团中央意识到“知识分子组合的指导机关不能领导争斗,以学生为基础的团不能担负土地革命的使命”,要“切实在青年工农与兵士中做点艰苦的群众工作”。[4]81改造团的组织和调整工作重心的任务由此提上日程。1927年11月,团中央召开扩大会议。会议形成的《政治任务决议案》第一次以文件形式指出兵士工作的重要性,并要求全团把兵士工作作为重要任务之一,尽量在军队中建立团的组织。(14)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27、561、527、546页。《组织问题决议案》则指出了目前兵士工作缺失的现状:“兵士中有很多的青年,过去完全无C.Y.组织。现在要特别注意一般下层兵士和下级干部如班长排长等,在兵士中成立C.Y.支部。”(15)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三册)(1926-1927),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27、561、527、546页。团通过对过去暴动失败的教训总结,深刻意识要想暴动成功,必须要争取到广大兵士的同情和参加。加之军事斗争在土地革命时期已经事实上成为党、团的主要工作,对于党、团在军队中组织形态的考察就十分必要。
(一)党、团对反动军队青年成分及工作的认识与实践
在军队中团应以何种组织形态存在,是当时党团之间争论的焦点问题。在这一问题上,团认为反动军队内部应该有团的独立组织。团主张,士兵工作是团的主要工作之一。在武汉国民党尚未反共时,团就对军队工作有所重视。由于当时无产阶级的革命武装也正处于从无到有的过程,兵士运动的主要对象还是反动军队内的士兵。当时的反动军队多为雇佣性质。为领得几块钱,而入军队谋求生活的兵士不在少数。军官克扣和私吞军饷以及当局财政恐慌的情况却是普遍存在。兵士们多是六七个月没有领过钱,以前的欠薪补发的可能更是渺茫。团根据以往的工作思路认为正须先从兵士本身利益,如要求发饷、改良待遇、废止死刑等的争斗着手。(1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17)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但由于当时学生普遍不能忍受军队生活,工人也认为军队生活远比工人生活痛苦而不愿当兵,派入的同志之后自动退出的不在少数,因而彼时士兵工作成绩十分有限。
同时,据1928年《无产青年》第四期的一篇题为《注意士兵工作》的评论统计,在新旧军阀所率反动军队中兵士计在200万以上,其中青年占百分之六七十。(18)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军队内部青年成分可谓非常之多,团认为应经由自己对青年兵士们进行一般的教育工作。团认为更重要的是,如果团在军队中存在独立组织,便能使得团在军队中得有发展机会,团对于士兵工作的兴趣与效果也自然提高。
来自共产国际的支持也是此时青年团底气倍增的重要因素。“八七”会议后,青年团因积极响应共产国际,批判党的“机会主义”错误而备受其青睐。共产国际代表罗易就曾对团在军队中设有单独组织表示赞同。(19)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青年国际代表赫达罗夫也指出团在资产阶级军队中进行煽动工作在国际青年运动中有其历史传统。赫达罗夫在1928年7月11日团五大的报告中这样说道:“现在在一切有资产阶级军队及共产主义青年团存在的国家之中,在资产阶级军队中我们的团进行着经常的有系统的工作,这种工作已给我们实际的结果。”(20)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并举以法国、希腊、英国团员鼓动士兵起义的例证。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留守)会议讨论通过的关于兵运策略的通告(第五十八号)也正是根据青年共产国际的指示精神,对党的军委要吸收团的代表,团的省委、县委可设立军事科做了相关规定。[4]106这些都表明了共产国际对团开展青年兵士工作的支持。
党早期亦支持团开展兵士运动。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后,党却发现这种不加以限制的支持反而有加剧党团对立的倾向,因而对团在反动军队中设置独立组织进行了一定限制。例如广东省委在1928年1月时还认为:“在工农革命军、赤卫队及反动兵士中,C.Y.均可有单独支部的组织。”(21)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8)(一),内部资料,1982年版,第41页。到了7月则转而认为“在同一反革命军队中,如有党与团的支部时,团的支部应即取消。”(22)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8)(四),内部资料,1982年版,第234页。党之所对团在军队中设有独立组织加以限制,正是因为青年占据了军队的主要成分,同时亦是最为革命的分子。如果按照年龄划分,使青年兵士尽数成为团的发展对象,则必然出现党、团工作对象重叠,争夺青年的问题。因此在军队内发展团员一事上,党亦做出限制规定:“凡年龄在二十岁以内而愿入党者,必须经过青年团;但青年军人不在此例。”[5]143而且,如果党、团在军队各有组织,也必将妨碍军队中领导的统一,不便于秘密工作的开展。例如在1928年7月10日,党中央就要求统一军队内的党、团组织,“合组党团共同的支部,受士兵运动委员会(或区委)管理”,[4]106以应对国民党在“北伐”军事行动结束后的对内肃清和镇压。
最终,1928年6月党的六大通过了《军事工作决议案》,其中规定“在一切反动军队中不应另外组织共产青年团的支部。”[6]团对此颇有微词:“在这一组织原则之下,团派去军队中的同志便没有形成单独组织,而完全合并于党,但当时党也没有很好的整顿军队中的组织,所以派去的同志便成散乱而无组织的状况了。”(23)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当时,团内多有对党自己领导不力,却来压制团的工作积极性的抱怨。而团在这一时期所开展的兵士工作也因组织缺位而多有零碎松散的特点。这一认识反映在1928年7月团的五大通过的《中国共产青年团章程》中就是:新的团章仅以注释的形式写了一条:“在军队中用不着成立团的支部,团员参加党的支部中工作。”在章程正文中仍刊以:“(本团应在)各工厂、作坊、大商店、乡村、街道、小市镇、军队,组织支部,支部团员大会——支部委员会。”(24)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500、20、500、207、500、163-164页。给团在军队设立独立组织留有了灵活调整的余地。但党团双方对于团在反动军队中的组织形态(即尽量不以支部的形式)的规定在这时已经基本形成共识,并得到了制度上的保证。党团关系在此时亦第一次被正式写入团章:“中国共产青年团是无产阶级青年独立的组织,在共产党的政治指导之下工作,服从他的章程和纲领。”(25)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50、93、191、99页。
(二)党、团对赤色武装青年成分及工作的认识与实践
少年先锋队是赤色区域内带有军事性的青年组织,主要担任放哨、交通、侦探、协助土地革命等工作。由于少先队接收的往往是20岁以下的青年农民,他们少有其他年龄段农民安土重迁的保守情绪,愿意随红军远征,因而是兵员补充的重要来源。这就使得原本专注于青年工作的团组织更加把建立和领导少先队视为份内的工作。但在领导少先队的过程中,一些团组织却形成了少先队是青年的红军或青年的武装组织的错误认识,(2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八册)(1930.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639、514页。例如湖北、江西等地的团公开地直接指导少先队,将团代表设置在其中,大有发展“第二青年红军”的倾向。以至于在这种意识的催化下,赣西南的少先队空有组织的发展,但却不受政治的领导,在一段时间不仅和成年农民闹纠纷,提出了诸如伙食独立、经费平分的无理要求,还不愿受党和苏维埃政权调动。这种情况本质上否定了党对革命军事力量的统一指挥,在受到党团中央的一致批评后很快得到了改正。
同时,党团员之间年龄分化的矛盾往往像投影一样反映到少先队和赤卫队的年龄划分中。就比如在赣西南“群众党团赤卫队尽是老大者,壮丁则尽数为少先队所夺去。”[7]212有人主张取消少先队,团就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党对团的工作的取消主义。因此双方只好明确约定18岁以下归少先队,18岁以上归赤卫队,这亦是党团之间矛盾冲突的一种体现。
此外,对于如何领导红军的青年成分,党团之间也存在着不同认识。以红四军为例,根据陈毅向中央的报告:少年(18~25岁)约占四军全军人数60%,壮年的(25~40岁左右)约占30%,老幼(16岁以下,40岁以上)约占10%。[1]467青年是红军队伍内绝对主要的革命力量。正如前述,如果把这部分青年全数交由团来管理,那么势必有动摇军队内党领导的风险。团中央对此亦赞同,1928年4月,团中央在给广东省委的信中提出:“我们应了解的,就是军队内绝对不能有两个政治指导。团在军队中的政治与军事行动必须绝对的服从党,就是一切士兵政治教育宣传工作,亦必在党的政治指导之下进行。”同时对团在红军中的组织形态提出设想:“团在红军内可以有支部的组织,目前以团为支部单位是可以的,但是下级支部、小组必须有很好的组织。”(27)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50、93、191、99页。
1928年6月,党的六大通过的《军事工作决议案》对红军内部团组织的形态进行了更进一步的规定:“在红军或工农革命军中,团可单独成立支部(或小组),特别注重于军队中的政治教育及娱乐文化工作,受该军队内之党部及当地团部指导机关指挥。”[5]4991928年7月,团的五大通过的《军事工作决议案》亦规定“(由于团在红军内工作性质的不同(28)反动军队内的兵士工作侧重于破坏敌人武装,发动兵变,红军内侧重于政治教育,使兵士了解红军责任而加增其战斗的勇气与团结的力量。)团的这些组织,应当有一种特殊的情形。红军中团的组织应以小组的形式存在于党的军事支部之下。这种组织法是必须的。”(29)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50、93、191、99页。但实际情况是,正如《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中所说的那样,党对于红军中青年利益的普遍认识是:红军中青年和成年没有不同的利益,不仅军队中生活待遇并无特别不同,更是一样去行军打仗。红军青年战士利益的一般性远远超出其特殊性。进而在红军内,干部们就对青年工作有着公开、普遍的取消观念,(30)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九册)(1931),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83、84页。加之干部缺乏,军事斗争环境的紧迫等诸多因素,红军内的团支部基本没有建立,在党支部内设有团小组的情况亦是少见的,即使设立也多是空有形式。
团在井冈山时期一度在红军中错误地提倡青年特殊利益斗争。(31)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九册)(1931),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83、84页。在这一“左”的观念被纠正以后,团亦承认“红军中的士兵要求,没有很多的青年成分的区别”。(32)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50、93、191、99页。红军本就是志愿性质的军队,不能同反动军队一样把诸如“要求发饷”“青年士兵过年时不打仗”之类的要求作为青年利益的内容。日渐强烈的取消团的独立组织的声音,逐渐发展为取消红军内青年工作的错误观念。对此,团进行了坚决的反驳与纠正:青年在红军内没有特殊利益要求,但不能说他们没有自己特殊的青年情绪,对他们同样需要特殊的工作方法。“不能把独立的组织系统和独立的工作系统混淆起来——独立的青年工作的系统并不妨碍军事指挥的统一。”(33)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八册)(1930.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639、514页。
中共中央在“九月来信”中要求红四军建立团小组便有部分出于纠正对团取消主义的想法,因而要求红四军遵循团五大所形成的决议,在连级党支部下设立团小组以负责青年教育工作。但由于红军所处环境本身就极其特殊,团在地方的日常工作中尚未能探索出适应青年的工作方法,更遑论将其运用在高度军事化,随时将要参与战斗,人员损耗频繁的红军中来。尽管团认为红军中的青年分子是团最好的工作对象,但这种想法却迫于各式的现实原因无法付诸实践。以红四军为例,1928年7月后,红四军就直接取消了团的组织,而仅在随军的工农运动委员会中设有青年股,和下设的其他宣传股、民运股、妇女组一并工作。[8]古田会议后,红四军虽然未在连级党支部下设团小组,但为达到教育青年、组织争取青年的目标,仍计划在前委及纵委设有5人组成的青年工作委员会,在支队委及支委设一青年委员,而在党支部中划出20岁以下的青年党员,成立青年工作会议,并主要以大队为单位召集开会。[1]740直到1930年6月萧华担任红四军军委青年委员后,组建青年团组织、配备各级青年委员的工作才正式起步。[9]63
总体来说,地方团委之于红军的工作或是宣传性的筹款募捐,或鼓动号召广大青年参加红军。1930年3月,毛泽东率领红四军再次来到兴国时,曾专门找时任青年团兴国县委书记的萧华了解当地青年运动情况,并指出要加强青年团的“扩红”工作;[9]9-101930年7月,闽西团特委在总结扩红成就时说:“少年先锋队在参加红军的工作中,输送了占军队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青年到红军去。”[7]270
在这一时期的红军内部,青年团的组织情况是:地方性质的红军(如江西红军独立第二团)因与地方党、团委联系方便,而有设置团小组的情况,但工作较为有限。团小组在其中主要负责宣传动员、文化娱乐等工作。超地方性质,进行大范围游击的红军(如红四军、红五军)出于军事环境的复杂和干部的相对匮乏,基本取消了团的独立组织,也少有设置团小组,由党直接负责红军内青年工作。1930年10月通过的《中国工农红军政治工作暂行条例(草案)》中就更进一步规定:“红军中不另设青年团支部,青年团员的工作受党支部直接指导”,同时“连支部中有青年团员三人以上时,得在党支部干事会直接指挥之下成立列宁青年组(连支部下列宁青年组组长和团级总支部下青年干事必须是兼党员)”。[10]列宁青年组在实践工作中代为承担基层团组织的职能,团的独立组织基本被取消。红军内事实上建立起由党直接领导,由团参与其中的青年工作系统。1932年1月15~20日,苏区团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的《红军中团的工作决议》中对这一情况做了总结:“红军中团的组织原则是根据于军队便利作战和统一行动的特殊条件,不能有独立的组织系统。团的组织完全隶属于党的系统之下进行工作中,团不能成立单独的支部,而应在党的支部中,建立列宁青年组,在党支部的直接领导下工作。”[11]44
四、党团关系紧张的原因
(一)党、团组织规模对比变化
区别于党团创立早期,大革命失败后各地往往先有党组织而后恢复团组织,或抽调团干部优先健全党组织。团的各地组织相较党来说可谓异常之不健全,工作也因处于转型时期而不得出路。党团关系恰处“在工作无发展时非常之好,到工作紧张时就不好了,到工作困难时更利害了”(34)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一九二九年)(一),内部资料,1987年版,第239、205页。的尴尬状态。由于组织过于薄弱,当时团的中心任务更多是尽可能恢复各级组织。团的江西省委在向中央报告时就说:“各地因白色恐怖而倒台、停顿,或已倒台已久而不能恢复者尚不在少数也!故三月来甚至自江西有团的历史以来,省委接到各地报告无一不有‘恢复’二字。”(35)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96、332、516页。由于外部环境限制,各地逐渐恢复的团不仅团员人数极少,更少有青年工作的成熟经验。比如团的福建省委就表示:“全省缺乏青年特殊工作,几乎都是和党重复。”(3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96、332、516页。由此可见,彼时团的组织力量还不足以支持其在工作对象和方法与党有所区分。
党虽然强调对团绝对的政治领导,但对团的指导工作却相对不足。团的满洲省委就抱怨道:“党代表到团会议上来不但政治问题很少谈及,反对于工作也限于原则的说说”“(党)在经常工作中,太忽略了C.Y.工作,只在经济与以援助,这使我们感觉到是等于没有什么关系”。(37)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96、332、516页。江西省委亦表示:“盖各级团部过去的工作,多是党的附属品”“党也的确没有加以切实的帮助和指示,甚至因为看不到团的特殊工作,有许多地方发生取消团的观念。”(38)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一九二九年)(一),内部资料,1987年版,第239、205页。
团的组织自不健全,工作方法也不得当,还得不到党恰当的指导,在青年群众中自然缺乏广泛的影响。比如在闽西,由于党团没有分化,当时虽有闽西团特委的组织,但只是挂个空名,实际工作多由中共特委下设的青年部进行,导致“共产青年团”的名义群众都未有听说过。党的影响力较团大的直接结果就是,团员认为党有特殊地位而以转党为荣,不愿多做团的工作的。团所派遣的同志入了军队便忘了团员身份亦不在少数。(39)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八册)(1930.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515页。
总之,这一时期党的组织规模、人才数量、工作能力较团占优的情况成为取消主义不断发展的基础。在党团之间,团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这一弱势地位既有政治上处于被领导地位的原因,也有组织上发展相对缓慢的原因。由于敌人白色恐怖的破坏,加之长期向党输送团员、干部,团的组织规模和普遍性以及恢复、发展速度远达不到党的水平,再加上工作不得方法。因此在这一时期,党对于团的组织和工作存在着轻视乃至取消的倾向。
(二)党、团对稀缺干部资源的争夺
在团中央致团的四川临时省委的一封信中,对于四川临委要求中央派人指导工作的问题,团中央无奈地表示:“目前全国干部的牺牲,人材同样的缺乏,实难派人到四川工作。”并提出两个解决方法:要么要求党派遣同志来团内领导工作,不然还是由自己产生干部来胜任工作。(40)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575、351、516页。当时人才极其匮乏的情况,于此可见一斑。
人才的缺失或由于党大规模地调走团的干部,或由于白色恐怖带来的牺牲。举例来说,团的大连市委因为没有负责人,团的组织便无形包在党内了,实际上成了党的青年部。(41)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11、191页。团的福建省委于1928年3月恢复成立时,全省11个县市仅有团员200余人。团的赣西南特委由于原书记自首叛变,部分市委组织整个消灭。组织本身就不健全,团的工作只能在背后跟着党的政治行动跑。加之部分干部政治水平不高,斗争意识不强,有的悲观畏缩于敌人的白色恐怖政策而不敢行动,消极怠工。大革命失败后,干部恐慌的情绪可谓十分普遍,一些地方的团部成了注重形式的空洞机关。张怀万在巡视赣西南团特委情况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团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则为干部问题。无论特委本身或下级组织都没有几个可以担负工作的同志。”(42)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一九二九年)(一),内部资料,1987年版,第203页。
同时,由于军事斗争成为这一时期革命斗争的重点工作,党不得不抽调大量干部担任红军内的干部。对此,闽西的团特委就抱怨道:“(各县委区委支部)把同志大批送到红军里去,以致负责同志都整天领着红军做游击战争,把团的特殊工作抛弃。”(43)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575、351、516页。
正是因为干部的缺乏,许多地方的党团不得不合并。当情况有所好转,双方又像清账分家似的争取现有的同志,要求以前是团员的必须还给团,以前是党员的必须交给党。满洲省党委由于先党后团的观念,认为必须先把党建好了才能建团,在实际中就产生了不顾团的工作的问题,不经团的同意而把团的许多同志直接拉入党内。有些地方团无人负责,想要要求党中一个同志负团的工作责任,党却都不允许。(44)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六册)(1929.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575、351、516页。对于本就稀少的干部人才的争夺更加剧了党团之间的矛盾。
(三)游击战争环境使得军事工作需要由党来统一领导
团的五大虽曾做出“团的上级委员会应经过党的军事组织和党在军事中的支部来指导团在军队中的小组”(45)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四册)(1928),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11、191页。的决议。但在当时,党内关于红四军这类超地方性质的红军应由前委或是地方党委领导的问题依然存在着复杂的争论。团在军队工作内的开展更触及红军具体领导权的归属问题。这就导致红军内的团小组可以由上级团委来指导的规定基本无法实现。例如1931年赣东北团特委在部署红十军内团的工作时指出:“地方团部与红军中团的关系是横的关系,不得直接命令或指挥之。”(46)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九册)(1931),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211页。
由于游击战争环境的特殊性,地方工农斗争和红军的行动不仅需要党高度集中的统一指挥,且要有高效、完整且精简的组织体系。举例来说,任弼时就曾要求修正党团联合通告中“党组织弱小或犯了机会主义错误而不改变时,‘团可以并且应当站在党与团上级机关政策上,联络党员群众领导当地工农争斗’”[4]87的规定,以纠正“八七”会议前团抛却党的领导的先锋主义错误。为保证党在红军内的统一领导,赣西南特委规定:“红军内团只有小组,且不能直接管理或不经过党的决定而由团随意调动,红军中团员要参加其部队中最高组织。”[7]212从而对地方团委对红军内团小组的管理加以限制。团中央后来亦反思:“(团的工作)绝对不是在红军中,另外建立一个青年的组织系统来”“过去我们在红军中工作的错误,如四军、六军、八军,(正是)他们不了解在红军中一切行动指挥要集中,所以把青年和整个军事工作对立起来。”(47)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八册)(1930.1-6),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514-515页。而此前在红军内使团以支部形式存在,并受上级团部指导,客观上存在红军内造成另一独立的组织系统,助长党团对立的风险。这也是为什么毛泽东认为只有将党的小组设置在班里,才能使红军像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般的指挥自如、高效运转,而不必通过团组织再分散力量。
一方面,上级党组织不断催促团在红军内尽快成立团的组织以负责青年教育工作。党中央曾批评道:“红军发展将近七万人,现在还没有青年团的组织与工作。”[12]181要求团加紧健全组织并开展经常性工作。另一方面,红军的干部和战士们多不待见团的存在。为快速高效地达成游击动作,或应对反动敌人的突然进攻,红军的行动必须要异常敏捷迅速,指挥也必须高度统一。因此,行动事宜往往是经由党讨论后便立即予以执行。这样,在党内对行动的讨论和传达要天然地早于团。这就每每使得团员有了不能及时了解军队行动的痛苦,所以“(红四军内的)团员都不愿在团内,愿到党内来。”[1]486由此可见,团在红军(特别是超地方性质的红军)内处于两难的尴尬境地。
(四)团对“工作青年化”存在认识误区
自提出“工作青年化”的口号后,团始终未能找到适合青年需要的工作方法。尽管党团中央一再强调要使团一切的工作“青年化”,强调团要把握青年的情绪和心理,了解青年特殊的痛苦和所处的特殊环境,进而把团和党的工作区分开来。但长久以来,各地的团组织在给团中央的报告中几乎都会将“没有充分运用青年工作方法”“缺乏对于青年情绪的适用”列为目前工作的不足,却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案。正是因为未能发现一条切实可行的青年工作路线,团才始终摆脱不了取消主义的阴云。
而团内的上下指导关系在此时亦存在问题。上级指示的内容空泛,缺乏实践性的情况较为普遍,给地方下达的指示内容并无特别大的区别,以至于从中央到地方对于“青年化”的认识都是模糊机械的。(48)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第七册)(1929.7-12),内部资料,1957年版,第117页。党中央也批评团内呈现出清谈的危险倾向,团内的同志只去背诵一些浮泛的教条公式,而不愿深入群众做一些实际的工作。[12]179
团对“工作青年化”的转型方向一度存在模糊和机械理解,在实践中造成了“党负责政治和成年工作”和“团负责文化和青年工作”的“党团分工”现象。这不仅没能缓和党团关系,反而激化了党团之间的矛盾冲突。首先,在革命战争年代,利益的特殊性相比年龄更能从职业或社会身份中得以体现。其次,对青年和成年利益机械的划分不仅人为地造成了青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对立,也使青年运动失去了和其他运动相联系结合的可能。
大革命失败后党团关系之所以一度矛盾冲突不断,一大症结就在于团没能处理好“青年工作”和“党的事业”的关系,没有在代表青年利益的同时坚持党的领导,没有深刻理解进行青年工作的最高目标是实现革命的最终胜利,进而对“青年利益”的界定和认识上出现了偏差。为了凸显“青年利益”的特殊性,团采取了强调党团之间差异的工作思路。这种“党团分工”把党的工作和团的工作对立起来,在事实上造成了团独立领导青年运动,而非党领导团开展青年运动的畸形状态。这不仅在事实上使得党失去了对青年运动的整体领导,也使得团在开展青年运动时近乎偏执地执着于青年的特殊利益,忽视了青年利益之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整体利益的意义。
五、结语
起初,党将青年团设定为“纯粹的青年组织”,团中央为团制定“青年化”的转型方向,其原意都是想通过规定团的工作对象、工作方法,以“党团分化”的形式,缓解党团之间的紧张关系,却不想这一举措在先锋主义和取消主义残余的影响下,一度导致了党、团之间工作上的机械划分,反而激化了党团之间的矛盾冲突。团为使青年工作在内容和方法上都有别于党,反而使青年工作处处受限,成效寥寥。
青年团一方面要为自己组织的正常发展而不断吸纳新的团员,另一方面又需要作为党的“后备军”不断向党输送优秀的人才。但革命战争年代恶劣的生存环境、紧迫的斗争压力,不仅使团所能够吸纳的青年群众数量受到极大限制,同时又放大了党、团组织对人才的需求,客观上对团的发展提出了更严苛的要求。
结果,这一时期党团关系形成了这样一种非正常状态:由于正处于转型的艰难过渡期,团一时找不到正确的青年工作路线而成绩寥寥。而团此时的曲折探索和窘迫状态却成为党对团取消观念形成和发展的基础。在取消观念的氤氲下,党对团索取太多,反哺太少,领导和帮助也有所不足,导致团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工作更寻找不到出路。
通过对这段时期的历史梳理,我们得以重新思考:为何大革命失败后党团关系一度矛盾冲突不断?究其原委,固然与当时党和团的各级组织纪律不严,对中央文件执行不力;许多党、团员政治水平仍有待提高,思想上仍有小资产阶级残遗等诸多因素有关。但考察这一时期党团关系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时,更应充分考虑党、团成长的客观规律和当时中国革命所处的客观历史环境。要求党和团在面对突然而来的反共浪潮时,既要做到处事不惊,又要找到合适的工作方法,恰当处理党团关系,这只能是一种美好幻想。
更重要的是,这一时期党团关系矛盾的频发也为目前共青团工作成熟开展提供了重要的历史参考:共青团设立之初衷不仅是考虑到中国青年情绪、利益有其特殊性,更重要的原因是要求团在党的领导下,实现青年的部分特殊利益服务于党的政治路线,把代表青年利益的工作和党的事业大局结合起来,引导更多青年聚集在党的旗帜之下,投入革命与建设的整体斗争中。未能恰当处理好这一关系,正是彼时未能处理好党团关系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