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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患题材、疼痛体验与温暖现实主义

2024-05-29孙力珍

影剧新作 2024年1期

孙力珍

摘要:作为韩延导演的“生命三部曲”的终章,《我们一起摇太阳》于2024年春节档上映。该片延续了韩延一以贯之的“疾病”题材,讲述了尿毒症患者凌敏与脑瘤患者吕途之间因“征婚求肾”而发生的爱情故事。相较于三部曲的前两部而言,该片在取材、叙事与主题的探索上展现出一定的新意,为当前中国病患题材电影创作提供了借鉴的可能。

关键词:韩延 “生命三部曲” 《我们一起摇太阳》

引言

在韩延的创作生涯中,“疾病”是一个重要命题。2024年春节档上映的《我们一起摇太阳》(以下简称《摇太阳》)与《滚蛋吧,肿瘤君》(以下简称《肿瘤君》,2015)、《送你一朵小红花》(以下简称《小紅花》,2021)共同构成了韩延“生命三部曲”系列。该系列持续探讨生命、疾病与疼痛等相关议题。实际上,从2012年开始,其执导的影片《第一次》已然开启了疾病叙事的滥觞,片中主角宋诗桥(杨颖饰)身患家族绝症。到2015年《肿瘤君》中漫画师熊顿患有淋巴肿瘤;《动物世界》(2020)中,男主郑开司的母亲身患绝症:2021年《小红花》中身患脑瘤的韦一航与马小远。以上可以看出,疾病不仅成为韩延电影作品的核心元素,也是叙事的主要动力。值得注意的是,韩延的作品最大限度地压缩了疾病所带来的恐惧感和悲怆性,反而强化了个体面对疾病时的心路历程。因此,韩延作品中的疾病带有一种“暖色调”,呈现出鲜明的疗愈特质。其新作《我们一起摇太阳》一方面延续了《小红花》《肿瘤君》等影片中的病患设定;另一方面也更加真实地还原了病患的日常生活,以“温情+喜剧”的外壳,包裹了一个充满了生命关怀与温暖现实的疾病故事。

一、现实关怀与去隐喻符码的疾病叙事

有研究者认为,中国电影中的“疾病叙事被形塑成特殊的身体叙事,展示疾病身体的‘吸引力。”然而,在韩延的电影中并未着重展示疾病身体的“吸引力”,而是以患者面对疾病时的精神状态以及疾病的现实性,形塑了一种具有现实共情的情感“吸引力”,这一方面得益于其对病患题材的选择,另一方面是去隐喻符码的疾病叙事。

在题材选取上,韩延的“生命三部曲”展现了其关注现实的一面。相较于前两部分别改编漫画和小说而言,《我们一起摇太阳》则取材于一则纪实报道文章《最功利的婚姻交易,最动情的永恒约定》,该报道讲述两个身患重症的年轻人,因生命接力的约定,而互生爱意并携手对抗重疾的故事。这就使得《摇太阳》既延续了导演一以贯之的病患题材,又在故事背景中注入了更为动人的真实感。据新京报采访,在这则纪实报道当中,韩延看中的是两位病患在疾病事件中展现出的爱意,善意,勇气,以及跟生活死磕的劲儿,特别打动人。可以看出,韩延对这则纪实报道题材的把握,依旧没有放在疾病带来的苦情与怜悯上,而是着重病患面对疾病时展现出的从颓废、丧气向乐观、积极态度的转变上。从取材的角度来看,《摇太阳》既延续了“生命三部曲”中对病患题材的关注,也聚焦病患角色的生活处境,探讨生命议题,并展现出积极乐观的抵抗精神。

孟君指出,“病患题材本质上是一种现实题材,其创作必然遵从现实社会逻辑和现实主义原则。”现实主义的介入,也使得韩延的“生命三部曲”展现出去隐喻符码的疾病叙事,打破了传统认知中对于疾病的偏见。在思考疾病时,人们往往将其赋予各种意义,深化疾病隐喻,使其“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一种道德评判或者政治态度”。因此,桑塔格认为任何令人恐惧的疾病“即使事实上不具有传染性,也会被感到在道德上具有传染性”。在此种意义上,韩延的病患题材电影中,疾病从被认为是身体的一种病的观念,转换成一种道德评判或者政治态度之后,又转向一种情感的共情力。

于此,在韩延的“生命三部曲”中,疾病并非作为一个社会隐喻来呈现,而是将其作为一个叙事阻碍的元素,展现病患角色在面对疾病,甚至死亡时,其情绪的变化以及如何坦然地面对疾病。如在《摇太阳》中,无论是身患尿毒症的凌敏对于“活下去”的执着;还是吕途面对脑肿瘤不断复发时身心所受的折磨,都最大程度地展现出对病患状态与精神面貌的表达,并非聚焦以往疾病的“道德上具有传染性”,更不是展现福柯式疾病背后的权力系谱,而是追求一种具有积极向上的情感号召力。

作为一种现实主义题材,《摇太阳》强调创作遵循现实的逻辑与表达,在疾病的去隐喻化表达中,呈现去社会化的苦难叙事,即使《摇太阳》中增加了疼痛的视觉体验,但其最终目的仍然是为病患角色的动机与转变做铺垫。

二、去社会化的苦难叙事与疼痛的视觉体验

从古希腊修昔底德的“雅典瘟疫叙事”中疾病给人带来的就是痛苦与恐惧。疾病叙事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一种苦难叙事。但通常苦难叙事所“描写苦难的意向一般都是让人们感受一种贫穷和苦难一体化的压抑,没有太大区别,至于这些苦难是否让人们感受到苦难中的振奋和压抑中的光明,一般是不问的”。而韩延在“生命三部曲”中对疾病的呈现,跳出了苦难叙事的窠臼,转而问询的是疾病与疼痛背后病患的生命力与乐观精神以及活下去的勇气。

在病患题材的作品当中,病患角色的塑造往往带有苦难的描述。韩延的“生命三部曲”当中,无论是《肿瘤君》“乐观豁达”的漫画家熊顿,还是《小红花》中,马小远的乐观态度感染了“沮丧”的韦一航,韩延对于病患角色的表达中,始终都展现出一种去苦难化的叙事。相较于这两部作品,《摇太阳》更是将疾病疼痛带来的苦难,转向了病患对抗疾病的积极态度与精神乐观。

在苦难转向的过程中,病痛体验的视觉呈现既增强了影片疾病叙事的真实性,同时也为病患的“征婚求肾”行为提供了合理的动机。例如凌敏作为尿毒症患者,肾透析是她每周必须要进行的治疗活动。影片多次以特写的形式,呈现凌敏因透析而被扎的千疮百孔的胳膊。而在与吕途的意外拉扯中,凌敏胳膊上的瘘管堵塞,医生拍打凌敏的胳膊,凌敏因疼痛而失声哭喊。最终因拍打无法疏通瘘管,只能忍痛重新造瘘。对病患疼痛的直观呈现,使得疼痛体验成为该片的一种“感知视觉”。在《摇太阳》中,韩延减少了人物内心的独白,而是通过视觉,增强了患者的病痛体验,这种病痛的展现,不仅使得凌敏的通过“征婚求肾”行为更为合理,也使得疾病叙事与病痛体验之间的内部建立起更为紧密的联系。利用疼痛建构起的“感知视觉”不仅夯实了尿毒症患者“活着”的艰难,合理化其“征婚求肾”的动机,而且也为影片结尾两人的转变提供了令人产生共情的力度。因此,《摇太阳》中增加了病痛的视觉呈现,并非为苦难增色,而是为角色的转变做铺垫。

实际上,早在《小红花》的拍摄过程中,韩延称:“我特别明确要坚持自己的创作思路和风格一不直接展现病痛,那些展现病痛的画面无论拍的多么真实,都不如现实生活中的的‘震撼。”病痛体验在《肿瘤君》和《小红花》中几乎是缺失的。无论是患有淋巴癌的熊顿,还是患有脑瘤的韦一航和马小远,都没有展现病患的疼痛体验。病痛体验的缺失,使得疾病叙事“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并没有紧密地和病痛的‘体验本身结合在一起”这使得“垂死的病人只是用拒绝体验的方式来进行逃避而已,”这也是《肿瘤君》《小红花》在疾病的病痛体验层面,无法引起观众认可的原因之一。

韩延影片中的疾病叙事,弱化了苦难叙事中的仇恨与丑恶,但其对于关注对象一《肿瘤君》《小红花》《我爱你!》《摇太阳》——大都是少数病患群体而言,仍以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压缩了疾病带来的苦难与悲怆性,强化了个体面对疾病时心态由消极转向积极的过程。这使得韩延作品中的疾病带有一种温暖现实的色彩,呈现出鲜明的疗愈特质。

三、群体共情的生命意识与温暖现实主义

在接受采访时,韩延称自己并不想用那种特别苦情的手法去拍病患,因为自己本身是一个悲观的性格,希望拍摄一些积极、乐观的东西。在上述理念的支撑下,韩延的“生命三部曲”多以喜剧的外壳,讲述病患之间相互激励的温情故事。《我们一起摇太阳》既保持了纪实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引起了群体共情的生命意识,同时也以虚构的表现手法,展现出病患之间的相互慰藉,在疾病与生命之间发掘人性的温度。

首先,病患题材的电影本质上隶属现实主义题材,其创作必然要遵从现实社会的逻辑,这样才能使得观众对影片中展现的生命意识产生共情。《摇太阳》的真实性体现在影片以日常生活细节铺陈病患角色的生活。这一点在韩延的采访中也有体现。“在创作之初,韩延就为影片定下了一个基调:无限贴近生活,不沉重,充满温暖,底色是生活本身。”这就需要“大量的生活细节,真的慢性病人的生活细节,那是你编不了的。我们用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做采访,去了解这些病患的点点滴滴。”在影片中,凌敏作为病患,在饮食上的小心翼翼以及家中停电致使其生活节奏被打乱之后的崩溃;作为病患的家人,吕途的母亲因其术后昏迷长达20多天的等待中,染上酗酒的毛病等等。在这一层面,《摇太阳》的疾病叙事既脱离了桑塔格意义上的疾病隐喻,也不同于福科在《疯癫与文明》以及《不正常的人》中以权力机制阐释疾病,而是“尽量贴合日常生活体验的同时,极大程度地调动观影者对疾病及其衍生的灾难的恐惧,进而使观众对角色产生精神的共情。”无论是在《肿瘤君》中,熊顿在患病之后,仍然保持对生活的热爱;还是《小红花》马小远将活着的乐观与希望传递给韦一航:《摇太阳》中凌敏与吕途之间的互相救赎,“生命三部曲”采用了“喜剧片的快乐共情,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笑不但中和了‘泪,还将故事主题推向了‘献给积极生活的我们的社会情绪,”符合情感逻辑的真实,是影片能够引起群体共情的重要原因。

其次,《我们一起摇太阳》以日常细节夯实真实的疾病叙述过程中,也以虚构的手法,奠定了影片的温暖现实主义的基调。谈到电影的“虚构”问题,一是“所指层面的虚构性”,二是“能指层面的虚构性”。前者指向的是故事的情感与意义,后者则是故事中的人物、叙述者以及事件等。在韩延的“生命三部曲”中,真实与虚构是疾病叙事的两个相互依存的两个方面。《摇太阳》也不例外,影片结尾,吕途在凌敏的劝说之下接受手术,并决定以一种积极的心态继续等待肾源。这一团圆式的结尾,虽然与纪实报道当中故事走向较为一致,但结尾两人纵情享受人生的情节设定,消除了病患所具有憔悴、虚弱,甚至疼痛的表达虚,构的情节设定在此弱化了角色在疾病面前的真实状态,这在所指层面体现了创作者致力于展现温情现实主义的意图。这种温情现实主义,也可以看作是对温暖现实主义批判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即情绪的隐忍与克制以及对人本性的关注,但也缺少了对时代性的把握以及对社会发展中存在问题的病理性剖析,也就很难在更广泛的领域中“疏解与引导人民情绪”。

影片《我们一起摇太阳》在表达的真实性与虚构当中,完成了引导人们关注社会热点和关注弱势群体。韩延执导的影片以积极向上的正能量触摸生活的肌理,带给观众人性的美好和温暖,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在体现创作者超然的生命体悟之余,实现了现实主义向温情现实的跃迂。但其批判力度和广度仍然需要进一步完善。

四、结语

正如在文章的一开始笔者所提到的,韩延在“生命三部曲”中努力的弱化疾病所带来的悲苦体验,以一种积极乐观的姿态讲述病患的情感世界、日常生活和社会位置。然而,2024年2月14日,联瑞影业宣布《摇太阳》退出春节档,原因是在档期选择上出现了重大失误。其实,这不仅仅是一次档期选择上的失误,其背后是疾病这一题材与受众兴趣点之间的错位,在温暖现实主义背后如何平衡“温暖”与“现实”才是最主要的症结,再次上映就一定能得到票房的回报吗?答案仍是未知。截止本文写作的的2月15日,春节档上映的八部影片中,只有《飞驰人生2》与《热辣滚烫》遥遥领先,现实题材的《第二十条》与《搖太阳》普遍遇冷。也许这也是一个症候性的现象,在当前的语境中我们是否失去了对苦难的共情力?亦或者换个角度想,对于《摇太阳》的反思或许能够为韩延接下来的创作提供一个更具中国式的创作方案。

责任编辑:刘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