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要看天意

毕淑敏

认识一位资深的整形医生。我问，您可以一眼就看出谁整过形吗？她说，基本可以。

她说，整形这件事，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效果要仰仗整形医生的经验和技术，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呢，要看接受者的条件，比如不能是疤痕体质。

我把这两者的概率加了一下，并不到百分之百，就说，那剩下的呢？整形医生说，剩下的要看天意，就是概率，再说明白点就是运气。有时候，医生没有问题，病人没有问题，却南辕北辙，甚至丢了性命，就是这神鬼难测的百分之十在起作用。

我说，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为什么人们还要前赴后继在所不辞？

整形医生说，我们这一行真是蒸蒸日上，特别是现在开辟了新战场。

我说，你们那儿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真可谓战场，只不过这增的部分在哪里？

整形医生说，是小鲜肉们，最近几年，年轻男子整形的比例大幅度上升。天生的小鲜肉数量毕竟有限，我们就后天大批量制造小鲜肉和好颜值，也迎来了整个市场的黄金发展时期。

我说，您做整形前，一定要好好觀察他们的长相吧？

整形医生说，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我让他们一定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不正确的，我就不给他做整形。

我说，是什么问题？

整形医生说，把你的心想象成一座山谷，那里是怎样的景象？

有人说，山谷里绿树成荫泉水潺潺；有人说，山谷里鸟鸣不绝百兽出没；有人说，他的山谷里阴风惨惨，宛若地狱；有人说，他的山谷里毒蛇盘踞豺狼成群。

我问，这和整形有什么关系？

整形医生说，整形的效果并不是一劳永逸，相由心生。人们为什么要整形？说到底是为了让自己的容貌美丽。可是再端正的容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一定会随着人心的动荡而此起彼伏，就像一条牛仔裤穿在不同人的身上，半年后就会养成不同的纹路。

人的容貌是一块更细腻的布，天然的容貌是这样，靠人工矫正过的容貌更经不起磨损。愁苦，会生出相应的皱纹；快乐，则会有完全不同的纹路。如果你想要美好容颜，请先让自己心境明媚。

也有人拒绝做这个想象，说：“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知道我的心事。”整形医生说，你可以不对任何人说出你的秘密，但是你不知道，你身边就潜藏着证人，不断揭发你试图掩藏的一切。

那人多半大惊失色，说，这是谁？整形医生说，它就是你的脸，你的容貌，你的动作，你的身体，包括你所散发出来的气场。

我们的心灵就像树根，滋养生发塑造着我们的身体。一棵树的叶子光泽灼灼，花开艳丽，你就知道它的根系深长营养丰饶。绝大多数的叶子和根长得一点都不相似，可叶子是根的证件照。很多人用尽种种法子，来补充皮肤上的水，来拉直面颊上的纹，来填丰唇上的沟壑，来挑垫低垂的眉……在高明的整形医生手下，这些都不是难事。你可以在短时间内看到某人焕然一新的容貌，然而，整形医生手中的刀，抵不过天下另外两把刀。

我问，那两把刀是什么？

她说，一把刀是时间，时间会冲刷整容的效果，就像雪堆遇到春阳，渐渐融化。还有一把更尖锐的刀，就是心灵的雕刻。只有心底的明媚，才能滋养出旷日持久的美丽。

（摘自龙源期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