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时间策略对文本意蕴生成的作用分析
——以艾米丽《呼啸山庄》为例
2024-05-23杨婷婷
杨婷婷
叙事时间策略影响着故事的呈现方式,进而作用于读者的阅读体验。合理制定叙事策略、丰富时空层次感,有助于塑造文本意蕴,并准确传达文本内容和作者思想。《呼啸山庄》的叙事时间策略较为复杂,具有较强的分析研究价值。
一、叙事与时间的关系
(一)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的关系
文本中的故事具有特定的逻辑线和时间线,应符合事物发生发展的基本规律。无论采用哪一种叙事方式,故事中人物的出场顺序、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都不会改变,故事时间始终与故事逻辑、客观规律、客观事实高度吻合。文本的写作者为了达到某种叙事效果,可打乱故事时间,将原本在时间上靠后的事件提前,突破读者的认知习惯,从而创造新奇的阅读体验[1]。因此,叙事时间体现在作者安排的故事事件中。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可能保持一致,也可能存在差异。
(二)常用叙事方式中的时间逻辑
1.顺叙中的时间逻辑
顺叙也称为正叙,指完全按照故事中不同事件的发生顺序进行叙述,其特点为先发生的先描述,后发生的后描述。
2.倒叙中的时间逻辑
倒叙指提前叙述故事中非开头的片段,如故事的结局或者中间某个重要的情节,倒叙的叙事顺序甚至完全与故事的发展顺序相反[2]。此类叙事手法在小说中应用广泛。
3.预叙中的时间逻辑
预叙指在文本中事先提及后续准备叙述的事件,是对故事情节的预先描述。预叙的运用有利于激发读者的兴趣,常作为行文中的铺垫手法,并且在时间层面塑造一种“时光交错”的感受。
二、《呼啸山庄》中顺叙、倒叙的变换应用
(一)以顺叙展开故事
前三章运用了顺叙的叙事方法,讲述了洛克乌德前往呼啸山庄拜访希刺克厉夫时的见闻。第一章的开头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洛克乌德于1801年前往呼啸山庄,意在承租希刺克厉夫的另一处庄园——画眉山庄。随后,洛克乌德与希刺克厉夫交谈,观察呼啸山庄内的环境,接触到庄园里的佣人,甚至被主人豢养的狗狂吠。大雪导致洛克乌德留宿在呼啸山庄,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在一阵哭声中,一个幽灵乞求洛克乌德放她进屋。
顺叙手法以洛克乌德进入庄园后的经历为故事线,遵循故事发生发展的时间规律,从第一视角向读者塑造了希刺克厉夫和庄园内的阴郁气质,而他的梦境则制造了更大的悬念和线索,成为后续事件的铺垫。
(二)以顺叙、倒叙交错塑造时空层次感
从第四章开始,小说进入倒叙,山庄内短暂的经历激发了洛克乌德的好奇心,于是他询问女管家艾伦·迪恩,随后女管家告诉他呼啸山庄前主人恩肖先生一家和现主人希刺克厉夫之间的关系。
第四章将小说的叙事时间从1801年倒退至1771年,那一年恩肖先生收养了流落街头的孤儿希刺克厉夫。在成长过程中,恩肖先生的女儿凯瑟琳与希刺克厉夫产生了感情,伴随着恩肖夫妇年老离世,他们的儿子辛德雷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但辛德雷反对凯瑟琳与希刺克厉夫的感情,对他们横加干涉。最终希刺克厉夫伤心离开,并在数年后回到呼啸山庄复仇。
小说的第四章到第三十章主要采用倒叙手法,以女管家的回忆构建起呼啸山庄内的恩怨情仇。叙述了恩肖、辛德雷、凯瑟琳、希刺克厉夫之间的关系,其中还涉及画眉山庄的埃德加·林顿(凯瑟琳的丈夫)、凯瑟琳的女儿以及希刺克厉夫的儿子。
艾伦·迪恩的回忆一直延续到第三十章,时间为1801年12月。进入第三十一章后,重新从洛克乌德的角度展开叙述,时间为1802年1月,与前三章贯通,彼时的呼啸山庄依然维持着原有的阴郁、封闭氛围。在第三十二章的开头部分,叙事时间跳跃至1802年9月,当时的洛克乌德受到朋友的邀请,前往原野打猎,路途中经过了呼啸山庄,他产生了强烈的再次造访的冲动。于是他前往山庄,竟然发现山庄一改常态,摆脱了原来的封闭感,大门敞开,院落中花香阵阵,一派新气象。原来希刺克厉夫去世了,主人的更替改变了呼啸山庄的面貌。可见,第三十一章和第三十二章以顺叙为主。小说的最后两章又一次采用倒叙,重在讲述希刺克厉夫去世前的情况以及呼啸山庄内发生的其他事情。
因此,纵观整部小说,《呼啸山庄》的叙事方式为顺叙(前三章)、倒叙(第四章到第三十章)、顺叙(第三十一章到第三十二章前半段)、倒叙(第三十二章后半段到第三十四章)。时间上形成了交错感,借助洛克乌德的观察和艾伦·迪恩的回忆,将两个不同的时空组织在一起,形成富有变化和层次的阅读体验,对于意蕴的生成起到了良好的促进作用。
三、叙事时间策略对《呼啸山庄》中文本意蕴的塑造作用
(一)叙事时间策略与文本意蕴的内在联系
篇幅较短的文本中大多采用顺叙。但小说的容量较大,其中的人物、时空、事件都较为复杂,如果完全采用顺叙会导致阅读缺乏层次感[3]。《呼啸山庄》通过顺叙和倒叙手法的交替运用,形成交错的叙事时间。使两个不同的时空产生联系和对立。对于行文而言,这种叙事时间策略有助于增强小说的张弛度,在部分章节形成悬念,引起读者持续阅读。与此同时,小说的美学价值也有所提升,强于顺叙所造成的单一叙事效果。
文本意蕴指文本中的含义、内在意义,亦可延伸至文本的韵味。艾米丽将《呼啸山庄》的叙事视角设定为洛克乌德,而洛克乌德实际上与小说的核心故事无关,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因此,从洛克乌德的视角切入主体故事时,自然地采取了先顺叙后倒叙的方式,在时间上从现实出发,然后开始回忆过往。显然,小说中文本意蕴的塑造与叙事时间策略存在密切的联系,因为叙事时间影响着文本内容的呈现方式和呈现顺序。
(二)《呼啸山庄》中时序变换塑造的悲剧意蕴
1.利用顺叙时空营造小说冷基调
在小说的前三章里,洛克乌德第一次到访呼啸山庄,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好奇。作者以顺叙的手法向读者逐层展示洛克乌德眼中的山庄以及其中的人。时空感受方面符合阅读者的习惯。随着洛克乌德的深入,呼啸山庄内的压抑感、萧瑟感跃然纸上。例如,宅子尽头栽种着几株萎靡不振的枞树,碗橱底下一窝狗崽不断尖叫,主人希刺克厉夫从一开始就态度傲慢、生冷。作者还特意解释了呼啸山庄中“呼啸”二字的含义,意为“风啸雨吼”。可见,艾米丽试图通过洛克乌德的视角营造出一种神秘、封闭、阴郁的感受。洛克乌德的留宿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感受,他被带到一间具有禁忌意味的卧房,还被告知家中近一两年怪事连连,结果晚上他便遇到了凯瑟琳·林敦的幽灵,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这一切都与呼啸山庄的主人希刺克厉夫存在关联,从故事的后续发展可知,希刺克厉夫的确遭受了很多苦难,导致他心生仇恨。
顺叙手法的运用塑造了当前的诡异感和神秘感,作者艾米丽在一开始就为读者设置了一个谜题。通过环境描写和人物描写奠定了小说整体的冷基调,也为后续的回忆制造了线索,进而从现在迁移到过去,转换故事的时间和空间。小说中的环境描写是对故事情节的事前暗示。
2.利用倒叙时空呈现故事主体,塑造悲剧意蕴
前三章制造了诸多悬念,于是从第四章开始借助艾伦·迪恩的回忆叙述发生在希刺克厉夫身上的事情。悬念产生于“现在”,但答案却在更早的“过去”,于是顺理成章地采用了倒叙的手法。
随着时间转换到1771年,30年的时间跨度为故事主体创造了饱满的叙事空间。希刺克厉夫被庄园的老一代主人恩肖收养,虽然他与恩肖的子女一起成长,但身份上却存在很大的差距。就连与他相爱的凯瑟琳也嫌弃过他卑微贫苦的出身,甚至对他的求婚犹豫不决。辛德雷主张与画眉山庄联姻,不断对希刺克厉夫施加羞辱和压力[4]。现实中的困境令希刺克厉夫倍感失望,即使他在后来变得富有,依然不能释怀心中的仇恨。复仇是他再度回到呼啸山庄的唯一目的,凯瑟琳死去、辛德雷失去山庄,这一切都是希刺克厉夫的精心策划。他的仇恨甚至延续到了下一代,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还试图加害凯瑟琳的女儿。
1801年的希刺克厉夫阴郁、傲慢,倒叙时空向读者全景式地展示了他的成长过程,尤其是他与凯瑟琳之间的情感纠葛。希刺克厉夫深爱着凯瑟琳,却因为身份卑微而被驱逐,于是因爱生恨。凯瑟琳在他归来之后试图挽回爱情,但却死于早产。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的一生都是悲剧,以至于希刺克厉夫在凯瑟琳死后依然过着满是愤恨的生活。正因如此,小说前三章才花费笔墨营造出封闭、萧瑟的庄园环境,因为环境是人心的写照,暗示着希刺克厉夫内心的仇恨。
3.倒叙、顺叙交替,强化悲剧意蕴
洛克乌德仅仅在呼啸山庄中短暂地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他离开了。小说的第三十一章和三十二章再次回到洛克乌德的视角,采用顺叙手法,将时空从艾伦·迪恩的回忆转换为现实,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价呼啸山庄当时的状况。1802年初的山庄依然维持着洛克乌德初次到来时的印象,栅门紧锁,唯恐有人闯入。转眼间到了1802年9月,彼时的洛克乌德已经离开呼啸山庄超过8个月。当他再度到访时,发现山庄的面貌焕然一新,原本的晦暗、阴郁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开放姿态[5]。小说中写到,洛克乌德顺手推开不再上锁的栅门,闻到了黄墙花和紫罗兰的芬芳。这些变化是因为山庄的主人希刺克厉夫去世了,新主人是凯瑟琳·林敦的女儿。
希刺克厉夫童年悲惨,流落街头,长大成人后失去爱人,内心产生了仇恨。直到他死去,这种仇恨始终以呼啸山庄颓废、阴郁的氛围展示给外来者洛克乌德。倒叙和顺叙的交替运用将希刺克厉夫的内心世界从过去延伸到现在,堆砌在洛克乌德面前。而呼啸山庄易主之后,新旧面貌之间的对比再次强调了希刺克厉夫的心境。作者正是通过叙事时间的交替,将过去投射到现在,从而强化了文本中的悲剧意蕴[6]。
在小说的最后三章,作者运用倒叙的手法,讲述了希刺克厉夫去世前的心境,他能感受到凯瑟琳的灵魂,也就是洛克乌德遇到的幽灵。结果是他放下了心中的仇恨,也为自己一生犯下的错误感到悔恨。于是他不吃不喝,含笑而终,内心也获得了解脱。此处的倒叙时空是推进故事情节的必然途径,因为洛克乌德到访时,希刺克厉夫已经去世,洛克乌德只能通过他人之口了解他去世前的情况,从而交代故事的结局[7]。
4.《呼啸山庄》叙事时间策略的整体作用分析
第一,增加了叙事角度和时空范围。如果小说全盘采用常规的顺叙手法,其整体的叙事角度就显得过于单一。无论是洛克乌德还是女管家艾伦·迪恩,都不是故事中的核心人员,而是作为旁观者,在了解事实、陈述事实的过程中发表看法、传达态度。因此,作者艾米丽通过这种方式增加了叙事角度。与此同时,洛克乌德的出现为更大的叙事时空创造了条件,这一角色促成了叙事时空的交错。
第二,深刻地传递出小说的悲剧意蕴。《呼啸山庄》的故事情节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和悲剧性。作者先是借助现实奠定小说的基调,为后续的故事情节做铺垫,然后通过回忆逐层剥离事实真相,让读者探寻希刺克厉夫的内心世界[8]。再将时间拉回到现实,将主人公内心的仇恨不断强化,成为他一生的烙印,直至死去。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作者一以贯之地描述希刺克厉夫的情感变化,从爱到恨,再到与仇恨和解,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四、结语
《呼啸山庄》在开篇采用顺叙的手法讲述了洛克乌德对庄园和希刺克厉夫的印象,奠定了小说压抑、悲凉的冷基调。接着运用倒叙的手法回忆主人公希刺克厉夫的悲剧人生,将开篇的冷基调与主人公的内心情感联系起来。然后再次回到现实,强调了主人公的心境。结尾的倒叙将时间拉回到希刺克厉夫临终前的场景,凸显其情感变化。小说的意蕴始终与叙事时间紧密联系,正是通过时空变换来塑造故事情节。因此,叙事时间策略能够影响和塑造文本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