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指纹何以动人

张铁

在陕西西安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总有参观者拿着望远镜，隔得远远地端详。“想看到兵马俑上古人留下的指纹”，有人这么说。

有的兵马俑上，的确留有制作者的指纹。在秦陵百戏俑坑的28号“仰卧俑”腹部彩绘的表面，考古工作者发现了3枚指纹的痕迹。不仅仅是兵马俑，河南渑池一处仰韶文化遗址中，在一块距今约5000年的陶缸残片上，也曾发现了清晰的指纹。不少汉、唐砖上，还有砖匠用以“签字画押”的掌印。给兵马俑拍“证件照”的摄影师赵震，曾如此描述他见到一尊兵马俑唇边指纹时的震撼：“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时间已经消失了。”

穿越时空的指纹，何以打动人心？

古代工匠制作时可能并未多想，而时间已于不经意间被陶土固定，留下千年不消失的指纹，在岁月深处倾诉历史。瞬间与永恒，就这样在一枚小小的指纹中重合。如此微小脆弱，却能跨越千年，纤小细节中更显人类创造的力量。我们在光阴流转后与之相遇，似乎仍能感受到陶土的柔软与坚韧，感受到古人手指的力度与触感，也感受到那个时代人们生活、劳作的愉悦与艰辛。以指纹为中介，我们与更远的时间、更多的人相连。

小小指纹引发的共鸣，也有着宏阔的历史背景。纵观人类文明史，唯一“亘古亘今、曰新又新”的，就是中华文明。我们之所以心有戚戚，正是因为我们共同啜饮着这条文化水流、共同站立在这片文化大地上，为共同的甘泉所滋养。从这个角度看，指纹不曾消失，留下指纹的先人，也从来未曾远离。

让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不仅有语言文字、典章器物、文学艺术，也有生于兹、长于兹、劳作于兹、歌哭于兹的无数普通人。他们是受文化化育之人，也是创造文化之人。一代代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守护、传承、发展，构成了中华文明最深厚、最广袤的“地基”。古文化遗址中的谷物、畜骨，边关将士书于竹简的家信、账簿，砖、石上匠人的物勒工名，沉船中水手的锅、碗、碟、壶……这些最日常、最普通的东西，折射无数人在漫长岁月中的日用常行，如点点星光构成了中华文明灿烂的星河。工匠无心留下指纹，后人却从中看到中华文明经久不息的脉动、中华民族绵绵瓜瓞的传承。

在考古学中，有一种“微痕分析”：用显微镜细细观察器物被制造、使用时留下的痕迹。比如远古石器，若微痕多为纵向，则多为砍凿之用；若是横纹为主，则多是切割之用。可以说，文物作为器物，其“密码”远不止在外观。从这个角度看当前的博物馆热、文物热，那些“网红”展览、“明星”文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或许是悉心体会时间深处的回响，对历史抱有一份“理解之同情”。有考古学者曾说，博物馆展品里的杯子不会用来盛茶，但研究那个杯子时一定要想到茶。或许，我们普通人在欣赏文物时，同样可以把器物还原到其历史语境中，学习更好地通过文物与历史、文化对话。

一枚枚指纹，穿越古今，留下历史的印痕，也留下文化的“密码”。其中，有一種深沉而持久的力量，激励我们向着未来前行。筑牢共通的文化情感，守住共同的历史记忆，我们才能让古老的中华文明别开生面、辉光日新。

（选自2024年1月31日《人民日报》，有校改；荐稿／林肃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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