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义:石墨镌华游妙境 龙回浩气汉风扬
2024-05-22王道义
王道义
中国书法,是泱泱中华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基因之一。一部源远流长,光彩夺目的中国史,也可说是一部墨色淋漓,气韵生动的中国书法史。学习和研究中国书法,不可不谈“金石”,因为中国早期的书法文字,不是在金属器具之上,就是在石制器物之上。碑,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里释为“竖石也”,也就是竖立的石头。刘勰《文心雕龙》说碑的起源:“碑者,埤也。”古代君王封禅竖立巨大的石头以增高山岳,如秦始皇时期记功德的《秦山刻石》《峄山刻石》等。汉代刻石书法是中国书法艺术图卷之中令人仰慕的高峰。巴蜀地区的汉隶刻石,兼具碑刻、摩崖、石阙、崖墓等多种形制。其“疏荡奇逸,独具风规”的书法特点,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023年7月,国家文物局公布了《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成都天府广场近年来出土的汉代《裴君碑》与《李君碑》荣列其中,这为靓丽的成都名片又增添了一笔幻彩。2024年2月,成都博物馆策划的“蜀风隶韵:汉代巴蜀地区名碑名刻鉴赏特展”中,展出有24件精品碑石拓片,不仅有“裴”“李”二碑,还包括了“汉三颂”等传世名品。它们既是极为难得的书史瑰宝,也是古代巴蜀地方政治、文化教育、地域交通、风土人情等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石上春秋
公元前221年,秦朝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国家。汉承秦制,在文化和思想上创造了多元一体的“东方帝国”。随着刘邦推行“天下县邑城”的政策,城市建设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洛阳、邯郸、临淄、宛(南阳)和成都成为全国性经济中心,被称为“五都”,仅次于京师长安。
西汉时期,时任蜀郡太守的文翁为了改变巴蜀地区文化落后的现状,在成都创办了一所官学——“文翁石室”,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地方政府开办的公立学校。官学的建立大大改变了蜀地的文化状况,一时间蜀中求学蔚然成风,巴蜀之地一度出现“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的盛况,更涌现出了诸如司马相如、扬雄、王褒这样的辞赋大家和文学之士。人杰地灵的天府之国,不仅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山水,歷史文化积淀也格外深厚。东汉元嘉二年(公元152年),蜀郡守裴君卸下八年的职务准备离任。他的下属特地为他捐赠了一块石碑,记录了他的生平和功绩。这块石碑与前任蜀郡守李君颂德碑并列于祠堂之中,向后人讲述着两位地方官员为蜀地繁荣所付出的努力。
2011年11月,在成都市天府广场东御街,汉隶杰作《李君碑》《裴君碑》相继重见天日。碑身上载有高达两千多横稳疏阔的汉隶文字,除了“巍巍大汉”“列备五都”的磅礴颂词,字里行间更凸显了汉代成都在全国举足轻重的重要地位,也让后人直观地看到了汉代成都的地方官制、文化教育、社会生活、经济面貌和文学水平。
《李君碑》原立于顺帝阳嘉二年(公元133年),后因本初元年(公元146年)的一场洪水将碑冲毁。其后,由蜀郡裴姓太守重新立碑。碑文中李君对蜀地文教人才极其重视,正是对西汉蜀郡太守第一循吏文翁“少好学 通《春秋》”“仁爱好教化”“治蜀化蜀”优良传统的继承与弘扬。《李君碑》中说,李君治理蜀郡,同心齐鲁,诱进儒墨,远近一片光明,荒废的教育事业得以振兴。并说,在蜀郡,前面有司马相如、严君平和扬雄,后面也有很多好学可就之才,他们的名声,他们的著作,很容易被磨灭。于是李君揭除蔽障,把历代先贤的话语和著作加以整理,传播于世。他珍儒重能,提高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他拔擢英才,用贤良方正去举荐他们。可见李君的用心。
《裴君碑》原立于建康元年(公元144年),后被损毁,桓帝元嘉二年(公元152年)重新立碑。裴君广修学校,振兴七艺,存心音律,广施教化,达到了文武不坠,礼乐条畅的美好社会状态。千秋书圣王羲之在著名的《严君平帖》《讲堂帖》《谯周帖》中表达了对蜀郡和益州历史上的历代先贤的无限敬仰之情。
无论是李、裴二君,还是立碑的官员们也许都未曾想到,一通颂扬业绩的记载,竟然成为了千百年后人们解读成都文化繁荣的生动描述,让今天的我们,能够看到成都在数千年文化长河中不断前行、创新发展的动力和细节。
勤耕砚田
隶书产生于秦朝建立以前,而兴盛并通行于汉代,可以分为秦隶和汉隶,它是古文字和今文字的分水岭,与篆书、楷书合称正体书。四川现存的汉代刻石隶书,如赞勋怀人的庙堂碑刻代表作《樊敏碑》、乐铭山阿的摩崖刻石代表作《何君阁道铭》,等等。或平整精密,或雍容浑厚,或整饬,或散朗,大抵古拙而不乏奇趣,竟没有一件是雷同的。这些与天回镇老关山出土的西汉医简,风格大异其趣。东汉中晚期崇尚奢靡夸饰,树碑建阙之风大兴。据统计,四川地区现存的汉代刻石,或仅存其拓本者近百件,主要集中在成都、都江堰、乐山、雅安等地区。
书圣王羲之是古往今来学习篆隶书的好榜样,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写道:“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他转益多师,观摩学习,“兼撮众法,备成一家”,达到了“贵越群品,古今莫二”的高度。东汉著名的大学者、书法大家蔡邕,在他的论述文章《九势》中对书法用笔应该掌握的九种技巧作了非常详细的阐释,即为:落笔,转笔,藏锋,藏头,护尾,疾势,掠笔,涩势,横鳞。他写道,“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意为只要掌握这九种笔法,即使没有高明的老师、教授,也能够妙合古人。但是,翰墨功多,一定要用很深的功力,用很多的时间去磨砺才可以达到书法的妙境。今日学书优势明显,我们可以轻松地走进博物馆直面古人的作品。各地出土的简帛书,很大程度上更新了我们对隶书的认识,也更加直接地观察到隶书变迁的脉络。苏轼讲:“作字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终不能尽妙。我则心目手俱得之矣。”这一充分表明,学书不仅需要技能,还需要见识和学养,由此才能产生它的审美效果。
守正出新
“法”,原作“灋”。《说文解字》中写到:“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会意。”用水、去、廌组成的灋,我概括为“守正驱邪 平正如水”,这个法不仅是用在刑事制度上的,也是学习书法篆刻的理念。“身正行端 守一以止”即为“正”,“正”者“守一以止”,也是我们书法人要坚持的理念。“斫木取薪 日新又新”的“新”是在原有的事物上创造开发出新的东西。由此观之,守正出新,它不能够完全地新造,而是要在保持优秀传统文化的本真与核心基础上,不断发展和创新。
具体到守正创新的素养问题,就是得法、功夫、学养、悟性,德学识才情的综合提升。从蔡邕、王羲之,到颜真卿、苏东坡,无一例外。得法: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笔势论十二章》王羲之)功夫: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不作张芝作索靖。(《题二王书》苏轼)学养:论人才能,先文而后墨。羲、献等十九人皆兼文墨。(《书议》张怀瓘)悟性:“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无壁坼之路,一一自然。(《僧怀素传》陆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高素质书法人才应兼具学有渊源、见识醇雅、技艺精湛、高情深韵,争做艺文兼备、技道均衡的书写者。学正体书字法要秉持“守正、容通、避俗”的理念,力矫趋俗炫奇、急功近利、千人一面、人云亦云时弊。只有从多个方面入手,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才能提升书法人的专业素养,也才能真正做到日新又新、守正出新,创作出更多思想精深、气象正大、质朴清新、刚健有力的精品力作,开拓书法新境界。
中国龙年已至,众多书法经典之作汇聚于成都博物馆,为今日崇丽古都的万千气象提供了珍贵的历史注脚。最后,以我的自作诗《千秋万岁兮永长生》为中国文化践行者、文艺爱好者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
蟠桃共抱喜新晴,片石芙蓉妙凿成。
愿借瑶台栽树法,千秋万岁永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