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预备
2024-05-22梨布
梨布
蓝小宇实在无法忍受各级官员的围追堵截，索性躲进了水滴飞船。
“还没上任，就这么多麻烦事儿，到底还让不让我休息了？”小宇瘫坐在球形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万事开头难。”运行在飞船主机里的数字公爵劝导，“等一切走上正轨就会轻松很多。”
“可我压根儿就没想当这个月球总理！”小宇仍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票给我。”
“也许，这正是你的优势。”公爵分析，“人们早就受够了那些政客，不想再听他们的假话，而你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刚正不阿。”
说话间，水滴飞船里的通信装置嘟嘟叫起来，一个视频电话请求接入。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自个儿躲回飞船呢？”大副彼得焦急的面容浮现在屏幕上。
“难道我还不能决定自己去哪儿吗？”小宇反问。
“当然，你有这个自由。”彼得立马点头哈腰地附和，“可是，就职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一堆的事情都在等着你处理呢。”
“我又没干过这个，什么经验都没有，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呗。”小宇没好气地嘟囔。
“能做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做了。”彼得显得很无奈，“可是，整个典礼是以你为中心的，很多事情都得有你在场才行。”
“属于你的责任，你就应该承担。”公爵轻声告诫小宇。
“好吧，典礼还有多久开始？”
“只剩2小时17分了。”彼得扫了一眼腕上的军用多功能表。
“给我半小时的时间，让我先静一静。”小宇摆出不容置疑的态度。
“好，那就30分钟，1分钟也不能多耽搁了！月球一号专车会在舱门口接您。”彼得匆匆挂断了电话。
就职典礼
就职典礼仍在月球基地的中心广场举行。相比起竞选时喧闹喜庆的氛围，此时的广场显得肃穆又庄严。穹顶屏幕上不再绽开炫目的电子烟花，而只有深邃的星空背景，耳边萦绕着低沉舒缓的古典交响乐。
尽管身上的燕尾服是由月球上最顶尖的裁缝亲手缝制的，但小宇觉得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胸口太紧，袖口太窄！”小宇反复抱怨，他连抬起手臂去解开一粒纽扣都做不到。
在面对《月球宪章》宣誓的时候，小宇的胳膊差点儿都举不到适合宣誓的高度，幸好主持仪式的老议员帮他托了一把。
现在，前面一系列冗长的仪式都已结束，其他人员都离开演讲台，只剩小宇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台上发表就职演说。小宇只觉得这身燕尾服里像是藏着一圈又一圈的紧箍，勒得他快喘不上气来了。
“竞选是多久之前的事情？27个小时，还是28个小时？”小宇看着台下密密匝匝的人群，已经不再像竞选时那样紧张。即便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也完全不用担心。上台之前，彼得早就宽慰过他：“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照着提词器念就行。”
小宇将注意力集中在提词器上，努力让自己忘却这一身紧绷的衣服带来的不适。
“今天——”小宇清了清喉咙，按照提词器上的内容开始念。
提词器是一片全透明的液晶板，和悬浮的水晶话筒连接在一起。根据小宇的眼球和头部移动的动作，话筒和提词器会自动调整位置，既能保证小宇看清楚提词，又能将他的声音完美地传播出去。从台下看去，这两样设备都完美地隐身于周围的光影之中。
“对于我们的星球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小宇照着提词器继续念下去。
但是透过提词器的透明面板，他捕捉到了现场观众中的几丝异动。准确地说，是小宇佩戴的隐形眼镜捕捉到了人群中一些反常的细微动作。
在典礼开始之前，公爵曾经强烈要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小宇那一套贴身的光子宇航服都不能脱。与宇航服配套的头盔显得笨重，不适合在典礼上佩戴，于是公爵特制了一副隐形眼镜交给小宇。
隐形眼镜整合了头盔的主要功能，不仅可以监测周围环境，还能即时将各种数据传回水滴飞船，供公爵分析研究。
此刻，小宇的隐形眼镜捕捉到现场少数人的异常表情和神态，通过电脑中一系列的情绪还原和心理分析，推断出他们正准备有组织地实施暴力活动。
“月球终于将命运的钥匙握回了自己的手中！”小宇的演说有条不紊地进行。而与此同时，隐形眼镜传回的信息经由数字公爵的系统傳送到橘猫舰长的手中。
几队身着便装的警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群，按照隐形眼镜提供的坐标位置一一搜索。
橘猫舰长发出命令：“控制住他们，但别整出太大动静。”
“那么……小宇的安全怎么保证？”大副彼得感到有些棘手。
“当年这里的设计图纸我都看过，如果没记错的话，演讲台上应该配备了防弹玻璃，你去确认一下。”橘猫舰长交代。
彼得说：“我明白了，马上去查看防弹玻璃。”
警示
隐形眼镜上跳出越来越多的警示窗口，弄得小宇几乎都看不清提词器了。
“暗杀？”小宇看着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警示信息，觉得有点儿可笑，“为什么有人要杀我呢？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潜入人群的便装警卫开始缩小包围圈，有一两处嫌疑人落网，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阵阵小小的骚动。
在小宇周遭两米左右的位置，一圈透明的防弹玻璃缓缓升起。
隐形眼镜上的警示窗口弹跳得更加猛烈，甚至还伴随着嘟嘟的警示响铃。小宇的目光穿过提词器，看向台下的人群，那一个个被隐形眼镜标出红框的区域，似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都是拥挤的人群和一张张陌生的脸，从哪儿就能看出来呢？”小宇并不太相信这频繁闪现的警报。
“躲避！躲避！有攻击性武器！”隐形眼镜忽然弹出满屏的警示窗口，同时发出尖厉的警报。
小宇只看到人群中有挥舞的手臂，出现了混乱的场面，但完全看不到任何武器。
“危险在哪儿呢？”小宇满腹狐疑，但仍然顺从地俯低了身体，蜷缩在正在升起的防弹玻璃之下。
刹那间，一粒粒小口径金属弹头擦着小宇的脸飞过，划出凄厉的声音。
“还真的有人要杀我？”小宇心底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一股猛烈的冲击力直冲小宇的左肩。小宇一个踉跄，翻身跌坐在地。他扭头看看自己酸麻的肩膀，崭新的燕尾服上已经灼出一个焦煳的洞眼，一粒金灿灿的弹头完整地嵌在洞眼里。
小宇用牙齿咬住弹头，将它叼出，里层贴身的光子宇航服完好无损。“幸亏有它保护！”小宇松了一口气。
此时，防弹玻璃已完全升起，严严实实地将小宇护在中央。小宇动作缓慢地翻身站起。他看见大批大批的警卫正如潮水般涌入台下的人群。隐形眼镜标红的危险区域，正被警卫们围成一座座“孤岛”。
小宇不再看提词器上的内容，完全凭着内心的感受激动陈词。
“我不知道什么人会对我有这样的仇恨。月球上的人，我认识最久的一个，到现在也还不到100个小时。我相信，那些想要杀我的人并不在意我是谁，你们的目标只不过是月球总理这个位子！”
小宇垂下手臂，神情冷峻地扫视台下。警卫们已经揪出几名开枪的嫌疑人，押着他们离开了现场。
小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费这么大的周折。今天，我宣誓就职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
现场很多人感到十分震惊，甚至比刚刚小宇遭遇暗杀时还要震惊，不少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刚刚上任就辞职？”
“从月球总理的职位上辞职？”
“果然还是个孩子，做事也太儿戏了！”
……
“作为月球基地第一任民选总理，我郑重宣布辞去总理职务。”小宇神色庄重，“按照与月球的法律规定，由现任副总理朵娜接任月球总理。”
抉择
3个小时前，在水滴飞船里，小宇露出一脸憎恶的表情：“我讨厌他们！”
“他们是谁？”数字公爵问。
“就是外面的那帮人。”小宇回答，“我并不想当月球总理。”
“可是，你是躲不开的。”
“如果不直接参与的话，会清静很多吧。”小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没有上任，我就已经发现月球上的情况并不理想。”
“正因为如此，月球才更需要正直的年轻人啊。”数字公爵柔声开导，“你有可能改变现状的。”
“但是，我对自己没有那么大信心。”小宇摇摇头，“况且，在我的人生目標中，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已经上了这条船……”
小宇截住数字公爵的话头：“我还可以辞职，对不对？”
“可别这么任性！”公爵赶紧劝阻，“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这样的高度。即便是拥有独特条件的你，在未来的人生中，也未必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机会。”
小宇沉默了片刻。
忽然，他昂起头问：“其实，我能够选上，是因为橘猫舰长他们做了手脚，对不对？”
“如果你是指那段竞选视频，作为你的竞选团队，他们完全有权那么做。如果你认为他们在选票上作了弊，那可真是异想天开了。月球投票系统采用的是最有效的安全防护软件，想要人工篡改选票结果，几乎没有可能。”
“如果他们收买了投票人呢？”
“他们来到月球才几天？想要收买超过50%的月球居民，你觉得有可能吗？”数字公爵反问，“而且，像巡逻队、矿业联盟、月球商会那些大的势力集团，他们会同意吗？”
“我一直觉得整场选举就像做梦一样。”小宇轻声自语，“我一丁点儿想做月球总理的念头都没有，结果却偏偏选了我。”
“我核查过选票数据，发现投票给你的选民都拥有一个共同特征——去过火星。”数字公爵继续分析，“或许，他们的票不只是投给你的，同时也投给你的家族和你的飞船。”
“火星——”小宇的脸上流露出伤感的表情，“那才是我真正想去的地方！我真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些事情只会碰到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数字公爵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考虑清楚。”
小宇闭上眼睛，像是在心中做了最后一番权衡。
再次睁开眼，小宇神态坚毅，一字一顿地说：“我决定了！”
数字公爵不需要问小宇决定了什么。通过摄像头捕捉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数字公爵早已将小宇的内心世界分析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我想你该通知一下朵娜，好让她有个准备。”数字公爵轻声提醒。
筹备
广场上的人潮散去，只剩下小宇、橘猫舰长以及几名贴身警卫。
橘猫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摆了摆，示意警卫们散开一些，然后定定地看着小宇：“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
小宇走到橘猫面前一米左右的位置，盘腿坐在地上：“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个决定。”
橘猫弓起脊背，踮起脚尖，狠狠舒展了一下四肢和脊椎，随后以最放松的姿态坐下：“告诉我，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要去火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小宇非常坦率。
“浪费时间？”橘猫显出惊讶的神色，“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工作，你会觉得是浪费时间？”
“只要和我的目标不一致，就是浪费时间。”小宇眼神坚定，“更何况，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项工作。”
“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去火星。”小宇回答。
“这只是一段旅行，算不得一个目标。”橘猫解释，“真正的目标，是那些你要坚持做很多年的事情。”
“为了去火星，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小宇低声嘟囔。
“你知道吗？作为月球总督，我有权驳回你的辞呈。”橘猫盯着小宇的眼睛，“如果你觉得后悔，现在……”
“不，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小宇连连摇头，“相反，我现在感到一身轻松。”
橘猫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似乎难以理解这一反常行为背后的动机。
“我要去火星找爸爸妈妈，然后把他们的研究继续下去。”小宇抬起头，愣愣地望向星空背景的穹顶屏幕。
“可是，管理工作和科研工作并不是相互矛盾的。”橘猫眨眨眼睛，“相反，月球上的管理经验或许对你日后的星际旅行会有帮助。”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小宇只是一味地摇头，“或者说，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如果他们一直在火星上等待救援呢？”
“原来如此。你一直存有这样的幻想……”橘猫的眼中有些湿润，“孩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的火星完全是个废墟，没有任何……”
橘猫本来想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存下来”，可是说到一半，又觉得过于残忍，便临时改口：“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还在火星上。”
“如果不在火星，他们会去哪儿呢？”小宇反问道，“不管去了哪儿，这么多年了，他们总该和我联系的，对不对？”
“或许漂泊到了太阳系之外？”橘猫不忍心打破小宇心中的幻想。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到火星上亲眼看一看。”小宇的目光从穹顶上收回，落在橘猫的脸上，“你是星舰舰长，对这条航线一定很熟悉。你能帮我完成这段旅程，对不对？”
橘猫摇摇头：“孩子，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幻影号荒废了这么多年，不经过一番彻底的检修和维护，根本没法完成这样的长途旅行。你的水滴飞船情况也差不多。”
“那就赶紧开始检修吧。”小宇迫不及待地说。
橘猫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这样庞大的一艘星舰，检修一次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可不是想检修就能检修的。”
小宇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么，就先检修水滴飞船，我自个儿去呗。”
“哪儿有这么容易？”橘猫叹了口气，“你知道水滴飞船的载重能力是多少？携带的食物和水够你用多久？到了火星以后又怎么生存？”
“我不怕！食物和水都可以循環利用。”小宇挺直了身体，高高地扬起头，“到了火星，我还可以在基地里种菜。”
橘猫颓然地摇头：“火星基地已经完全荒废了，你什么都指望不上。”橘猫抬起一只爪子，在半空中轻轻点划了一下，广场上方的穹顶屏幕立刻改变了背景，显示出一条条通往火星的旧日航线。
“水滴飞船的速度快，在碰上窗口期[1]的时候，飞到火星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橘猫侃侃而谈，“在当年，这样的快速航行能够进行，完全得益于航线周边丰富的导航设施和密集的补给中心。导航设施可以保证航线安全有效，补给中心可以应对突发情况和不时之需。而如今，导航设施和补给中心都已废弃，这段航程的危险程度一下子增加了很多倍。
“在太空航行中，你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一颗突如其来的陨石、一块不明来历的金属，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所以，保持联络、时刻准备救援，才是太空航行的基本状态。你得对这一切做好准备。
“如果和大型舰只组队飞行，水滴飞船就必须放慢速度，和其他舰只保持密切的通信联络。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发生状况时，彼此能及时相互救援。”
“这么说来，你是愿意和我一起去火星的？”小宇的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我原本计划在你第一个任期结束时重返火星，只是没想到，计划硬生生地被你提前了4年。”橘猫很不满意地嘟囔。
“那么，我们就抓紧时间，赶紧准备吧！”小宇心急火燎地催促。
“年轻人，有点儿耐心！”橘猫正色告诫，“正如我刚才所说，检修飞船、筹备物资等事情都是大工程，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另外，火星航线已经废弃了很多年，我们必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才能出发。”
小宇抬起头，望向穹顶屏幕，在漆黑的背景下，一颗颗星辰闪烁着莹洁的光芒。他找到了火星所在的位置，目光一直没有挪开。
（未完待续）
[1] 由于地球和火星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和距离绕太阳公转，因此两颗星球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改变。地球和火星之间最远的距离大约为4亿千米，最近的距离约5500万千米。每隔26个月，会出现一个飞往火星的最佳时间段，即所谓的“窗口期”。在这一时段中，地球与火星之间的距离较近，飞行所需的能源较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