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现代化的基础和核心在于“人”的现代化
2024-05-22黄少安
摘要:不同国家和民族的现代化有相同的基本内容, 关涉工业化、城市化和资源配置的市场化,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国民观念、科学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的现代化,亦即“人”的现代化。其中,“人”的现代化是其它方面现代化的基础。制度的现代化很重要,但是,如果没有“人”的现代化就没有制度现代化的社会基础,甚至还会出现非良性的制度变异。“人”的现代化内容比较丰富,包括观念、 思维素质和方法、 科学知识素养、 认知能力和行为能力等方面, 最根本的内容是“观念现代化”。为了实现“人”的现代化,必须依靠“启蒙”和持续的现代化教育,没有教育理念的革命就不可能有教育革命和教育现代化,从而科学革命、技术革命和工业革命也就没有良好的基础。用先进的教育理念办好教育、开启民智、解放思想,用制度保护和激励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并且稳定各主体创造财富和创造知识的预期,这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现代化是至关重要的。
关键词:经济现代化;“人”的现代化;高质量发展;制度创新
中图分类号:F1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24)05-0005-05
一、引言
一个国家是否实现了现代化,其标识概括起来无非具备三个方面的基本特征:一是经济现代化,二是国家治理现代化,三是国民的观念、科学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现代化。经济现代化一般是指实现了工业化、城市化和资源配置市场化。为什么资源配置市场化是经济现代化的标志之一?因为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加速和规模扩大,人类生产能力大幅提高、市场规模大幅度扩展、资源使用规模大幅度扩张,原来传统的小规模农业时代在很小空间内(一般是家庭)的、固定模式和固定资源种类的资源配置方式已经落后于时代。基于自利人性和良好法治的市场机制能够自动地、比较高效地配置绝大多数资源,哪个国家实现了资源的市场化配置,就可以认定它实现了资源配置的现代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永远都必须依赖市场机制配置多数资源,也许人类在未来的某个时期有望实现完全或主要靠计划配置资源,那个时候应该不叫现代化,而是智能化或智能计划化。经济的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的基础,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没有经济基础的现代化就不可能是现代化,其它方面的现代化都实现不了。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是指国家的政治体制、政治权力配置和行使的现代化,是上层建筑的现代化,它既受经济基础的决定,又反过来影响经济发展和经济现代化,落后的国家治理体系肯定是阻碍经济现代化和其它方面现代化的。前面两个方面的现代化都很重要,但是其重要性程度都不及国民观念、科学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的现代化,因为经济现代化和国家治理现代化都是依靠“人”去实现、维持和提高的,没有“人”的现代化,一切都无从谈起。因此,可以肯定:一个国家或民族的现代化根基在于“人”的现代化,“人”的现代化是其它方面现代化的“核心”和“基础”。
二、“人”的现代化的基本内容
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现代化,是一个总体概念,是绝大多数人,包括不同阶层和不同行业的人的现代化,如果只有少数精英阶层现代化,而广大民众仍然处于愚昧和封闭之中,就不能说这个国家或民族的“人”现代化了。人的现代化的基本特征或一般内容包括观念现代化、思维方法现代化、科学知识素养现代化、认知能力现代化和行动能力现代化等方面。
首先,人的“观念现代化”是最根本的。这类似于人们常说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主要是“世界观”,这个“世界”包括自然世界和人与人的世界或“社会”。一个国家或民族的“观念现代化”,根本上就是该国或民族的多数人对两种关系认识的现代化: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二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最基本的科学的关系是:人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是进化的和不断进步的,人体和自然是可以认识的,各种自然现象及其变化都是有原因和可以分析解释的。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不需要阅读大量科学文献、掌握大量科学知识、探索大量因果关系,就可以拥有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观念,就可以摆脱盲目的“自然崇拜”或“自然拜物教”。人类在蒙昧时期,由于对自身和自然的认识不够,许多自然现象对于人而言都是强大的、可怕的,因而有莫名的崇敬和恐惧,于是衍生出关于自然现象的“拜物教”以及自然之神,例如,太阳神、月神、风神、雨神、雷神、河神、树神等。人们在自己的观念中塑造出许多对人类友好、可以保护人类的“神”。由此人的具体行动常常表现为:不仅有常规的、有规模有组织的祭祀神鬼的活动,而且当自然现象给人们造成困难时,随时求神保佑,例如生病求神、求神生子、求神下雨等。这些观念及其指导下的行为在人类蒙昧时期是常见的和可以理解的。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科学关系是平等、独立、民主,既可能有冲突也需要合作共处,因此需要寻求处理好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方式。但是,人类在早期即蒙昧期,在面临强大自然力量时,不仅总体显得力量弱小,不同个体也存在能力差异,往往强者成为人群或部落首领,这些人自然地演化成为后来的统治者,不仅管理部落公共事务,而且可能演变为能够把公共的剩余产品据为己有的私有者,与我们现在所见的许多动物群体中最强大的个体往往成为“王”或“头”在本质上一样。这些掌握权力的首领开始被其他成员尊敬,后来可能演化为崇拜,于是人与人的关系开始出现等级差异和对“权力”的崇拜,于是“权力拜物教”产生了。后来的统治者也很乐意接受和维持民众对其崇拜,如果能有理论依据或合法性来源更好,于是“君权神授”、“天子”、“上帝之子”等阐释统治者权力有理、必须服从的理论学说都有可能被统治者接受、弘扬和灌输给民众。因此,广大民众难以认识到人與人之间应有的科学的关系,没有平等意识、独立意识和民主意识,也很难树立起现代的人与人之间平等独立民主的“世界观”。可见,一个国家或民族的观念现代化,可能有诸多方面,但是最根本最重要的就是绝大多数人从“自然崇拜”和“权力崇拜”中摆脱出来,否则,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等经济方面的现代化和建立在民主、科学基础上的国家治理现代化根本无从谈起。
其次是思维素质和思维方法的现代化。蒙昧时期人类思维方法的基本特征是形象思维、单向思维、经验思维和模糊思维。摆脱蒙昧状态以后,人类的思维素质和思维方法发生了质变:一是抽象的逻辑思维能力大幅度提高;二是辩证思维能力大幅度提高;三是反向或逆向思维和反思性思考问题的能力和意识强化。这些思维素质和能力的强化既是人类摆脱幼稚和蒙昧、走向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也是推动人类其它方面现代化的基础或动力。优秀的、现代化的国家和民族一定是善于进行因果思维、辩证思维和反思的,国民总体上具有比较好的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素质,社会精英中一定会有一批又一批优秀的思想家、理论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等顶尖人才。
再次是科学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的现代化。度量国民科学知识素养是否现代化有数量和结构两个基本维度,而且必须把两个维度联系起来分析。科学知识包括自然科学知识和社会科学知识,其素养的高低一定程度上可以用受教育的年限来度量,一般情况下受教育年限越长习得的知识越多。但是,有两个主要方面必须得到重视:第一,许多知识可以不在正规学校获得;第二,许多领域都有影响思维方法的知识,在一所学校里不必专门在某个专业或院系学习就可以习得科学知识,因为在一所多学科的学校里,形成了综合性知识“场”,相互之间存在一定的正外部性或知识溢出效应。这就是读综合性大学比单科性大学更容易获得综合知识和综合能力的原因。因此,不能简单地以学历高低或受教育年限来度量一个个体和一个国家国民的科学知识素养高低。还有一个最重要、最关键的维度,就是考察国家及其国民受教育的内容即知识结构。所以,国民学习什么内容对国民是否现代化至关重要。学习有助于理性地、系统地认识人自身、自然、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促进“人”的现代化。
值得注意的是,国民科学知识素養同个体的认知能力息息相关。所谓“认知能力”是指人综合所学的知识、运用相应的思维方法、基于经验和对环境的观察,对所面临的事项、事件、现象、状态在决策之前进行科学分析和判断的能力。显而易见,这体现了一个个体和一国国民的综合素质和综合能力,无疑需要很好的科学知识素养,但是,“学科知识”不等于“科学认知”。虽然,知识数量与认识能力是成正比的,但一个人有科学知识或知道很多知识原理不等于有很强的认知能力。常见的现象是:有些人学历很高、学习知识能力很强、知识很多,但是对人与事的认知能力却不强,甚至常常出现认知偏差或认知颠倒。如果一个国家的国民普遍如此,可以肯定该国离“国民认知能力现代化”还有比较大的距离。
最后是行动能力和行为方式的现代化。现代化的行动能力是指基于观念、知识和经验、科学认知,考虑过各种后果以及代价的决策力和执行力。现代化的行为方式是指基于法制和社会规范的行为。一个没有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及其国民会在行动能力和行为方式上、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具体体现出来。不经过大脑思考鲁莽决策和行动,显然不是现代化的行动能力。基于落后观念、错误或落后知识和认知偏差的决策和行动也不是现代化的行动能力。不遵守法制和社会规范的行为,尤其是滥用权力或权力失去约束的行为方式不是现代行为方式。反过来,从行动能力和行动方式也能看出一个国家及其国民的现代化程度,包括观念、法制意识、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
上述是“人”的现代化的一般内容或基本特征,但是,这不等于否定“人”的现代化的特殊性或国家和民族特色。人的现代化可以有、实际上也确实有民族特色或区域特色,包括在特定自然地理环境下的形成的理性地适应和应对自然的能力、特定文化内涵以及以此为基础现成的国家民族软实力。例如,中华民族对土地的精耕细作和对水资源利用的独到技术和能力,独特的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和认知,以及独特的自然哲学思维;美国对世界各国优秀人才的吸引力;法兰西民族对法语语言文化的热爱、自信和因此形成的文化软实力;日本相对丰富的应对地震和海洋灾害、获取海洋资源的能力。这些具有特色的能力可能有传统因素,但是更多的是用现代观念、知识和认知能力塑造出来的,是传统的更是现代的,是自然造就的更是人有意识习得的,而且随着科学技术进步和人的观念的更新而越来越“现代”。这不仅构成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人”的现代化的重要内容,而且成为其特殊的人力资本,往往有助于在国家竞争与合作中获得意想不到的优势或利益。
三、“人”的现代化靠什么:靠启蒙、靠教育、靠制度创新
本文的一个基本判断是:“人”的现代化是国家和民族全面实现现代化的“基础”和“核心”。没有“人”的现代化,其它方面的现代化就没有可能性。“基础”与“核心”高度相关,但是还是有细微的差异。打一个比喻:所谓“基础”,类似于各种作物都能很好生长的肥沃土壤,有了这种土壤就可能生产出各种作物,不是长A种作物就是长B种作物,不长在A块土地上就长在B块土地上。我们常说的先进思想产生和优秀人才成长的“土壤”也是这个意思,有了“土壤”或环境就有了基础,不必要押注式地培育某一种作物或某一个人才。所谓“核心”,可以比喻为土壤中保障作物生长的最关键元素,不是氮磷钾,应该是水,水才是土壤中最关键、最核心的因素,没有水的土壤不可能有任何生命。所谓“科技创新”和“人才成长”的“土壤”,其最关键的因素应该是“制度”,当然包括硬的或正式的制度、软的或非正式制度,亦即文化氛围。
良性的制度非常重要,不仅能够激励和约束人的行为良性化,而且能够引领和促进国家和民族的进步。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在经济领域,有两大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大大促进了众多国家的现代化:一个是财产权保护制度,另一个是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前者普遍性地激励人们努力创造财富、积累财富、积累物质资本、投资生产,给人们持续创造财富、积累财富、积累物质资本进行再投资以稳定的预期;后者普遍性激励人们努力学习和创造科技知识、创造发明各种技术,给人们持续生产和创新知识技术、持续积累人力资本以稳定的预期。这两种制度在被法律明文确认后,就像给了物质资本积累者和人力资本积累者两颗“定心丸”,而国强民富正是需要不断积累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需要不断创新。最早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和持续繁荣富强的国家都是最早建立完善和持续实施这两种制度的国家。一些国家经济先进而另一些国家落后或者总是追赶不上,其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两种制度上的有无或先进与落后的差异。
众所周知,英国是最早发生工业革命的国家,也许人们更应该注意到:英国也是最早确立财产保护制度和最早建立系统的专利制度的国家,这导致了英国能够率先开启工业革命和实现现代化。1215年颁布的“英国大宪章”就明确了对财产权和其他人权的法律意义上的保护,当然,对“财产权”的保护不能狭义地理解为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所有主体的合法财产都应该予以保护(1)。英国以1624年颁布《垄断法规》和1709年颁布《安娜女王法》为标志,全面系统地保护知识产权。可是一些落后国家常常出现“怪异”的制度现象:“良性”的制度产生不了,即使个别精英设计出来或移植进来也实施不了、运转不顺。“劣性”的、加害于民众和不利于国家民族进步的制度反而被人们长期接受、甚至坚守,改变它难度很大。例如,一些不发达国家的国民长期习惯于专制统治、等级森严、没有公平正義,如果突然实施公平正义的体制,或者有人站出来要革新,多数民众不适应、不知所措,还认为整个社会失去了秩序,从而怀念和希望恢复过去的体制和秩序。对倡导革新者不是积极支持而是麻木不仁,甚至认为是犯上作乱而被众多人批评和批判,可能抵制或帮助参与镇压。这就是“长期跪着爬行的人短期内站不起来不能直立行走”的道理,因为他的观念中没有“站”和“直立行走”,周围的人(参照系)也是如此;一些在别国长期实施、运转有序的制度,引进到另一些国家后,就变得不伦不类,不能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即所谓的“制度排斥反应”,实际上是因为没有实施这种制度的“土壤”或者被别的力量干扰,公共事务的处理和公共权力的行使必然是委托代理,因而必然有代理问题或代理成本。有“代理问题”就得解决,解决的办法就是设计和优化民众对“公权”的“委托或授权”以及授权以后的民众对公权行使者(一般而言就是各级政府及其官员)的激励约束机制,这就是国家治理体系的正确含义。可是,这种制度或机制也没有十全十美的,都是基于利弊权衡后的相对最优或最不坏的选择,而且即使这种选择本身也需要制度来保证。任何国家治理体系都不可能彻底地解决公权的“委托代理问题”。
可见,良性或现代化的体制机制很关键很重要。良性的制度何以建立和维持?必须以“人”的现代化为基础,没有“人”的现代化,现代化的体制机制建立不起来,即使建立起来也没有存在、实施和良好运转的基础,甚至出现“南橘北枳”般的制度变异。人们会很自然地追问:怎样才能推动和实现“人”的现代化?“人”的现代化,必须先“启蒙”,即引导和力推民众摆脱“蒙昧”状态。原始人类的蒙昧状态应该是自然造就的,“自然拜物教”和“权力拜物教”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但是,这种人类最初的自然而然的蒙昧状态是否延续、如何延续或何时终止,却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是人为的和具有内生性的,国家和民族能否、何时、如何摆脱“蒙昧”状态,既具有偶然性又具有必然性,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并非全部都是必然的,一直都是必然与偶然的交织和耦合。但是,人类必须摆脱“蒙昧”、必须被“启蒙”,才可能走向现代化却是必然的规律。
人类发展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东西方的大分流,这是一个基本事实,至今世界多数国家都认可这一历史事实。但是,学术界对分流开始的时间有不同判断,有些学者认为大约从18世纪开始,例如彭慕兰的研究(2),也有学者认为从15—16世纪开始,以中国为主要代表的东方世界与以西欧或大西洋东西岸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在经济科技社会发展速度和质量方面差距明显拉大,东方明显落后了,出现了所谓的“东西大分流”。本人认为,时间判断上的差异源于观察问题的深度的差异,如果深层次考察和分析而不是局限于显性的数据指标,东西方实质性的差距拉大或大分流应该更早,从11世纪就开始了。一般认为欧洲经历了三大思想解放运动或“启蒙”运动,即分层次、有时间先后顺序却相互连贯和功能统一的文艺复兴运动、宗教改革运动和“启蒙运动”,使得以西欧为中心的西方世界摆脱了中世纪、摆脱了“蒙昧”状态,走向了现代化。其实,本人认为不是三次而是“四次”大的思想解放或启蒙运动,还应该加上意大利的教育改革运动。
学术界可能低估了意大利对“启蒙”欧洲和推动其现代化的作用,包括对开启大航海和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巨大贡献。意大利不仅是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而且是教育改革和现代大学教育的发源地和长期的中心。大家都知道文艺复兴运动的重要,是欧洲最早的大规模的思想解放运动,虽然以“文艺”为突破口、名义上是“复古”(复兴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本质上却是新兴资产阶级在表达以人为本、个性解放、科学理性等摆脱愚昧和封建束缚的诉求,不仅是“文艺”的复兴,而且是“观念”和“文化”的创新和革命,创新的也不仅是“文艺”和“文化”,而是各个领域。14—16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首先在意大利发生,与意大利在11世纪率先进行的教育革命显然高度相关,其实质是教育理念、教育内容和教育方式的革命,开启了民智、启迪了人改变观念、造就了各类人才尤其是大批思想家,为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创造了条件。
世界上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就是意大利在11世纪就创办的博洛尼亚大学,被几乎所有欧洲大学视为自己的母校,早期不仅直接为欧洲培养了各类人才,而且引领欧洲大学的发展,为它们提供了学科设置、教学内容和大学体制等多方面的榜样或参照。博洛尼亚大学最大的革命是教育观念的革命,其最重要的改变在于:一是大学要注重科学研究,从理论上和实证上去分析和认识自然和社会,而不是培养工匠;二是大学必须具有独立性,不受权力的影响。它最早最著名的专业是法学和医学,对人类启蒙非常具有意义,后来又增设其他自然科学(包括实验科学)和社会科学,特别是逻辑学、语法学(其实是语言逻辑)对人的抽象思维能力和科学理论体系的构建的作用不可低估。法学和法律学习的是如何认识人与人之间责权利关系以及人对自然的一些行为规范,是基础的社会科学之一,对人类走向法治社会至关重要。医学是人类认识自己身体、认识生命的科学,促使人类不断地拓展对自然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为什么文艺复兴运动最初从文艺美学上尊重和崇尚生命体的美开始?应该同最早的关于人体生命的知识学习和认知有关。医学是引导人们认识人体和自然的,法学是引导人们认识社会中人与人关系的。这正是人类启蒙、摆脱自然崇拜和权力崇拜最需要的知识和观念转变,后来影响欧洲和人类发展的众多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大学教授、航海家、商人、革命家等,都出自早期的博洛尼亚大学,后来更多地出自意大利其他大学。如果没有意大利率先开启的教育革命及其在欧洲的拓展,不仅意大利不会率先兴起文艺复兴运动,而且欧洲后来的其他思想解放运动和一系列现代化运动可能都难以启动和持续,至少时间上可能改变,也许欧洲发展的历史走向和速度就改变了。大家都知道欧洲开辟的大航海和地理大发现时代具有地理等自然科学的意义、军事意义、经济意义,对于欧洲和人类发展有巨大的影响。不过,若没有意大利在人才、技术、资本等各个方面的贡献和支撑,可能就没有那么顺利,甚至不可能。
四、结语
国家现代化的逻辑关系是:教育革命或教育现代化决定“人”的观念、知识和认知能力的革命或现代化,“人”的革命或现代化决定科学革命,科学革命决定技术革命,技术革命决定产业革命,从而促使一个国家或民族全面实现现代化。在这一逻辑链条中,每一個环节都需要相应的良性的制度和制度创新,而良性的制度能否建立起来和被接受,还是取决于“人”的现代化。
尽管不同国家和民族的现代化可能具有自己的特色,但是,基本的内容或特征是相同的:一是经济的现代化即完成工业化、城市化和资源配置的市场化;二是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三是国民观念、科学知识素养和认知能力的现代化即“人”的现代化。其中“人”的现代化是其他方面现代化的基础和核心,没有“人”的现代化,其它方面的现代化就没有可能性。制度的现代化和制度的良性变革确实很重要、很关键,但是,如果没有“人”的现代化,良性的、现代化的制度建立不起来,即使少数精英设计出来或移植进来,也没有实施的社会基础,不能良好运行和发挥应有的作用,甚至出现非良性的变异。
“人”的现代化包括观念的现代化、思维素质和方法的现代化、科学知识素养的现代化、认知能力的现代化和行动能力行为方式的现代化,最根本的是“观念现代化”,绝大多数国民必须基本摆脱“自然崇拜”和“权力崇拜”。为了实现“人”的现代化,必须依靠“启蒙”和持续的现代化的教育。没有教育理念的革命就不可能有教育革命和教育现代化,没有教育革命就不可能有被启蒙和启智的民众、从而就不可能有科学革命,没有科学革命就不可能有技术革命,没有技术革命就不可能有工业革命和全面的经济现代化,其它方面的现代化也就没有物质基础。用先进的教育理念办好教育、开启民智、解放思想、用制度保护和激励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积累并且稳定各主体创造财富和创造知识的预期,这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现代化是至关重要的。
注释:
(1) 《大宪章》, 陈国华译, 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32—39页。
(2) [美]彭慕兰:《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的发展》,史建云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中文版序言,第1—2页。
作者简介:黄少安,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山东济南,250100。
(责任编辑 李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