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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国、俄罗斯“C5+1”机制的比较与评析*

2024-05-21韩豪杰

俄罗斯研究 2024年1期
关键词:中亚国家五国中亚

韩豪杰 金 新

【内容提要】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和地区层面的大国竞争不断加剧,中亚地区的重要地位日益凸显。各主要大国纷纷采取“小多边”的合作新模式与中亚国家展开互动,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三个域外大国相继同中亚五国构建了“C5+1”机制。通过横向比较研究可以发现,中、美、俄三国的“C5+1”机制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其中共性在于这些机制都是以自身与中亚五国的利益契合为构建的基础,以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为主要对话形式,以政治、安全、经济和卫生为主要合作领域;差异在于机制的其他对话形式不同,主要合作领域内关注的议题不同,主要合作领域外关注的其他领域不同,以及对外联系的对象不同。而通过纵向剖析可以发现,三国构建的“C5+1”机制都有各自的优势和短板,机制间形成了复杂的竞合关系。这意味着各机制既具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又无法排斥其他机制在中亚地区的存在与运行。在此情况下,中国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发挥和扩大比较优势,另一方面补齐机制短板,保证中国-中亚机制的稳健运行,以推动构建更加紧密的中国-中亚命运共同体。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全球和地区层次的大国竞争不断加剧。中亚地区由于兼具欧亚结合部、文化断裂带、能源储备区等特性,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日益受到域外大国的关注。主要大国在与中亚国家加强双边联系的基础上,越来越多地采取“小多边”的合作新模式与中亚国家展开互动,“中亚五国+域外大国”的“C5+1”合作机制日渐盛行。①参见王术森、曾向红:“大国中亚地区外交新态势”,《现代国际关系》,2020 年第10 期,第48 页。自2004 年日本首倡“C5+1”机制以来,韩国、欧盟、美国、印度、中国和俄罗斯等陆续与中亚五国构建了相似的“小多边”机制。2022 年10 月、2023 年5 月和9 月,俄罗斯、中国和美国又相继将该机制提升至元首级别。作为在中亚影响力最大的域外大国,这三个国家构建的“C5+1”机制既有共性也有差异。对中、美、俄三国“C5+1”机制进行比较研究,有助于系统把握机制现状和深入理解三国的中亚战略;从比较结果中获得的启示也有助于中国完善中国-中亚机制,推动与中亚五国合作的进一步发展。

一、中、美、俄“C5+1”机制的共性

2015 年11 月,美国与中亚五国在撒马尔罕召开首次六国外长会议,美国与中亚五国外长对话机制正式成立。2020 年7 月16 日,中国与中亚五国外长举行首次“中国+中亚五国”外长视频会议,确定建立“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机制。2020 年10 月15 日,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外长召开第三次部长级会议,决定启动“中亚+俄罗斯”外长会晤机制。中、美、俄三国构建的“C5+1”机制存在一系列共性,即都以本国与中亚五国的利益契合为机制构建的基础,以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为主要形式,以政治、安全、经济和卫生为主要合作领域。

(一)以本国与中亚五国的利益契合为机制构建的基础

“C5+1”机制的构建是由中、美、俄三国与中亚国家开展合作的利益诉求和中亚五国对大国竞争性参与的利益需要推动的。一方面,中、美、俄三个域外大国有与中亚国家开展合作的利益诉求。对中国而言,与中亚国家的合作兼具推动“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经济意义、提升国际合作的政治意义和应对周边风险挑战的安全意义,机制的构建有利于中国与中亚国家加强沟通与合作,以塑造和平、稳定、繁荣的周边环境。对美国而言,恐怖主义新态势和阿富汗局势增强了地区不稳定性,大国关系的变化则增加了地区复杂性。这些都对美国在中亚的一般性地区利益、地缘政治利益和阿富汗战争利益形成了挑战。①参见赵华胜:“后阿富汗战争时期的美国中亚外交展望”,《国际问题研究》,2014年第2 期,第80-81 页。在霸权护持的战略目标和维护自身经济利益、保证地区权力平衡、满足阿富汗战场安全需求的战略任务下,美国开始深度参与中亚事务。②参见杨双梅:“美国与中亚五国‘C5+1’合作机制的发展与演变”,《国际论坛》,2020 年第5 期,第61 页。对俄罗斯而言,中亚具有极高的地缘战略价值,是遏制外部威胁、拓展自身影响力的前沿阵地。③See Kurylev Konstantin P,“Central Asia in Foreign Policy Priorities of Russia:History and Current Status”,Постсовет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2018,Vol.1,No.5,p.427.因此,俄罗斯不断维持和深化与中亚国家的关系,当其他大国参与中亚事务,尤其是美国的中亚战略表现出明显的排俄特征时,俄罗斯也选择进一步巩固与中亚国家的联系。

另一方面,中亚五国在地区事务上对域外大国的竞争性参与也有着利益需要。由于域外大国均无法同时满足域内五国在经济、政治、安全等不同领域的利益需要,中亚国家也不愿意将自身与某一大国完全绑定,因此中亚五国普遍追求一种“多向量”的外交政策。④See Andrei Kazantsev,Svetlana Medvedeva,Ivan Safranchuk,“Between Russia and China:Central Asia in Greater Eurasia”, Journal of Eurasian Studies, 2021, Vol.12, No.1, pp.57-71.吉尔吉斯斯坦新总统扎帕罗夫在就职演说中明确表示吉国在外交政策上坚持多向量。См.Садыр Жапаров.Мы стоим перед началом нового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этапа.28 января 2021 г.http://kabar.kg/news/sadyr-zhaparov-my-stoim-pered-nachalom-novogo-istoricheskogo-etapa/中亚国家有着参与国际合作、维持地区安全稳定、发展国家经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等多种利益诉求。同时,在历史记忆的影响下,中亚国家也排斥单一大国提供多种公共产品以主导地区秩序,造成中亚国家高度单向依赖的局面。中亚国家需要大国竞争性参与中亚地区事务,以形成互相牵制的地区均势,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在此背景下,中亚国家对俄罗斯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一方面对俄罗斯进行跟随和模仿,另一方面努力摆脱对俄罗斯的高度依赖;①See Catherine Owen,John Heathershaw Igor Savin,“How Postcolonial Is Post-Western IR?Mimicry and Mētis in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s of Russia and Central Asia”,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2018,Vol.44,No.2,p.294.对美国采取了一种谨慎接触的态度,欢迎美国与中亚国家开展能源、文化、经济、环境等多领域合作,但排斥美国的军事参与和政治改造;与中国深化经济和安全合作,积极参与和对接“一带一路”倡议,有序推进双多边层次的安全合作。近年来,中亚与俄罗斯的合作以政治、安全和文化等领域为主,在经济领域、环境领域和阿富汗等问题上则与中、美等国加强联系,以求获得贸易投资、经济援助和技术扶持等。

中、美、俄三国参与中亚事务的利益需要和中亚五国对域外大国参与的利益诉求相契合,这为中、美、俄和中亚国家建立“C5+1”机制提供了可能。在既有双边机制的基础上,适应中亚一体化趋势,一种稳定、长效的小多边合作机制就成为一种必需品。一方面,中亚国家为寻求自身发展而推动的地区一体化进程,使得中、美、俄三国需要调整双边偏好,以地区多边形式与中亚国家开展联系。另一方面,为适应大国在中亚地区竞争的新态势,提升自身在与大国互动中的分量和筹码,中亚国家也需要寻求团结,抱团取暖。这进一步推动了中亚一体化,进而推动了小多边机制的构建和发展。因此,以中亚五国集体为一方,以域外大国为另一方的多种“C5+1”机制得以形成。

(二)以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为机制的主要对话形式

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是中亚五国与中、美、俄三国“C5+1”机制的主要对话形式。元首峰会为双方六国关系提供战略引领,为合作提供顶层设计和统筹规划,外长会晤介于元首峰会和联合工作组机制之间,可发挥关键的中介作用。这两种对话形式既可以保证最高领导人基于本国目标达成共识,同时也可以保证通过确定重点合作领域、联合行动计划、具体合作议题和补充合作机制等,统筹协调具体合作工作,以落实共识。

2020 年7 月16 日,在中国与中亚五国首次外长视频会晤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六国确认所构建的机制为“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机制”,“外长会晤原则上每年举行一次”。①“‘中国+中亚五国’外长视频会议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0 年7 月17 日第3 版。2021 年5 月12 日和2022 年6 月8 日,中国与中亚五国外长先后在中国西安和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相继举行了第二次、第三次会晤,就六国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讨论,达成重要共识。②参见“王毅主持‘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人民日报》,2021 年5 月13 日第3 版;“王毅出席‘中国+中亚五国’外长第三次会晤”,《人民日报》,2022 年6月9 日第3 版。2023 年5月19 日,首届中国-中亚峰会在中国西安召开,确定了“继续充分发挥元首外交战略引领作用,做大做强中国-中亚峰会机制”③“习近平主持首届中国-中亚峰会并发表主旨讲话”,《人民日报》,2023 年5 月23日第1 版。的共识。

美国与中亚五国的外长会晤机制建立更早。2015 年9 月26 日,中亚五国外长与美国国务卿在纽约举行部长级会议。2015 年11 月1 日,乌兹别克斯坦主办了六国外长联席会议,正式确定通过“C5+1”机制召开六国间的定期会议。④See “Joint Declaration of Partnership and Cooperation by the Five Countries of Central As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amarkand, Uzbekistan”, November 1, 2015,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5/11/249050.htm此后,除2017 年和2018 年外,美国与中亚五国每年都举行外长会晤。从2020 年开始,外长会晤频率从一年一次增加为一年两次。美国与中亚五国外长会晤发挥了确定合作方向、设置合作项目的作用。但美国将该机制提升至总统级别相对较晚。2023 年9 月19 日,在第78 届联合国大会高级别会议周期间,美国总统拜登与中亚五国元首举行会晤。⑤See “Readout of President Biden’s Meeting with the C5+1 Leaders at UNGA”,September 19, 2023,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9/19/readoutof-president-bidens-meeting-with-the-c51-leaders-at-unga/外长会晤机制建立8 年后,美国的“C5+1”对话机制首次提升到元首级别。

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外长会晤在“C5+1”机制构建之前已经出现。2019年4 月15 日,俄罗斯与中亚五国举行了首次外长会晤,并确定以此种形式定期召开会议。⑥См. О встрече Министра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С. В. Лаврова с министрами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4 апреля 2019 г. https://ww 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Bw/content/id/3602534但此时俄罗斯与中亚五国的“C5+1”机制尚未成型。2019年10 月10 日,俄罗斯与中亚五国第二次外长会晤召开,会议议题进一步深化。①См. О встрече Министра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С. В. Лаврова с министрами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10 октября 2019 г.https://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Bw/content/id/3843519在2020 年10 月15 日召开的第三次外长会议上,六国才决定构建“C5+1”机制,并确定以外长会晤作为形式。②См. О встрече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и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15 октября 2020 г. https://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 Bw/content/id/4390990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外长会晤对促进“C5+1”机制的形成产生了重要作用,也成为“C5+1”机制形成后的主要对话形式。2022 年10 月14 日,首届俄罗斯-中亚峰会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开幕。六国领导人出席,并就贸易和经济利益保护、阿富汗局势背景下的地缘政治局势和区域安全等问题进行讨论。③См. Саммит Россия –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14 октября 2022 г. http://kremlin.ru/eve nts/president/news/69598本次会议首次开创了俄罗斯和中亚五国元首峰会的形式,也使俄罗斯成为最早将这一机制提升至元首级别的国家。

(三)以政治、安全、经济和卫生为机制的主要合作领域

政治、安全、经济和卫生是中、美、俄“C5+1”机制确定的主要合作领域。最初,美国与中亚五国的“C5+1”机制以政治、安全和经济为主要合作领域。2020 年以来,在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全球公共卫生治理的重要性不断提升。中亚国家由于人口众多、经济落后和医疗卫生水平较低,对抗疫合作的需求尤其迫切。在此背景下,中俄构建的“C5+1”机制开始积极推进卫生合作。美国也应时而动,将卫生合作确定为机制的主要合作领域。

2020 年7 月16 日,在“中国+中亚五国”第一次外长会晤中,双方讨论的主要议题是“加强抗疫合作、推动经济复苏、维护地区安全和密切国际协作”④“‘中国+中亚五国’外长视频会议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0 年7 月17 日第3 版。,基本确定了中国“C5+1”机制的主要合作领域。六国外长的第二次会晤仍然紧扣政治、安全、经济、卫生四大领域,达成了加强战略互信、携手促进地区安全稳定、继续推动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继续团结抗疫等共识,发表了“中国+中亚五国”外长《关于共同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联合声明》《关于深化地方合作的联合声明》《关于阿富汗问题的联合声明》,并通过了《关于“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机制建设的备忘录》。①“王毅谈‘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八点共识和十项成果”,2021 年5 月12 日,h ttps://www.mfa.gov.cn/web/wjbz_673089/xghd_673097/202105/t20210512_9175257.shtml在2022年举行的第三次会晤中,六方仍然紧扣四大领域,声明开展政治外交、经贸投资、卫生等八方面的合作。②参见“‘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联合声明(摘要)”,《人民日报》,2022 年6月9 日第3 版。

2017 年,美国国务院发布了“C5+1”概况,将其描述为应对美国和中亚五国面临的共同挑战的平台。在美国看来,所谓的挑战包括三个部分:一是安全,主要是恐怖主义威胁;二是经济,重点是改善区域贸易流通和美国在这一地区贸易和投资的前景;三是环境。③See “C5+1 Fact Sheet”, September 22, 2017, https://2017-2021.state.gov/c51-fact-she et/index.html这三个领域是在撒马尔罕举行的首次美国和中亚国家外长会议上便已确定的。为应对这三大领域的挑战,2016 年,美国与中亚五国确定了五项合作项目,包含全球反恐论坛区域对话、中亚商业竞争力、运输走廊发展、未来动力计划、支持国家和区域适应规划等。④See “U.S.-Central Asia (C5+1) Joint Projects”, August 3, 2016, https://2009-2017.stat e.gov/r/pa/prs/ps/2016/08/260805.htm此后,加强经济、能源连通性和贸易,减轻卫生挑战,共同应对安全威胁等,一直是美国“C5+1”机制的重点议题。2022 年9 月23 日,在第77 届联合国大会期间,六国外长和代表举行会晤,再次强调经济、能源与环境、安全三个工作组的重要性。⑤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Meeting during UNGA 77”, September 28, 2022,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c51-meeting-during-unga-77/

俄罗斯与中亚五国的合作也以这四个领域为主。在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外长会晤发表的关于战略合作方向的声明中,政治和外交领域、安全领域、贸易和经济领域是前三项,主要强调加强在国际舞台上的合作、外交协商、安全信任与协调、经贸联系。有学者还指出,俄罗斯和中亚国家外交政策上的沟通可以对经济、移民和军事等领域的合作形成支持。⑥См. Алина Искандерова. Н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 США: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превращают в очаг напряжения.24 ноября 2020 г.http://www.region.kg/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 iew=article&id=3817:2020-11-24-18-41-54&catid=4:politika&Itemid=5在卫生领域,声明强调为了加强公共卫生福祉,俄罗斯和中亚五国要继续开展联合项目,并分享传染病预防和控制、实验室能力建设和培训等方面的研究成果。①Заявление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х направлениях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15 октября 2020 г. http://ww w.mid.ru/web/guest/maps/uz/-/asset_publisher/n9psHApVxR46/content/id/43909732021 年夏,随着美军撤离阿富汗,阿富汗政府军与塔利班冲突升级。由于地理邻近,阿富汗局势的变化对中亚国家造成直接影响,安全再次成为俄罗斯与中亚国家关切的首要问题。为此,俄罗斯与中亚国家第四次部长级会议专门发表了关于阿富汗局势的联合声明,对阿富汗局势表示关切,呼吁阿富汗实现全面和可持续的和平稳定。②См. Совместное заявлениепо итогам четвертой встречи глав внешне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ведомств Республики Казахстан, Кыргыз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Республики Таджикистан, Туркменистана и Республики Узбекистан по ситуации в Исламской Республике Афганистан. 16 июля 2021 г. https://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1767851/2022 年4 月22 日的第五次部长级会议再次关注了地区安全、交通、能源和卫生领域的相关议题。③См. О Пятой министерской встрече в формате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 Россия». 22 апреля 2022 г.https://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1810513/

二、中、美、俄“C5+1”机制的差异

除了前述共性,中、美、俄三国的“C5+1”机制还存在一系列明显而具体的差异,主要表现包括四个方面:第一,三套机制的其他对话形式不同;第二,在机制主要合作领域之内,三国关注的具体议题不同;第三,在机制主要合作领域之外,三国关注的其他领域不同;第四,机制对外联系的具体对象不同。

(一)机制的其他对话形式不同

为适应不同议题和不同层次的对话需要,除外长会晤机制外,中、美、俄三国还通过构建其他对话形式加以补充。中国目前初步形成了“中央+地方”、“官方+民间”的机制安排。在中央层次,第三次外长会晤一致同意建立“中国+中亚五国”元首会晤机制后,初步形成了以元首外交为引领的“外长-副外长”双层机制。在地方层次,中国与中亚五国外长第二次会晤决定深化地方合作,“建立‘中国+中亚五国’地方合作机制,定期召开会议,举办论坛、博览会、展销会,促进经贸、投资、农业、文化、旅游等领域合作”,构成了对外长会晤机制的重要补充。①参见“‘中国+中亚五国’外长关于深化地方合作的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1年5 月13 日第3 版。除此之外,政党、经贸、投资、智库等领域的交流对话也在逐步推进。2021 年11 月19 日,中国与中亚五国又召开了以“阿富汗新形势与中亚安全和发展”为主题的首届智库论坛,以落实中国同中亚五国外长首次会晤达成的关于建立中国和中亚伙伴国专家学者层面对话交流机制的共识,对信息资源共享和促进民心相通具有重要作用,也是对中国和中亚五国官方会晤机制的重要补充。②参见“首届‘中国+中亚五国’智库论坛召开 汇聚地区安全发展共识”,《人民日报》,2021 年11 月21 日第3 版。

美国“C5+1”机制经过6 年的发展,已形成了较为完善的机制架构,包含了多层次和多类型的对话形式。在政府层面,除了外长会晤外,美国还构建了副外长会晤、工作组会议、高级别专题对话等“C5+1”框架下的多样化对话形式。2018 年,美国与中亚五国在中亚召开了工作组会议。③See “C5+1 Working Group Meetings a Success in Almaty, Tashkent”, July 23, 2018,http://2017-2021.state.gov/c51-working-group-meetings-a-success-in-almaty-tashkent/index.ht ml这种由六国高级代表团参加的工作组会议是对外长会议的重要补充,对于具体项目的落实推进具有重要意义。2019 年8 月,美国副国务卿戴维·黑尔与中亚五国外长召开安全磋商会议,由此又产生了就某一领域进行高级别专题对话的形式。④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High-Level Security Discussion in Nur-Sultan,Kazakhstan”, August 21, 2019, https://2017-2021.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c51-high-le vel-security-discussion-in-nur-sultan-kazakhstan/index.html除政府间对话外,美国还积极构建民间对话形式,如美国中亚大学创建的“C5+1”青年理事会等。⑤See “Call for applications to become a member of Youth Council C5+1”, September 6,2019,https://www.auca.kg/en/auca_news/3797/; 这一理事会还将阿富汗纳入其中,强调加强人民之间的联系。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Occasion of a Trilateral Discussion among Afghanistan,Tajikistan and the United States”, March 19, 2021, https://www.state.gov/joint-st atement-on-the-occasion-of-a-trilateral-discussion-among-afghanistan-tajikistan-and-the-unite d-states/在2022 年的“C5+1”会议上,六国宣布为该机制设立秘书处,以促进确定和推进共同优先事项、协调参与国政府之间的沟通以及规划高级别部长级会议和其他活动的进程。①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Meeting during UNGA 77”,September 28,2022.但迟至2023年6 月,该秘书处才首次举行了线下会议。②Se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foreign ministries of Central Asian countries and the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successfully held the first in-person meeting of the C5+1 Secretariat”, June 26, 2023, https://kz.usembassy.gov/press-release-for-the-c51-secretariat-mee ting-on-june-21-2023/

俄罗斯与中亚五国的“C5+1”机制涵盖了元首、外长、副外长三个层次的对话形式。除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外,俄罗斯还举行过六国副外长的会议。③См. О видеоконференции заместителей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и стран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21 мая 2020 г. https://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 her/cKNonkJE02Bw/content/id/4134311与中国类似,副外长会议主要是落实外长会晤达成的共识、为外长会晤做准备。在这两种对话形式外,在俄罗斯与中亚五国首次外长会晤之前,俄罗斯还创造性地开创了“外长+大使”的会晤机制,即由俄罗斯外长发起,由中亚五国驻俄大使参与的会晤机制。2019 年2 月1 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会见了中亚五国驻俄大使,就共同关心的紧迫问题和六国合作方向进行了讨论,确定定期召开此种形式的会议。④См. О встрече Министра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С. В. Лаврова с главами дипломатических мисс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1 февраля 2019 г.https://www.m 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Bw/content/id/3493654这也为后来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外长会晤机制的形成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验。

(二)机制主要合作领域内关注的议题不同

在政治、安全、经济、卫生四个主要合作领域内,中、美、俄三国在“C5+1”机制框架内关注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在政治领域,中国强调在国家主权、安全和领土完整等核心利益问题上的相互支持;美国强调中亚国家的民主和法治改革;俄罗斯强调与中亚国家改进互动形式,在国际舞台上有效合作。出于政治安全和稳定的考虑,美国的部分倡议为中亚国家所排斥,与中亚国家的政治合作进展缓慢。中国的倡议得到了中亚国家的认可和支持,与中亚国家的政治互信不断提升。而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中亚部分国家对俄罗斯产生了警惕心理,双方关系出现波动。

在安全领域,中国强调在“新安全观”的指导下重点打击“三股势力”、毒品走私、跨国有组织犯罪活动,维护地区稳定和安全;美国关注地区稳定,尤其是阿富汗的局势问题,相关议题还涉及妇女参与对和平稳定的重要意义;①See “Joint Statement for the Press on C5+1 High-Level Dialogue”, July 9, 2020, htt ps://2017-2021.state.gov/joint-statement-for-the-press-on-c51-high-level-dialogue/index.html;“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Virtual Ministerial”, May 4, 2021, https://www.state.gov/joint-s tatement-on-the-c51-virtual-ministerial/俄罗斯则强调打击信息和通信技术犯罪,包括传播假新闻、网络攻击,以及为恐怖主义活动进行招募、指导和筹集资金等,还关注区域内毒品贩运、武器弹药走私的威胁。中俄出于与中亚国家地理相邻的考量,安全合作更加注重务实有效。美国则更关注自身的全球霸权与地区利益,将与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视为推进其阿富汗政策和抗衡中俄地区影响力的工具。俄罗斯对美军进入中亚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备,明确表示不希望美军进入中亚。②See “Russia Does Not Want to See US Troops in Central Asia, Foreign Minister Says”,August 24, 2021, https://sputniknews.com/20210824/russia-does-not-want-to-see-us-troops-incentral-asia-foreign-minister-says-1083700984.html

在经济领域,中国强调构建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格局和可持续交通体系,在农业合作、数字伙伴关系、技术培训与交流等方面加强合作,提出在减贫惠农、经济恢复等中亚国家亟待解决的问题上深化合作,并提出关于缓债的声明。上述合作议题关注到了中亚国家的切实需求,同时也能够充分发挥中国的比较优势,得到了中亚国家的广泛认可。美国发挥自己在全球经济领域的制度性话语权,重点关注中亚地区共同规章制度和商业环境的营造,但相关问题的合作超出了中亚地区的发展水平,因此在具体落实过程中存在一些困难。为此,2022 年9 月,美国启动了2500 万美元的“中亚经济韧性倡议”,通过扩大贸易路线、鼓励私营部门和投资教育培训,扬言要在“俄罗斯无端入侵乌克兰战争之后促进整个中亚的变革性经济增长。”③“US Announces $25 Million Economic Resilience Program in Central Asia”, Business Turkmenistan, July 11, 2022, https://www.business.com.tm/post/9395/us-announces-25-millio n-economic-resilience-program-in-central-asia 根据美国国务院消息,国务院希望2023 财年通过国会追加2000 万美元以扩大这一倡议。See “Economic Resilience in Central Asia Initiative”, February 28, 2023, https://www.state.gov/economic-resilience-in-central-asia-initia tive/俄罗斯关注冶金、石化、农业等多领域的贸易发展,重视运输和通讯联通,此外还特别强调扩大本国货币结算等问题,旨在发挥和扩大自身能源优势,提升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

在卫生领域,中国态度十分积极。2021 年第二次外长会晤时,中国与中亚五国专门发布了抗疫合作的联合声明,明确了中国和中亚五国开展卫生合作的路线图和具体措施;①参见“‘中国+中亚五国’外长关于共同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联合声明”,《人民日报》,2021 年5 月13 日第3 版。美国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提出要进行卫生合作,并未提及具体方案,与中亚国家的卫生合作成效一般;俄罗斯明确了要与中亚五国在传染病预防和控制、实验室能力建设和培训以及卫生监测和应急系统等方面开展合作。②См. Заявление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х направлениях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15 октября 2020 г.

(三)机制主要合作领域以外关注的领域不同

除四个主要合作领域外,中、美、俄三国在“C5+1”机制框架内还有各自关注的其他领域。中国较为关注同中亚国家的交通物流、生态环境、高技术和人文交流合作。在“一带一路”建设中,基础设施联通成为中国与沿线国家合作的亮丽名片,物流网络和运输线路也成为中国与中亚国家合作的重点。而考虑到中亚地区的生态脆弱性和历史遗留问题,荒漠化治理、合理利用水资源、核试验土地和铀矿场恢复等议题成为六国的共同关切。而中国和中亚五国的历史渊源和地理相近优势,使得人文交往也成为重点合作领域。在2021 年的“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中,包括丝绸之路考古和文化遗产合作、教育培训、扶贫官员研修等在内的人文交流相关议题得到重视。2022 年的“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中也将旅游领域合作作为八个合作领域之一。中国还将加强多边协作放在重要位置,主张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在多边主义框架内开展合作,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促进国际公平正义。

美国在“C5+1”机制合作中重点关注阿富汗问题和能源环境问题。美国在其新中亚战略中提出,不论美国参与阿富汗事务的程度如何,中亚都是一个地缘战略地区,其对美国国家安全利益至关重要,③See “United States Strategy for Central Asia 2019-2025: Advancing Sovereignty and Economic Prosperity (Overview)” February 5, 2020, https://www.state.gov/united-states-strate gy-for-central-asia-2019-2025-advancing-sovereignty-and-economic-prosperity/因此,阿富汗问题始终是美国“C5+1”机制关注的重点。在2021 年美国和中亚五国发表的联合声明14 条要点中,有8 条涉及阿富汗问题。①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Virtual Ministerial”,May 4,2021.正如一些学者所言,对美国来说,阿富汗是主要的关注方向。②См. Алина Искандерова, “Н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 США: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превращают в очаг напряжения?”26 ноября 2020 г.能源环境领域也是美国“C5+1”合作的一个重要领域。美国在与中亚国家的合作中关注可持续发展面临的挑战,为此专门成立了环境工作组,实施“未来动力”计划,注重在中亚推广清洁能源技术,支持中亚地区向低排放和新能源的方向发展。2020 年9 月,六国又将环境工作组调整为能源与环境工作组,确定了在可再生能源技术整合、吸引私营部门投资的激励措施、区域能源项目以及空气和水质方面开展合作。③See “Joint Statement for the Press on C5+1 High-Level Dialogue”, July 9, 2020.2023 年2 月的“C5+1”联合声明显示,在后疫情时代,能源与环境合作已经取代卫生合作,成为与经济合作、安全合作同等重要的合作领域。④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Ministerial in Astana”, March 9, 2023, https://w 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c51-ministerial-in-astana/

俄罗斯和中亚国家的文化、民族、人员联系紧密而复杂,因此除四个主要合作领域外,俄罗斯和中亚国家还重视诸多其他问题。例如考虑到中亚国家向俄罗斯劳务输出的问题,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在联合声明中明确要制订适当的合同和法律框架,对跨国劳务人员进行高质量的培训。俄罗斯和中亚国家这种外交政策上的沟通,可以对移民领域的合作形成支持。⑤См. Алина Искандерова, “Н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 США: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превращают в очаг напряжения?”26 ноября 2020 г.考虑到双方共同的历史记忆问题,联合声明还明确了纪念二战的一系列安排,同时强调要加强种族、民族和宗教和谐,加强文化交流。在阿富汗形势变化和美国战略调整之际,俄罗斯也高度关注阿富汗的安全形势,“不允许在阿富汗边境附近部署美国或其盟国的军事基础设施”成为其主要关切。⑥См. О Пятой министерской встрече в формате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 Россия». 22 апреля 2022 г.

(四)机制对外联系的对象不同

中、美、俄三国均提出要推进“C5+1”机制与其他国家及国际机制的联系。但三国在对外联系的具体对象上存在一定的区别。

中国高举多边主义旗帜,支持中国-中亚机制与其他国际机制相联系。这种联系主要指该机制的相关合作在多边框架内展开,同时与区域内其他既有机制相互配合。在首届“中国+中亚五国”外长视频会议上,中国外长王毅表示,中国和中亚合作不影响本地区既有的双多边合作,提出“进一步加强在联合国、世贸组织等多边框架内的合作”,并专门提及“俄罗斯等上合组织重要伙伴。”①“携手应对挑战 共谋发展繁荣——王毅国务委员兼外长在‘中国+中亚五国’外长视频会议上的讲话”,2020 年7 月17 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0/0717/c1002-3 1786681.html在第二次外长会晤中,中方和中亚五国都提出要加强在联合国、上合、亚信等多边机制内的协调与配合。②参见“王毅主持‘中国+中亚五国’外长会晤”,《人民日报》,2021 年5 月12 日第3 版。

美国“C5+1”机制对外联系的主要对象是阿富汗和南亚国家。在机制建立之初,阿富汗问题就是美国和中亚五国共同关心的问题。2017 年9 月,在美国与中亚五国外长会议上,六国提出要在区域框架内促进阿富汗的经济发展。③See “Secretary Tillerson’s Meeting with the C5+1 Leaders”, September 22, 2017, ht tps://2017-2021.state.gov/secretary-tillersons-meeting-with-the-c51-leaders/index.html在外长会议后的线上新闻发布会上,美国国务院南亚与中亚事务局副局长乔纳森·赫尼克(Jonathan Henick)提到,美国正在积极进行如何使阿富汗参与“C5+1”机制内安全工作组的讨论,以便为该地区未来的稳定作出贡献。④See “Online Press Briefing with Jonathan Henick,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for Central Asia”, July 1, 2020, https://2017-2021.state.gov/online-press-briefing-with-deputy-assistant-se cretary-jonathan-henick/index.html2021 年美国与中亚五国的联合声明中更是以大量篇幅提及阿富汗问题。这表明,阿富汗已经成为美国“C5+1”机制的“隐形第七国”。整合中亚和南亚是美国在21 世纪初便已形成的设想。⑤美国中亚问题研究专家弗里德里克·斯塔尔早在2005 年就提出“大中亚伙伴关系”(GCAP)。这一概念首先提出将阿富汗纳入中亚,然后经由阿富汗与伊朗和巴基斯坦相联系,这时已有中亚-南亚连结的初步思路。See S.Frederick Starr,“A Partnership for Central Asia”,Foreign Affairs,2005,Vol.84,No.4,pp.164-178.在美国的新中亚战略中,努力提升中亚与南亚的联系是一大亮点。⑥See “United States Strategy for Central Asia 2019-2025: Advancing Sovereignty and Economic Prosperity”,February 5,2020.同时,在民主党新的外交战略规划中,印度的地位不断上升,促成中亚与南亚相配合遏制中国成为美国的现实需要。①См. Денис Борисов. Новый президент – новый курс США: планы Байдена на Центральную Азию. 9 ноября 2020 г. https://ia-centr.ru/experts/denis-borisov-/novyy-prezident-novyy-kurs-ssha-plany-baydena-na-tsentralnuyu-aziyu/在美国看来,“C5+1”机制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工具。2021年,美国与中亚五国提出通过阿富汗连接中亚和南亚的运输网络,促进区域连通性和过境贸易的项目。②Se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C5+1 Virtual Ministerial”,May 4,2021.这意味着,未来的“C5+1”机制可能朝着“美国-中亚-阿富汗-南亚”联通的方向发展。

俄罗斯同中国一样,也十分重视“C5+1”机制与其他国际机制的互动。俄罗斯在其“C5+1”联合声明中明确机制内相关行动要在独联体、联合国和欧安组织的联合行动中进行。此外,俄罗斯与中亚五国还表示将根据合作方向和相互协议,欢迎其他机构和组织的代表参加“中亚+俄罗斯”的外长会议。③См. Заявление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х направлениях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15 октября 2020 г.但中俄“C5+1”机制的主要联系对象也存在一定区别。除联合国外,俄罗斯强调“C5+1”与独联体和欧安组织的联系,这体现了俄罗斯“大欧亚”外交战略的转向;④参见冯绍雷:“普京执政20 年与俄罗斯对外战略新动向”,《当代世界》,2020 年第9 期,第6-7 页。中国则强调“C5+1”与亚信和上合组织的联系,同时专门提及俄罗斯。

三、中、美、俄“C5+1”机制评析

通过横向对比可以发现,中、美、俄三国分别构建的“C5+1”机制既有共性又有差异。除此之外,通过纵向剖析可以发现,三国所构建的机制都有各自的优势与短板,三个机制之间既存在竞争,又有合作的空间。

(一)中、美、俄“C5+1”机制优势与短板

1. 中国-中亚机制的优势与短板

中国-中亚机制的优势突出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坚持与中亚国家相互尊重的原则。与中国相比,中亚五国属于小国,但在机制建设中,中国始终对中亚国家予以充分尊重。自2020 年机制建立以来,中国按期与中亚国家展开外长会晤,议题设置也充分考虑中亚国家的需求。在2023 年的中国-中亚峰会上,习近平再次强调“中亚国家主权、安全、独立、领土完整必须得到维护,中亚人民自主选择的发展道路必须得到尊重。”①“携手建设守望相助、共同发展、普遍安全、世代友好的中国-中亚命运共同体——在中国-中亚峰会上的主旨讲话”,《人民日报》,2023 年5 月20 日第2 版。二是以资源投入维持机制的有效运行。机制优势是在机制运行过程中加以体现的,而机制运行又有赖于资源的投入。中国与中亚五国在历次会晤中达成了许多共识。这些共识从写入文件到成果落地,是资源持续投入的结果。中国-中亚机制的这一优势体现在基础设施建设、农业、扶贫等多个领域。以首次外长会晤确定的“中国愿帮助中亚国家提升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增加产品附加值,欢迎并支持中亚国家优质、绿色、有机农产品扩大对华出口”为例,为实现这一目标,中国在中亚建设农业科技示范园,增加了进口中亚农产品种类,实现边境农副产品“绿色通道”全覆盖,发展智慧农业合作等。持续的资源投入保证了中国-中亚机制的有效性。三是以机制创新推进机制化建设进程。中国-中亚机制虽然起步较晚,但是机制化建设速度快,机制创新特色明显。在合作领域方面,中国关注到中亚国家的卫生安全需求,将卫生合作作为重点领域;在合作议题方面,中国重视中亚国家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以技术培训和教育发展作为关键议题;在合作层次方面,较早提出建立元首会晤机制和副外长会晤机制。这些机制创新是中国-中亚机制的重要优势。四是与中亚国家的地方合作不断充实。2023 年中国-中亚峰会前夕,中国与中亚国家已建成友好省州市62 对。②参见“中国-中亚峰会|数说中国-中亚交往合作”,2023 年5 月12 日,http://www.news.cn/world/2023-05/12/c_1129610937.htm中国西北省份与中亚地方合作不断深入,如哈萨克斯坦连续三年成为甘肃省最大的贸易伙伴。③参见“赓续友好 携手共进——习近平主席向第十届中国-中亚合作论坛致贺信在投洽会及论坛与会嘉宾中产生热烈反响”,2023 年9 月10 日,https://fjnews.fjsen.com/2023-09/10/content_31407090.htm2023 年,新疆对中亚五国进出口总值2836.7 亿元,同比增长50%,占新疆外贸进出口总值的79.4%,其中出口值2465.7 亿元,出口规模居全国首位,同比增长23.2%。④“去年中国新疆对中亚五国出口值居全国首位”,《新疆日报》,2024 年2 月5 日第1 版。在与中亚国家的地方合作中,陕西省尤为积极,不仅实现了与中亚五国国际友城全覆盖,而且在文化艺术、经贸旅游、农业合作等方面取得了包括中哈合拍电影《大漠驼铃》、吉尔吉斯斯坦中大中国石油项目、北哈州爱菊农业产业园区等一系列突出成果。①参见“陕西与中亚五国国际友城‘朋友圈’不断扩大”,2023 年5 月14 日,https://www.yidaiyilu.gov.cn/p/318320.html

中国-中亚机制的短板主要有两点。一是辅助性对话形式不健全。两年一次的元首峰会和一年一度的外长会晤是当前中国-中亚机制确定的对话形式,但相关辅助性对话形式仍处于探索阶段,有待进一步完善。二是与其他行为体或机制的关系尚未明确。参与中亚事务的域外国家众多,除中、美、俄三国之外,欧盟、韩国、日本、印度、土耳其等也都在中亚地区具有影响力。同时,亚信会议、上合组织、独联体、集安组织、欧亚经济联盟等国际机制覆盖中亚不同国家和不同领域,也对中国同中亚国家的合作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为保证“C5+1”机制更好地服务于中国与中亚五国的利益需要,协调该机制与其他域外国家和国际机制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

2. 美国“C5+1”机制的优势与短板

美国“C5+1”机制的优势有两点。一是机制形式丰富。美国的“C5+1”机制建立时间早,运行时间长。在2023 年9 月19 日,美国与中亚五国领导人举行会谈后,美国的“C5+1”机制架构已臻于完善,自上而下构建起了元首、外长、副外长等会晤形式。除此之外,针对重点议题还有高层对话和工作组会议,秘书处居中协调。二是部分议题极具吸引力。美国提出的中亚国家国际参与、清洁能源建设、私营部门参与、青年领导人计划、妇女赋权等议题,一方面是美国的优势所在,另一方面也迎合了中亚国家对提升国际地位、推动环境保护、加强民间交往的需求,得到中亚国家的认可。以落实上述议题为名,美国知名高校、媒体和企业纷纷进驻中亚,逐步扩大了美国在中亚社会,尤其是在青年群体中的影响力。

美国“C5+1”机制的短板有两点。一是在战略上仍对中亚国家重视程度不足。中亚国家并非美国全球战略的重点,这导致其在机制运行中表现为对中亚国家的轻视或不尊重,如美国在2018 年未能如期举行“C5+1”外长会晤,而代之以更低级别的工作组会议;2019 年则由副国务卿与中亚五国外长举行会谈。美国中亚问题专家弗里德里克·斯塔尔曾指出,自中亚五国独立以来,没有一位美国总统访问过中亚地区,这是“三十年的忽视”。①See “End Game in Central Asia”, June 26, 2023, https://www.afpc.org/publications/ar ticles/end -game-in-central-asia即使是美国与中亚五国的元首峰会,也不过是在联合国大会期间的一次会谈。二是资源投入不足,“口惠而实不至”。美国与中亚国家的会晤确定了若干合作项目,但是资源投入不足导致多数合作项目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作为拜登政府中亚经济政策的核心,在俄乌冲突后,以“促进中亚变革型经济增长”为名的“中亚经济韧性倡议(Economic Resilience in Central Asia Initiative,ERICEN)”在2022 财年为中亚国家提供了2500 万美元资金,2023 年将数额提升至了5000 万美元。②See “Economic Resilience in Central Asia Initiative”,February 28,2023.然而,这一数额远远少于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③据美联社消息,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已向乌克兰提供了超过442 亿美元的军事援助。See Tara Copp and Lolita C.Baldor,“Pentagon has no more money for Ukraine as it hosts a meeting of 50 allies on support for Kyiv”, January 24, 2024, https://www.pbs.org/news hour/world/u-s-hosts-meeting-of-allies-in-bid-for-aid-as-ukraine-funding-runs-dry.也少于美国对东南亚地区的援助。④2023 财年美国向东盟国家承诺的援助为8.25 亿美元。See “ASEAN-U.S. Leaders’Statemen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ASEAN-U.S. Comprehensive Strategic Partnership”,November 12,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11/1 2/asean-u-s-leaders-statement-on-the-establishment-of-the-asean-u-s-comprehensive-strategicpartnership/

3. “中亚+俄罗斯”机制的优势与短板

“中亚+俄罗斯”机制的优势有两点。一是文化交流独具特色。中亚国家与俄罗斯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联系。自19 世纪末俄罗斯帝国控制中亚地区到20 世纪90 年代中亚国家独立,当今语境下的“俄罗斯”和“中亚国家”实际上建立起一种“一母同胞”的独特关系。在这种联系驱动下,“中亚+俄罗斯”机制中的文化、民族、历史等领域的交流合作成为一大亮点。如2020 年的外长会晤专门确定了包括研究和保护文化和民族志遗产在内的文化间对话,举办“欧亚大陆之魂”国际文化节,反对新纳粹主义和保护二战阵亡士兵纪念碑等一系列活动。⑤См. Заявление министров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государст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х направлениях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15 октября 2020 г.二是机制对外联系紧密。俄罗斯与部分中亚国家是独立国家联合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欧亚经济联盟和上海合作组织等诸多地区合作机制的共同参与者,这使得新构建的“中亚+俄罗斯”机制能够紧密地与其他机制开展联系,实现机制协调,规避机制竞争。高密度的机制架构也加强了六国之间的政治联系。六国元首和外长多次在会晤时多次强调在现有一体化机制框架内采取措施,相关议题的设置和落实也充分考虑了其他地区机制的作用。

“中亚+俄罗斯”机制的短板主要有两点,一是俄罗斯的大国心态导致对中亚国家的相对轻视。如前所述,双方在特定历史时期形成了“一母同胞”的特殊关系,但俄罗斯扮演了“长子”的角色。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将独立后的中亚国家定位为“后苏联空间”,继续视其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在这种心态下,俄罗斯对中亚国家出现了轻视现象。在2022 年举办的俄罗斯与中亚五国元首峰会上,虽然俄乌冲突已经成为中亚国家的普遍关切,但俄罗斯也未就俄乌冲突问题进行说明,①См. Саммит Россия – Центральная Азия. 14 октября 2022 г.以缓解中亚国家的“恐俄”情绪。二是机制化程度不高。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元首会晤未能定期举行。2022年10 月,俄罗斯-中亚峰会举行,标志着该机制升格至元首级,但是2023年六国并未再次举行元首会晤。其次,外长会议未能发表联合声明。在2020年首次举行六国外长会议之后,六国外长再未发表联合声明。即使在2021年,也仅仅是通过了一项关于阿富汗局势的联合声明。联合声明的缺失表明六国难以就其内容达成共识,也说明机制化程度不高。再次,机制缺乏协调机构和其他补充形式。俄罗斯与中亚国家尚未就该机制建立一个秘书处式的协调机构,也没有围绕双方合作重点领域开展特定职能部门的合作,而是由元首或外长会晤后交由国内部门实施。这些都意味着“中亚+俄罗斯”机制的建设任重而道远。

(二)中、美、俄“C5+1”机制间的关系

中、美、俄三国构建的“C5+1”机制在客观上形成了竞合一体的关系。一方面,三大国与中亚国家开展合作的战略考量各不相同,因此机制间竞争不可避免;另一方面,三大国都无法完全满足中亚国家的需求,所关注的领域、议题也不尽相同,为机制间合作提供了可能。

中、美、俄“C5+1”机制的竞争主要表现在过程和结果两个层面,其中在过程层面表现为议程设置中的议题竞争。中、美、俄三国都关注政治、外交和安全等层面的合作,相关议题却存在竞争。如俄罗斯强调与中亚国家的高水平政治关系及在国际舞台上的有效合作;中国尊重中亚各国根据本国国情选择的发展道路,支持主权、安全和领土完整等核心利益;美国则强调中亚国家的民主和法治改革。中国坚持中亚国家联合打击恐怖主义;美国却声称中国打击恐怖主义是“抹杀本国公民的穆斯林信仰和文化”①See “Secretary Michael R. Pompeo With Central Asian (C5) Foreign Ministers”,September 22, 2019, https://2017-2021.state.gov/secretary-michael-r-pompeo-with-central-asia n-c5-foreign-ministers/index.html.。机制竞争在结果层面则表现为机制效果的影响力竞争。中国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建厂和农业合作等,扩大了在中亚地区的经济影响力;美国通过媒体、教育、非政府组织、青年、妇女、残疾人等议题扩大其社会影响力;俄罗斯则更强调基于传统联系的政治和文化影响力。基于关注议题的差异,中、美、俄“C5+1”机制形成了围绕地区影响力的竞争关系。

除竞争外,中、美、俄“C5+1”机制也存在互补和叠加的关系,使机制间合作成为可能。这种关系在卫生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后,中、美、俄三国都与中亚国家将卫生合作确定为重点领域。在此情况下,三个机制形成了互补和叠加的关系,为中亚国家应对这一全球问题提供了重要助力。一方面,三国提供的多方援助形成了应对疫情的全方位、全过程方案。中国提供疫情防控、疫苗研发、传统医学等领域合作;美国在经济工作组内确定了公共卫生领域的经济援助;俄罗斯则决定建立药品、疫苗和防护设备的联合生产。另一方面,三国都提供疫苗、检测试剂、呼吸机、制氧机、非接触式温度计、个人防护设备等物资,配套技术支持和医护人员,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反而通过叠加效应尽可能满足了中亚国家的需求。这种互补和叠加也存在于经济领域,如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美国的清洁能源和环境改善计划、俄罗斯的传统能源开发也构成互补关系,既有助于中亚国家的经济发展,也有益于后者应对环境脆弱问题。

四、结 语

通过比较可以发现,中、美、俄三国的“C5+1”机制既有若干共性,也有诸多差异。三国“C5+1”机制的共性保证了机制的稳定:三国自身与中亚五国的利益契合为“C5+1”机制的建立奠定了基础;以元首峰会和外长会晤为主要对话形式,以政治、安全、经济和卫生为主要合作领域这两点共性,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构筑起了机制的基本框架。三国“C5+1”机制的差异则导致了三个机制发展方向和运行水平的差异:机制其他对话形式的不同,意味着三国“C5+1”的机制化建设程度存在高低之分;主要合作领域内关注议题和主要合作领域外关注的其他领域的差异,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三国在中亚地区的资源投入及影响力划分;对外联系对象的差异既体现了三国战略目标的区别,也暗含了三个机制的发展趋势的不同。

中、美、俄三国的“C5+1”机制有着各自的优势和短板,由此形成了复杂的机制竞合关系。这启示我们,三国既需要充分发挥各自优势,在机制竞合中占据主动;又需要以他国机制为鉴,补齐自身短板。为此,中国可以双管齐下:一是继续发挥和扩大比较优势。中国需要在坚持与中亚国家相互尊重的前提下,不断推进机制创新和机制化建设,同时在地方合作等突出领域持续投入资源。二是补齐机制当前的短板。一方面坚持元首外交引领,通过增加大使级对话、成立专门工作组和召开多部门联席会议等途径完善机制架构;另一方面注重中国-中亚机制与其他“C5+1”机制的互补与叠加,协调其与其他地区机制的关系。在这之中尤其需要注重与俄罗斯的协调。中俄“C5+1”机制既有广泛的合作空间,也有深刻的合作需要,可通过交流合作理念、联系合作议题、开展组织联结和推进信息共享等路径密切中俄“C5+1”机制间的合作。通过上述措施,既推动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深入发展,又为中国-中亚机制的稳健运行提供保证,以助力构建更加紧密的中国-中亚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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