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古马

界 限

多少双手

在冰冷的废墟中刨挖着

一个号啕的童声

从坍塌的石板下面传来

“我害怕，妈妈”

四岁的孩子才刚刚脱离母亲怀抱

他不知道的是

埋在他附近的年轻母亲还有他的祖母

身体冰凉，已经听不到他的哭泣

和其他任何的声音了。清早

鸦翅浮现于枯木西风的山野

黄河浑浊而无声地流过

在积石山县大河家

众手小心翼翼

满脸泥污和泪水的孩子

惊恐的眼睛像两只远古的小贝壳

让人不禁联想到

离此震中不远的广河县

齐家文化博物馆里有一对化石母子

那是四千二百多年前

地震发生的刹那永恒的定格

母爱紧紧护定的怀抱里

一个婴孩已和寂静连为一体

怕与不怕没有界限

——当考古队员

把他们从泥土中

挖掘清理出来的时候

与今天的情境在似与不似之间

“我害怕，妈妈”

这稚嫩而孤单的呼喊声

仿佛高山峡谷横亘在生死之间

奈何此刻什么都不怕的母亲

已经再也不会出声：宝贝，不怕！

迭 部

山腳的青稞地手绢一般珍贵

往上是苍郁的森林

梅花鹿九天九夜都跑不到边

浮云积雪中

虎头山俯瞰着白龙江流过的城市

花灯浮冰，暮寒渐浓

风雪赠火镰，伊人远在早梅边

黛眉长

注：迭部，隶属甘南藏族自治州管辖的县，古称“叠州”，藏语的意思是“大拇指”，被引申为是山神用大拇指“摁”开的地方。

平安帖

祈求大地平安众生平安

愿猫头鹰借栖一枝安稳睡觉

愿世界上任何角落任何家庭的鱼缸

都不会遭到炮弹袭击或地震摧毁

愿没有一条金鱼被泼翻在地

在遍地瓦砾和碎玻璃中挺身挣扎

不甘与一盏路灯或一颗寒星作最后诀别

愿桥梁没有裂缝依然可以跨越

高山峡谷跨越国界

和唯危人心

愿幼小的孩子不会因天灾人祸骤失父母

愿一生经历过饥饿和浩劫的年迈之人

可以安享平静的余年

不再经受接连挫折和过度惊吓

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月依然是一年四季的作息表

依然是光明的主宰

祈求风调雨顺众生平安

祈求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每一个人

都能找回家里

在自己的心灵中过夜

祈求每一盏台灯下

都有一杯温暖的白开水

舟 曲

在暴洪和泥石流的废墟上

通往翠峰山山顶的路灯

汇聚成银河新的支流

水声幽幽

白龙江从峡谷深深的伤口穿过

不掺杂哭声也没有红豆杉

停云的歌声

更永久的虚静里

黑沉沉的山野或山民错落的屋顶上

悬垂于光裸枝丫上的柿子

如同潜伏在夜里的太阳

品尝着十二月呼呼的风霜

谁知道苦难的眼泪

颗颗冻甜

谁知道无可回归的心灵

尚有明天

甘谷草图

打谷场上

月光徒然怀念

习武的枪棒

唱戏的锣鼓犹未沉寂

乡村舞台后面的杂草

像课本以外的生僻字

而字里行间的月魄

像一位花旦演员遗失的绢帕

折皱里的阴影

隐藏虚寒

午夜货车

驶过城郊

用金属的笼子

运载西伯利亚平原狼

和它们眼睛里无尽的乡愁

用面团塑造诸佛的苍生

在水滴一样苍白的梦境里

等待天亮

大象驮来莲花

水边庄语

岸边冰雪融化

绿水有难以描述的美妙的流状

一只绿头鸭优哉游哉

延缓一个下午的新晴

这一切与匆匆行走于尘世的人多么不同

心灵似乎永远都无处安置

即使临河的危岩之巅有一座小庙

可以接通星辰，可那里面除了蛛网和灰尘

并不接纳合掌祈求

人，迷失在欲念之中

犹如尘埃落入尘埃

尘埃的面目焉知流水时刻自新

时刻都唱着轻快的歌儿

垂 钓

悬丝钓海

海上有山  若犀牛出没于风浪

波涛层层  秋风层层

层层潮汐  天上明月

几度圆缺  天下行舟

暗礁何多

背依崂山

一人一竿独坐海头

终日无语

红嘴鸥将到末到

渔火的种子

在最暗的夜里

宛如红山茶开在深秋的山隅

宛如红豆  在清凉心中

一人收竿

解放拍打着尾巴的斜阳

被海里的苦水泡大

它已浑身通透，金光闪闪

平湖怀橘路

走过那条路的时候

是在傍晚，风

吹皱了明湖碧水

浮标动荡，是众生

在尘世的泡影

水边再力花

听着风浪的细语

也如梦幻

心猿意马

怀揣一个橘子

在怀橘路上

踽踽独行

我是我自己

骑着梦中绿马

渴望遇见你，同往

南河头上对饮千盅

还是弘一法师

长衫布鞋，瓣瓣心香

化作小鹿多情的眼睛

又化作天心月圆

怀橘路上

任何一个不露声色的想法

都不免有情欲的破绽

梅溪湿地观荷

——赠东刚

去看那善会高句丽舞蹈的风荷吧

红香早已落尽

白露过后

莲房怀珠藏玉

至美至暗的记忆

尽在胸次

蜻蜓飞过

如时间青红不定的幻影

夕阳渐下林梢

返照百亩黄绿

老梗擎翠

律动着光影

零落处，寒水销金

残缺之美岂无可说

海龙十里四桥行尽

岂可不为结子残荷共醉清秋

池畔白桦亭亭

似小姑如玉

瓦藍的天空，如一方头巾

绣朵白云

展开北国的宁静

莲花山令

山林间，深褐色的泥土

是如此潮湿、腥膻

仿佛母性成熟的气味混合着

新雪的清新，仿佛本初

稀罕的情爱

刳木取泉

清流淙淙，在高山危岩间

展开冰雪的歌喉

上去高山望平川

河州大令久已沉寂

对唱花儿的热身子和大眼睛

又哪里可寻

云杉直逼蓝天

脚户走过的鸟道

原在苍山老林之上

之上才是裸岩的峰峦

才是洮河梦魂缠绕的白莲花

三更里高攀五更里摘

摘来冰糖星辰，迫切着

送给心上的人

注：上去高山望平川，为花儿曲目，调寄《河州大令》。

责任编辑 杨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