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兰封县政府大院里的幸福童年
2024-05-18张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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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张1951年1月1日在兰封县政府大院里拍下的照片。其中的小孩,就是不到10岁时的我。我怎么会穿着当年只有享受供给制的国家干部才穿的服装,站在县财政科全体同志中合影呢?
新中国成立前的痛苦童年
1938年5月18日,日军占领豫东民权县城后向西进犯。路过我的家乡人和镇龙虎寺村时,侵略者竟将我村未能逃跑的八位老弱病残同胞统统残忍杀害。我村同胞无不对日军痛恨万分,但无可奈何。村里的一批热血青年不甘沦为亡国奴,找到共产党,于1940年建立了村里的第一个中共党组织,后归属新四军领导的革命根据地水东地区克威县委领导。我19岁的叔叔张景逸与一批好友加入了这个党支部,参加抗日战争。
1941年农历闰六月十二日,我来到世上。母亲出身赤贫家庭,在姥姥家活不下去,是作为童养媳来到我家的。她18岁生我,无奶水,全靠奶奶精心喂养我才活了下来。次年河南发生大旱灾,颗粒无收,听长辈说当时树皮都吃光了,饿殍遍野。家里但凡弄到点食物,便先喂我这个本家第一个孙子辈男孩吃,这才使我没有饿死。
奶奶怕母亲年轻无带孩子的经验,时刻关照着我。每晚奶奶把我安放到她的床上后,便开始纺棉至深夜。奶奶的嗡嗡纺棉声成了我最好的催眠曲,使我在安全感与温馨中入睡。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发动内战,企图消灭我党我军,敌军侵犯到我们村一带。反动武装常到我们村抓捕共产党员和我军的家属,全家最担心5岁的我被敌人抓走杀害,于是便把我一人藏匿到亲友家里,并经常不断变换地点。处于被追杀状态的我,日夜惊恐、想念家人,不能与其他小朋友到外面玩耍而闷在屋里的孤独痛苦,成为我童年的深刻记忆。虽然亲友们对我都挺好,但我总是闷闷不乐,不愿说话,尤其害怕过节过年,看见亲友们可以全家团聚,我便深陷苦闷之中。
老家的敌情越来越吃紧,待不住了,父亲张景林化名张俊祺,带母亲与我逃到郑州。父亲会打烧饼,受雇于一家小饭铺。父母仍对我的安全担忧,曾把我一人送到今荥阳东北广武镇一家远房姑姑家躲藏。不知何因这位姑姑竟嫁到了远离家乡200多里的地方。姑姑是人家的二房,这里显然不宜久留,我又回到郑州父母的身边。为防止被敌人发现,我们曾不断搬家,专找偏僻住处。
1948年的一天早晨,妈妈把我唤醒,悲痛地对我说,特别疼爱我的爷爷在兰封县不幸被敌人抓住活埋了。我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个早晨。爷爷从此在我脑海里成为永远的记忆。新中国成立后,杀害我爷爷的罪犯逃到外乡,人民政权将其缉拿归案,予以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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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日子成为过去
从老家到解放前的郑州,一下子到了城市,觉得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地方,好不热闹,令人眼花缭乱。实际上当时郑州没有几条街道,也就是挨着火车站的二马路、正兴街、福寿街、德化街,加上一个卖唱、说书、玩杂耍的三教九流出没的老坟岗。到晚上整个市区黑灯瞎火,沿街叫卖的小贩需要自己挑个灯笼卖东西。即使白天,也极不安全,所以父母绝不允许我一个人到街上玩耍。我们最后搬到了彭公祠东边不远的一个土房子里,北边就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人民公园所在地,当时是一片坟场、洼地、杂草,军警常在此处枪毙人。再往北就是城墙,那段城墙与北门基本完好。在这里,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小孩在门口玩耍,突然被人贩子强行抱着逃跑,孩子的父母在后面大声疾呼追赶,街上竟无一人敢拦截那个人贩子,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抢走了。我感到解放前城市里的黑暗、污浊、恐怖比农村老家还可怕,令人不寒而栗。
终于天亮了。经查资料,那是1948年10月22日。我还记得,那天父母扯着我的手与邻居们一起站在街上,远远望着一队一队解放军从郑州北门迅速进城。国民党军队几天前就逃跑了,城内没有发生枪战。从此,我们解放了,天亮了,翻身了,在旧中国受苦受难的黑暗日子成为过去。
新中国成立后我回了老家。村里建立了学校,在富裕人家的一间大房子里,各年级的学生挤在一起轮流上课。学生与老师人人做了一顶缀有红五星的八角帽戴着,在院子里集合排队上操。大家无比兴奋和新奇,止不住哈哈相视而笑。
走进新中国的县政府大院
新中国成立后,叔叔成为兰封县政府第一任财政科科长。他见村里的小学条件不好,便把我带到了兰封县,到县小学学习。
我随叔叔住在县政府大院里,那时县政府干部不多,所有人员办公、住宿都在这个大院里。整个大院就我一个小孩,谁见了都爱逗我玩,使我十分开心。1951年元旦,财政科全体人员在院子里照了一张合影,自然不会把我落下。那时国家干部实行供给制,每个人的薪水按小米计算发放,我属于随任家属,也享有一份生活费。事前,叔叔与我就用这些生活费,买了照片中那样的布料各做一件大衣,穿上与大伙合影。
在这里我认识了当时的兰封县第一任县长吕枫。这吕枫不是别人,就是后来到了北京,自1983年起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部长的那个吕枫。那时我已在北京外交部工作,曾随叔叔、婶婶一起到中组部看望过他。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吕县长是个文化程度高、领导水平高、很亲切的老革命老干部,既有风度又对人热情,仪表像个知识分子,言行如同普通工农大众。当年他在县政府大院里背着手散步的样子,我还依稀记得。在北京,他曾到我叔婶住处探望。
还有一位爷爷级的长辈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但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县政府大院好像就是过去的一个县衙,坐北朝南,大门有高台阶,前后有三个院子。这位爷爷的工作地点与住处就在县政府大门口的第一间房子里。他每天最早起来在大院里吹哨子,边吹边喊:“起床了,起床了!”还像出操一样一路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整个大院立即活跃起来。大院里上上下下人人对他尊敬有加,他通知大家干什么事,没有人不听的,这使我认为他就是县政府大院的“总司令”,我特别喜爱听他的哨声与喊声。每星期六下午,他满院喊着:“今天下午全体打扫卫生!”于是人人服从命令,立即动手把屋里屋外,把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猜他一定是位革命资历很深、在部队打过许多仗的老英雄,所以才有这么高的威望。在我的心目中,这位爷爷的那种整齐外表,他的精神面貌就代表了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一位地地道道的真正的革命英雄老爷爷。
那时我自己去上学,不需要接送。学校离住处有段路程,来不及回县政府大院吃午饭,叔叔就在学校旁边一家饭店为我长期订了午餐。开始老板每次都问我想吃什么,我不知道吃什么,总是随口说吃面条,他总是笑我,我就改口说吃啥都行。后来他就不再问了,按他的食谱轮着一个一个做给我吃。我在那里吃过的葱花油饼至今还留在记忆中,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可口的油饼。
老板哪里知道,新中国成立前我是在危险与饥饿中长大的,藏在别人家有饭吃就不错了,哪还会挑拣!所以到现在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不爱吃的,有口饭就行,什么饭菜都能吃得下。
在兰封县工作两年后,叔叔调到别的地方工作。新地方带我不方便,我于是回到老家上学。解放初在兰封县政府大院的日子虽然不长,却快乐至极,给我的童年带来无比幸福,让我终生难忘。
解放初在兰封县政府大院的那段生活,是我人生的起步阶段,第一步起好了,对我的后来至关重要。我叔叔、李叔叔,当年的吕县长、英雄老爷爷等,都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是他们把红色基因深深植入了我的血脉中。
叔叔十分疼爱我,从小学起直到大学毕业,一直供我学费,我跟着他生活好长时间。不是叔叔我就不可能大学毕业,不可能到外交部工作,他在政治上对我影响很深。1959年9月15日,叔叔、婶婶响应党的号召到西藏工作。那里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后来才有了一定的改善。叔婶自己的三个孩子无法带到西藏,只能克服很多困难,轮流寄放在内地的三个姨家。叔婶在藏工作27年,健康严重受损。叔叔63岁去世,婶婶66岁去世。他们无怨无悔为西藏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奉献了自己的健康。在他们的影响下,我大学毕业报的工作去向志愿是:第一西藏,第二新疆,第三内蒙古。我决心以叔婶为榜样,沿着他们的脚步,到祖国最需要的艰苦地区,为建设祖国而献身。最后把我分配到外交部,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我今年83岁了,闲来常常回忆起已往,回忆起童年经历,使我打小就明白,共产党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是党把我养大教大的,我必须毫无保留地永远忠诚于党,把一生献给党,献给人民,献给国家。作为一名党员,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不忘初心,做个优秀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