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奇幻小说中作为叙事空间的大美新疆书写研究*
2024-05-17曹文婷沈维琼
曹文婷 沈维琼
(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乌鲁木齐 830017)
盗墓类小说自2005年出现在大众视野,无论是开山鼻祖《鬼吹灯》,还是后续的《盗墓笔记》《盗墓往事》等其他同人小说作品,都和特定的叙事空间建立联系,将东方神秘文化与世界流行文化融为一体,以主人公的盗墓经历为主线,借助中国的阴阳五行理论,构建人、物、神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同时,完成主人公的内在成长。此类小说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奇观化,作者往往以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不断揭秘,通过空间的至高、至大、至深、至奇,乃至于物种的多样性和超自然性建构空间的审美价值,这些场景以现实景观为基础,却又超越现实,在艺术层面达到视觉的陌生化效果,构建出独特的文学景观,成为“刻写在大地上的文学”[1]229。本文主要以精绝国、昆仑山和魔鬼城这几个典型的地域元素为主线,探析网络奇幻小说中作为叙事空间的大美新疆书写问题。
一、漠海无垠之精绝国
精绝国原本是古丝绸之路沿线的一个城邦国家,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尼雅河畔,《汉书·西域传》中曾记载,精绝国位于昆仑山下,但之后却突然消失,多年后玄奘前往印度路过此地,在《大唐西域记》中提到,当地已变成一片荒漠,杳无人烟,曾经繁华富庶的西域小国的“消失”却为网络奇幻小说的“新生”提供背景支撑。在《鬼吹灯1·精绝古城》中涉及了一些鲜明的新疆地理文化元素,比如孔雀河、双圣山、西域三十六国等,这些典型的元素作为重要线索,为考古队寻找精绝古城提供助力。
在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过程中,主人公胡八一等人的遭际凸显出沙漠神秘、恐怖又充满生机的特点。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曾认为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但考古队却秉持着对西域文化的热爱,毅然前往精绝古城。当他们涉足沙漠时,考古队员都被眼前从未见过的美景所吸引,他们惊异于沙漠中的千年胡杨、海子以及山上的风蚀蘑菇等。但狂风之下的沙漠与腹地深处的沙漠又有不同,若找不到避难所沙尘暴会将人活活掩埋,在沙漠中缺水会被渴死或晒死,而且途中还会遇到黑眼毒蛇、行军蚁等恐怖生物……这些沙漠景观让读者感受到新疆的神秘。
作为一支从未去过新疆的考古队,他们进入沙漠前先要寻找向导,而寻找当地的安力满老汉就是对新疆人的特写,安力满老汉新疆味儿十足的口音,在与考古队的日常交流中展现出了他的聪慧和质朴。其次,在途中遇到不可抗的自然风暴时,安力满老汉用自己的求生经验带领众人渡过难关,也用自己朴素的精神信仰去抵御前行路上的困难,让读者感受到新疆人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同时也为精绝国人的眼睛崇拜奠定基础。精绝国人认为“眼睛是一切力量的来源[2]220”,这种观念让他们将眼睛崇拜和深渊崇拜奉为圭臬,读者以胡八一的视角进入未知的虚数空间,在精绝古城内看到了集异形之大成的尸香魔芋,更在空间的流变中感受到沙漠的神秘。这种神秘不仅来自怪物的呈现,也表现在寻找精绝女王的经历,因为精绝女王从未露面,作者将这种神秘进行到底,让读者无形之中对精绝古城产生空间想象。
寻找精绝古城的经历是从小说视角来了解新疆的一个过程,读者在小说中能够看到沙漠中有孔雀河,这条未曾断流的河为考古队前去双圣山提供线索;也会引导读者关注西域三十六国,激发其研究西域文化的兴趣;更会从主人公的探险经历中,获悉南疆自然环境的恶劣,感受在艰难环境中建设家园的劳动人民之艰辛。这对城市读者而言,《鬼吹灯1·精绝古城》打造的异地空间将生命之美与死亡之境融合,让读者在阅读中拥有极致的生命体验,也触及着人类的生命信仰和地域认知,“文学地域主义从地域出发,但又超越了地域。它从地域中获得素材和启示,将其沉淀成思想,传达的是终极的人文关怀。”[3]106
总的来说,读者往往会认为精绝古城是一个奇异的鬼怪所在之地,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感觉,只因它和神秘的罗布泊以及楼兰古城的地理位置相近,而在新疆曾经产生过这样一个精绝国,所以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之下,作者最终把作品中的精绝古城落脚在新疆,而精绝古城又是当年精绝国的历史记忆,它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楼兰古城遗址以及罗布泊的神秘故事能够结合,在文字空间中建立艺术作品中的精绝古城,证明了文字空间都有现实母本作为依托,所以《鬼吹灯1·精绝古城》就融西域文化、奇观景象和人文关怀于一体,由此完成读者对边陲僻野的审美想象,通过小说展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壮丽之美。
二、中国龙脉之昆仑山
昆仑山又被称为昆仑墟、昆仑丘或玉山,被誉为“万山之祖”,道教从昆仑文化对形的不朽追求中透悟了长生的规律,其源头就是战国时代的神仙思想,《盗墓笔记》中的“金缕玉甲”就是追求长生的一种载体。在古人的世界观里,昆仑山就是世界的边缘,因自然环境恶劣、地势险峻,所以一直被风水大师称为中国龙脉。姜亮夫先生认为“西北为颛顼传说之中心点,是颛硕之为楚人先,而发祥自昆仑若水之间。”[4]232上古帝王颛顼就来自昆仑山,与新疆有一定的关联。在小说《鬼吹灯1·精绝古城》和《鬼吹灯4·昆仑神宫》中都写过昆仑山,“昆仑群峰五千乃是天下龙脉之祖,这些山脉从太古时代直到现在,里面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5]33
昆仑山地跨青、藏、新三省,是一座孕育了很多神话传说的“万神之乡”,一直以其特有的文化内涵与张力,成为无数中华儿女心中的神圣图腾。在《鬼吹灯1·精绝古城》中,胡八一所在的部队被调往昆仑山口,作为工程兵部队的一员,他在执行任务中领略到昆仑山的雪崩,火瓢虫的致命以及九层妖楼的怪异,后来因个人不慎触犯纪律而结束军人生涯,因生计所迫成为一名摸金校尉。在《鬼吹灯4·昆仑神宫》中,因明叔寻找邪神冰川水晶尸和胡八一等人再次组队进入昆仑山,由格萨尔王传说和制敌宝珠的英雄大王史诗寻找殡葬空间的线索,在途中遇到了食罪巴鲁、雪弥勒、达普鬼虫、净见阿含等洪荒异兽,唤醒了读者关于古代神话传说的集体记忆。
小说中写一行人在昆仑山的经历基本在西藏,但通过结局可知《鬼吹灯4·昆仑神宫》和《鬼吹灯1·精绝古城》在情节上遥相呼应。精绝古城是一座建立在沙漠中的鬼城,而昆仑神宫更像是一个建立在冰雪世界中的地狱。除了必须借用藏地的史诗神话以外,作者对山脉的刻画方式更多以天山为参照,因昆仑山的山脉绵长,受地磁影响,其周围不适合人类栖居,但与之相连的天山山脚下却孕育出一片绿洲。作者在小说中把昆仑山和天山的实际地貌结合在一起,“整篇冰川被森林分割包围,冰漏、冰洞、冰沟以及大冰瀑数不胜数,在海拔更低的森林中,融化了的冰水汇聚成溪[6]91”,写出了山脉的奇、险和神,并把天山山脚下的风景认为是昆仑山的命门,用奇观化视角让读者联想到印象之中的天山。
寻找冰川水晶尸的过程实则为解密魔国历史文化的过程,这种族群文化表达就含有文化认同倾向。冰川水晶尸所在的昆仑山横贯新疆和西藏,在文学艺术中是作为符号的某种存在,也是通往魔国的必经之地,它更像一个象征空间,而非自然地理空间,所承载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所以恶罗海城和精绝古城的营造在诸多方面如出一辙,而且它们都和眼睛、消失的国度、远古传说有直接联系。当提到昆仑山时,读者会把新疆的天山视为昆仑山,既然能用一段山脉来代表整个段落,就说明在小说的整体叙事中,特定故事的逻辑与天山的神秘奇异密不可分,证实了西域山脉在上古时代的重要性。
不难看出,和昆仑山有关的很多故事都源于对山川的迷恋,而昆仑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单元,承载着情感认同、文化认同、政权认同等多重意义。人类对山川的崇拜,始于上古神话中的昆仑山,所以现实中的昆仑山有时指代整体山脉,但当它上升到文化符号层面则代表神仙居所,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圣地。因此,天山代表的是一个现实可见物,而昆仑山却是一个古老的文化符号。与其他中国文化符号不同的是——昆仑山已超越基本的文化符号变成了一种精神产物,是关于“他界”与“异域”的想象,是帕米尔高原上雄伟连绵的雪山、昆仑之巅的苍鹰、源深流长的界河,也是激发人类原始诗性智慧的精神家园,经由情节展现新疆的山河之美。
三、西域秘镜之魔鬼城
哈密魔鬼城也被称为魔鬼城,这里的雅丹地貌多呈现城堡、殿堂、动物等造型,地面上的玛瑙、硅化木等珍奇异石随处可见。此外,魔鬼城残破的城墙与雅丹地貌融为一体,城内残留的陶片与白骨残渣都为其平添了许多神秘气息。相传幽灵会走出古堡,在荒原上吃掉羊群,也会劫持漂亮姑娘回到城堡,甚至还有关于黄金宝藏的传说,所以此地也成为盗墓类小说构建美学空间的场域。在《盗墓笔记4·蛇沼鬼城》中,吴邪和阿宁在魔鬼城逃亡时迷路,“这是一片巨大的雅丹地貌群,由十几个小型的魔鬼城构成,中间是戈壁,而所有的魔鬼城都有岩山群相连,首尾相接,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魔鬼城链环。”[7]249由此可见,小说中的魔鬼城位于新疆和甘肃的交界处,而哈密魔鬼城西边深处是大海道古堡群,与小说着墨之处精准对应,刻画了古罗布泊地区的肃穆寂寥。
《盗墓笔记4·蛇沼鬼城》作为该系列小说中最惊险的一部,讲述了文锦巧妙设局,引导各方力量前往蛇母陵探险,在穿越魔鬼城的过程中需沙出穴的故事。虽然他们有当地向导扎西的引路以及裘德考公司顶级的户外装备加持,但还是会在沙尘暴的侵袭下迷失方向。面对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现代顶级装备也不能和自然伟力相抗衡,代表现代先进力量的“越野车”陷入沙漠中无法前行,代表古代专制力量的“幽灵船”因河流改道已然搁浅,这些现象既能够从侧面佐证早年西域通商的历史,也呼应了后续在水下找到蛇母陵的必然。
在小说中,吴邪和阿宁在逃避尸蟞追击时发现怎么也走不出魔鬼城,城中的奇门遁甲术将二人围困,但巧合的是在他们奄奄一息之际天降大雨,获救后二人与胖子等人一同前往蛇母陵,众人一路和鸡冠蛇斗智斗勇,阿宁最后因蛇而丧命,付出惨重代价却只为寻找真相。随着蛇母陵探险的深入,他们发现了潜藏在蛇母背后的目的,养育无数蛇灵只为固守这座城池,这种守护行为与西王母主司天之大陵积尸之气的古老观念一脉相承。小说中的西王母执着于研究长生之术,在陨石旁修建了祭祀的神台,作者用石座这种权力的象征呼应新石器时代的历史,借由祭坛使西王母这个传奇人物在墓穴空间中被永久性地标识出来。
据考证,西王母实际是远古母系氏族新疆南部昆仑山一带的一个部落国家,部落人民代代相传,均为西王母子民。史书也曾记载,黄帝至夏朝初期,西王母常献白玉环,向中原国家朝贡。而《盗墓笔记》中出现的西王母则偏居一隅,是新疆新石器时代母系社会领袖的象征。如果说相貌奇崛的西王母是人们对氏族领袖的神化,那么小说中的造神又始终使神保持着人气。西王母作为最早研究长生之术的人,她被神化后又被人化,其长生秘诀是研制并服用尸蟞丹,但这种方法有副作用,让人直接能跳过死亡的步骤而发生尸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进入陨玉保命,这块陨玉恰好就在西王母的地界,她借此垄断了陨玉这种稀有资源,从而实现部落子民的死生同缘。
众所周知,魔鬼城面积大、造型多,再加上常年发出诡异的风声,如妇泣童惊,又似鬼魂哀鸣,《盗墓笔记4·蛇沼鬼城》就以探险的视角来展现西王母古国的外部空间,由小说中的线索提示,最终揭开了生命生生不息、新陈代谢的秘密。无论是西王母炼制尸蟞丹还是研制玉佣,都是用物质载体的方式表达她对长生的渴望。魔鬼城作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不但为西王母古国的传说增添奇幻色彩,而且也展现了西部无人区的劲风奇景,借助环境展现魔鬼城的天造之美。
四、结语
人类在空间中生存,同时与空间建立联系。“空间是文学文本的塑造对象,亦是文学文本的话语形态。”[8]92在《盗墓笔记》系列小说打造的墓穴世界中,奇幻景观摄人心魄,地域文化掩映其内,神话传说风靡云蒸,同时又暗藏机关、危机四伏,寻墓线索环环相扣,故事节奏快慢有致,还有尸变、怪物、神迹不断出现,既让读者望而生畏,又诱其一往无前。这些世间从未见过的怪物展现了墓穴的景观世界,由此表达人与神鬼的空间关系,“在神话思维中,没有人会质疑神鬼存在与否,他们的自在性是所有人的共识”[9]329,在客观的呈现与主观的表达之间将墓穴世界与现实世界紧密相连。
空间叙事的核心在于作者对地理空间的选择,《盗墓笔记》系列小说中的部分墓穴空间以新疆地理为原型,大漠黄沙、雪山密林、无人之境,本身就神秘莫测,小说中的地理空间不仅参与了文本叙事,而且构建了独特的地理美学,新疆自然就成为一张空间名片。它扮演的不仅是一个叙事空间,呈现出独特的地域文化价值,同时也是自身文化名片属性中的一个新窗口,读者通过小说阅读的方式感受新疆的风土人情,而后形成一种文化认同。随着通俗小说创作市场的日益繁荣,网络奇幻小说在媒介传播、娱乐建构和社会思想表达方面都彰显出自己独有的价值,同时也开创了别具一格的“盗墓流”,为后续文化产业发展提供了一种新思路,证实了网络奇幻小说只有不断去芜存菁,关注人文精神的内涵,构建更加完整的逻辑体系,才能完成从“俗”到“雅”的转变,在构筑网络文学经典化的康庄大道上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