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斤”字的历时演变初探

2024-05-16陈永胜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音韵官话量词

摘要：文章从形、音、义三个方面论述“斤”的发展演变，主要从“斤”字形体的演变，“斤”字词义的发展变化，“斤”字音韵的发展演变以及“斤”字在现代汉语官话方言中的表现四个方面，详细论述“斤”字从古至今形体、音韵和语义的发展变化。

关键词：斤；形；音；义；历史演变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583（2024）-0061-04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the Character“Jin”

CHEN Yong-sh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Qinghai Normal University， Xining 810008， 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character“Jin”from three aspects： shape， sound and meaning. The article mainly elaborates on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the form， phonetics， and semantics of“Jin”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present in the following four aspects——the evolution of the form of“Jin”，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in the meaning of“Jin’，the develop- 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phonology of“Jin”and its expression in modern mandarin dialects.

keywords： Jin; form; sound; meaning; historical evolution

文字是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汉字的发展是中华文明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甲骨文字到现在国家颁布通行的简化文字，汉字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历程。受历时和共时各种因素的影响，汉字的形体、音韵、语义都发生了不同程度变化。“斤”是古汉语中的一个常用字，甲骨文时代就出现了多种字形，其词义也多有演变，在后来的汉字演变中作为基础衍生出一大批音义相关的新字。一些学者对这个字的形音义作过一些溯源性的研究，谷衍奎（2003）、朱英贵（2009）、赵秀芹（2011）、黎良军（2017）等在讨论“斤”时主要涉及词义方面，其中朱英贵提到字形和词义两方面，但主要还是讨论词义的源流，缺乏对“斤”字形和语音的系统研究。本文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拟从字形、词义和语音三个方面展开进一步的讨论。

一、“斤”的形体演变

关于汉字字形的变迁，王力认为应该分为两方面来看：第一是字体的变迁，第二是字式的变迁。字体是文字的笔画姿态，字式是文字的结构方式，二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在这里我们主要探讨的是前一种。大致说起来，汉语的古今字体只有两大类：第一类是刀笔文字，其笔画粗细如一，不能为撇捺；第二类是毛笔文字，其笔画能撇捺，粗细随意。[1]前者的书写工具主要为刀，属于硬笔书写工具，受工具及媒介材质所限，包括甲骨文、金文、小篆等；后者为软笔书写，包括隶书、草书、行书、楷书等。“斤”字的形体演变横跨古今两大类，其演变过程见图1。

“斤”字从殷代王朝使用的甲骨文发展演变到今天通行的楷书字形，我们可以看出三个明显的特点：（1）“斤”字的字形在各个时代所使用的字形存在差异。“斤”字的字形在殷代、西周、战国、秦、汉和现代通行的字形分别是甲骨文、金文、简牍、小篆和楷书，各种字体的笔画形态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别。（2）“斤”字是象形字，最初的词义是斧子一类的工具，由于字在传承过程中字形相近发生了讹误[6]，同用一个“金文”名称的字形在不同的时代存在差异。“斤”的金文笔画形态在西周早期是厂，而在战国早期是，两者都是“斤”字的金文形式，本应该是相同的字形，但由于西周早期的和战国早期的字形相近发生了讹误。因此，同用一个“金文”名称的字有两个表现形式。（3）在“斤”字发展的过程中，汉字的图画性减弱线条性逐渐增强，字的音义功能也随之逐渐增强。

“斤”字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演变？我们认为基于以下三点：第一，书写材料的改变促进“斤”字形的改变。起初用骨壳、金属等作为书写材料，到后来逐渐使用竹简、帛，再到纸张，书写工具也经历了多次演变：从使用坚硬锋利的刻刀逐渐演变为用毛笔，再到现代的各种笔。受书写工具和书写媒介的改变，书写方式也发生了相应变化，造成了字体的变异。第二，人们为了书写更为方便快捷，造成了“斤”字字形的演变。隶变是当时狱吏为了记录方便快捷而产生的最直接的结果，也是汉字演变过程中一个最突出的表现。汉字经过隶变由古文字阶段进入今文字阶段。第三，汉字在演变过程中由象形到抽象化，由图画向笔画化演变促成了“斤”字字形的演变。随着人类的不断进化，人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认识不断深入，对事物的识记能力极大增强。图画性强的文字所表达的意义已经深深刻在人们脑海中，字形随着人们使用的需要和书写习惯的改变不影响人们对“斤”字意义的理解。

二、“斤”的语音演变

（一）对“斤”字的上古和中古读音的构拟

上古和中古各研究者对“斤”字声韵的构拟如表1。

对上古和中古“斤”字声韵的构拟有声韵系统的有高本汉[6]、王力[7]、董同龢[8]、周法高[9]、李方桂[10]等，上古“斤”的拟音主要有四种：ki n、ki n、kj n、kj n；中古的拟音也是四种：ki n、ki n、ki n、kj n 。对上古“斤”字，周法高和李方桂拟成“kj n”，高本汉拟成“ki n”，王力拟成“ki n”，董同龢拟成“kj n”；对中古“斤”字，陈董同龢和李方桂拟成“kj n”，高本汉拟成“ki n”，周法高拟成“ki n”。从众多研究者对上古和中古“斤”字声韵的拟音中我们可以看出：从上古发展到中古“斤”字声母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都拟成[k]舌根音；韵母主要元音没有发生变化，只是舌位高低略有变化。

（二）“斤”字声韵在近代的构拟和表现表二“斤”字声韵

“斤”字字音在《蒙古字韵》中被拟成“kin”，《中原音韵》中宁继福把它拟成“ki n”，两部韵书对“斤”的拟音声母都是“k”，和中古的拟音相同，韵母分别是“in”和“i n”，《洪武正韵笺》中被拟为“kin＼gin ”，较中古增加了“in”韵母。《蒙古字韵》成书于元初，反映了北方汉语的一些特点。我们设想可能在宋元时期“斤”字已经开始发展演变出了不同的韵母。“斤”字在《中原音韵》和《分韵撮要》中声母和声调是相同的，分别是见母、阴平调。但所属的韵部不同，前者在“真文”韵部，后者在宾韵部。因此，我们猜测 “斤”字字音发展到近代，声母的发展与韵母不同步，仍然被拟为“k”声母；韵母产生介音“i”，主要元音脱落产生“in”。“斤”字在《中原音韵》和《洪武正韵笺》中同属“真”韵部，声调有差别，在前者中是“阴平”声调，后者中是“平去”两个声调。《洪武正韵笺》中“斤”字有两读，一是平声，居银切，对应广韵小韵“十六两也”，二是去声，具吝切，“斤斤，察也”，周颂：斤斤其明。毛传：斤斤，明察也。又真韵；《集韵》中“斤”字有两读，一是平声，举欣切，《说文》曰：斫木也。或从金。一曰斤权轻重之数，一曰明也。许斤切，“斤斤，仁也”，二是去声，《尔雅》曰：斤斤，察也；或从心。[12] 《宋本广韵》中“斤”字也有两读，一是平声，举欣切，“十六两也”《说文》曰：斫木也。又虏复姓二氏，后魏书去斤氏，后改为女氏奇斤氏，后改为奇氏，二是去声，居焮切，《尔雅》曰：明明斤斤，察也。又居勤切。[13]“斤”字在《洪武正韵笺》《集韵》《宋本广韵》中分别有平、去两个声类，主要有居银切、具吝切和举欣切、居焮切四个反切。“斤”字在平声中的含义和去声中的含义不相同，两反切异读是“别义异读”。从元代开始，“斤”字声调从平去声逐渐向阴平调演变。

（三）“斤”字声韵在现代汉语官话方言中的读音

由上表可知，“斤”字的声母演变到现代官话方言中读音相对整齐，西南官话区的方言表现出来的声母较复杂，“斤”字的声母在西南官话区基本读成舌面前音“t ”，有些方言分尖团，尖音读为“t ”或“ts”声母，团音读为“k”声母。韵母演变到现代官话方言中读音发生了很多变化，变得越来越复杂。声调演变到现代官话方言中调值参差不齐，但调类演变得非常整齐，都演变为阴平调。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斤”字字音的发展演变呢？我们试着从声韵调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声母方面，大约从近代开始“斤”字产生“i”介音，发音时受“i”介音的影响，舌面后音“k”声母逐渐改变发成了舌面前音“te”声母；韵母方面，在发展演变过程中主要元音“e”脱落或者韵尾“n”脱落主要元音鼻音化；声调方面，丁声树先生《汉语音韵讲义》一书中认为：“北京的阴平只包括古平声的清声母字，外加少数古入声的清声母。”[14]“斤”字古音主要是平去两读的清声母字，现代的“阴平”调主要是由古平声的清声母字演变而来的。

三、“斤”的词义演变

（一）“斤”的词义在文献中的演变

1.名词义

起初“斤”的本义是名词义斧头一类的工具，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伐木工具之一，比斧小而刃横。《说文·斤部》曰：“斤，斫木也。象形”[5]《说文解字注》曰：“凡斫物者皆曰斧，斫木之斧，则谓之斤。”[15]《说文句读》曰：“斤之刃横，斧之刃纵，其用与镢相似”[16]。“斤刃横”即斤的锋刃与柄垂直，那就是类似近代木匠使用的“锛头、锛子”这种工具；所谓“斧刃纵”即斧的锋刃与柄平行。[17]

古汉字中，凡从“斤”的字都与锋刃锐利的器具及其作用有关，如斧、新（薪）、断、析、折、斫、斩、所、斯等。

2.动词义

通过词义引申，从名词（斧斤）义中发展出动词义。我们通过数据库检索发现，与斤动词义有关的例证最早追溯到南朝《南史·宗测传》：“横斤山木。”说明到中古时期才有动词义的用法出现。因此，我们认为大约从南朝宋时期开始，“斤”字增加“砍削、砍杀”的动词义。

3.量词义

对于“斤”为什么能代表重量单位，有人认为原为斧子的大小轻重不一，各有不同，不同的人使用要根据自己的力量和情况而选择其轻重，对其重量给以计量，其单位就为“斤”，所以“斤”也就成了重量单位。也有人认为在最初的口语里已有了当重量讲的词，而在书面上却没有这个字，于是就把“斤”字借来用上了，并且永借不还了。[18]对“斤”字来说，“斤两”之义原是“斧斤”之义的引申。由于人们对斧斤的重量很熟悉，在说到别的物品的重量时，就容易拿它来同斧斤的重量相比较。久而久之，引申出重量单位的含义。[19]后来由于有了“斤币”与“刀币”，“斤”又可用作指称货币的单位，由此，“斤”又引申为表示重量的量词。[20]古代以斤断金为釿，即一砍为一斤，后遂借为量词，成为重量单位。[21]如：“赐黄金二十斤。谨罪。非其分职。”（《墨子》）“乃以令使粜之，得成金万一千余斤。”（《管子》）“二锾四两谓之斤。”（《小尔雅》）文献书籍记载的“斤”字作为量词使用最早的例句大约在春秋时期，因此，我们认为大约从春秋时期开始，斤字衍生出量词的用法。各家对“斤”用作量词的观点主要有两种：一是由名词引申产生，一是由动词假借产生。我们认为，“斤”作量词与词义的转移有关，由斤币、刀币等货币计量转移到重量计量上。

“斤”最初的名词义是“斧子一类的工具”，大约从南朝宋时期开始，逐渐发展演变出动词义“砍削、砍杀”，大约从春秋时期开始，由词义的转移衍生出量词的用法。“斤”的词义双线发展演变，一是通过词义引申产生新词义，二是通过因形衍义和词义的转移衍生新词义，最终单义词演变成多义词。

（二）“斤”字词义在现代汉语方言使用中的情况

以许宝华等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收录的不同方言地区的“斤”字的词义为对象，挑选出与“斤”词义相关的义项，讨论“斤”字语义在现代方言中的表现[22]。

“斤”字语义发展到现代方言词汇中仍然保持着一词多义的形式。主要做名词、量词，由“斤”字组成的合成词有名词、形容词、量词等。特殊用法的主要在中原官话、晋语、东北官话等方言区，这些用法有的是古汉语的留存，有的是在方言语境中衍生出的新用法，这些新用法主要有：

（1）在中原官话区的陕西商南县张家塬和陕西西安、晋语区的山西太原表现为动词性“系”义。（2）胶辽官话区的山东安丘表现为动词性“提”义。例如这桶水他斤不动，你能斤动。[22]《汉语常用词多义义场的历史演变初探——以动词“提”为例》：“提，引之向上或引之向前”（先秦）[23]，应该说，名词“斤”通过引申产生了“砍削、砍杀”的动词词义。在使用工具去砍削其它东西时，往往会把工具从下向上拿起来，可能这样才引申出“提”义。（3）“斤+词缀”用法。这种用法主要出现在吴语、闽语中。斤+名词词尾“头”构成名词“斤头”，除了“斤”外，“两”等其他单位没有平行结构式。仅仅作为名词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附加意义。吴语区的浙江武义“斤头”（名）：斤两；闽语区的福建厦门“斤声”（名）：论斤的重量；西南官话区的贵州威宁“斤把多”（数量）：多于一斤，少于两斤；赣语区的江西宜春“斤多积”（数量）：一斤多些（言其少）。东北官话区“斤头巴脑儿”（形）：零零碎碎、一星半点。剩个斤头巴脑儿的，就贱价处理了。[22]

综上，“斤”字在不同的方言区分别有名词性、数量性等语义各不相同的用法。这些以“斤”核心语素的双音节结构应是汉语词汇双音节化后产生的。在古代的词汇中单纯词占优势，词性也没有现在这么复杂，随着词汇的发展演变，一个词被赋有几个词性，复音词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很多单纯词被复音词替代。“斤”字起初只有名词义，后来大约在先秦时期发展演变出动词词义，大约在春秋时期发展出量词词义。同样由“斤”字组成的合成词也不断增多，有名词性的、形容词性的、表数量的等等。

（三）斤的词义演变路径

“斤”以本义为基础，双线发展演变出不同的词义，现代汉语方言中“斤”的词义以及用法更加复杂了。起初只有名词词义，指斧子一类的工具，大约从南朝宋开始，名词“斤”有时可以用作动词，通过引申产生“砍削、砍杀”的动词词义，大约从春秋时期开始，衍生出量词的用法，这应该是词在使用的过程中从货币计量转移到重量计量上的结果。在现代汉语方言中，斤作为量词和动词使用比较普遍，“斤”还作为构词的一部分与其他成分构成名词性、量词性、形容词性表示数量的斤字合成词存在各地汉语方言中，如斤头、斤声、斤多积等，在有的汉语方言中“斤”字被借去做同音替代字，如“斤头巴脑儿”中的“斤”应是“筋头巴脑”中“筋”的同音替代字。

四、结语

从古至今，汉字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演变，由于历时和共时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形音义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斤”是古汉语中的一个常用字，甲骨文时代就出现了多种字形，其词义也多有演变，在后来的文字孳乳中作为字基衍生出一大批音义相关的新字。我们主要从“斤”字形体演变、词义发展变化、音韵发展演变以及在现代汉语官话方言中的表现四个方面详细论述“斤”字从古至今形体、音韵和语义的发展变化。

丰富的汉语音韵知识、深厚的文献功底和深入的田野调查实践是深刻了解“斤”形音义古往今来发展演变的前提和基础。由于研究能力所限，文中还有值得进一步研究的空间，比如，通过方言调查，收集所能收集的现代方言中所有关于“斤”语义用法的文献，对其词义进行溯源研究，挖掘“斤”字更为详细、清晰的历史发展脉络。要把斤的动词义的演变清晰地呈现在学者面前，需要研究者去发现更多与斤动词义相关联的文献，以供研究者研究得到一个相对准确可靠的结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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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宁继福.中原音韵表稿[M].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