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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婚恋诗中水畔景观的成因及美学意蕴

2024-05-16徐晓元翁宇翔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美学意义诗经

摘要:《诗经》婚恋诗常常发生于水边,微妙的感情在水边悄然兴起、流散、变化,在水波流转中愈加深沉复杂,伴随着对水边场景的描摹,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水畔成为《诗经》婚恋诗中的典型景观有其独特的历史和地理原因,水文化认知是其文化心理的源泉,加之《诗经》独有的抒情方式,赋予其独有的美学意义。

关键词:水畔景观;《诗经》婚恋诗;历史地理文化成因;美学意义

中图分类号:I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583(2024)-0056-05

The Aesthetic Significance of the Riverside Landscape in the Marriage and Love Poems of The Book of Songs

XU Xiao-yuan,WENG Yu-xiang

(Chengyi College, Jimei University, Xiamen 361021, China)

Abstract: The marriage and love poems in the Book of Songs often occur by the riverside, with subtle emotions quietly rising, flowing, and changing. As the water flows deeper and more complex, accompanied by the depiction of water scenes, a unique aesthetic experience is formed. The waterfront has become a typical landscape in the marriage and love poems of the Book of Songs due to its unique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conditions. The understanding of water culture has become the source of its cultural psychology, and the unique lyrical style of the Book of Songs endows it with unique aesthetic significance.

keywords: riverside landscape; marriage and love poems in the Book of Songs; geographical and cultural causes; aesthetic significance

《诗经》是我国浩瀚文学典籍耀眼的开篇,它反 映了先秦时代人民生活的点滴片断。《诗经》对“水”格外偏爱,在其中描绘男女相恋相会、直抒心曲的婚 恋诗中,以水起兴或诗中有“水”的婚恋诗就有28首 之多。在这些恋歌中,“水”意象大量参与了婚恋过 程中情意的表达,常常具有独特的文化心理暗示,形 成具有独特审美意蕴的“水畔景观”,为诗歌增添了 特殊的意境和美感。曾大兴先生曾指出:“越是历史悠久的文学景观,越是著名的文学景观,其所被赋予 的意义越丰富。尤其是那些著名的文学景观,可以说是人类思想的记忆库。”[1]《诗经》中的“水畔景观”因其丰富的内蕴引发了后人的关注,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聚焦婚恋诗中的水畔景观,对其背后复杂的文化成因和美学意蕴加以解析。

一、《诗经》婚恋诗水畔景观的建构

《诗经》中水与婚恋里真实存在的微妙、细腻的情感经验相互作用,创造出了生活化的情境和审美意境。在这些水畔景观中,情感、意念被诗人寄托于水不同状态下显示出的不同特征中,得以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一)流水诉衷情

流水传情主要是借助江河溪流的流动,呈现出水绵长悠远的特点来寄寓情感。温柔细腻的流水与缠绵悱恻的恋情暗自契合,使得流水景观承载的情感始终维系着一种温和的状态。《诗经》中的《周南》《召南》出自江汉流域,地理方位本就多水,恋曲也多呈现流水景观。《召南·江有汜》中提到了“江有汜”“江有渚”“江有沱”,[2]诗对江水流动中的分流与汇聚的特点加以强调,江水悠远绵长、分分合合延伸向 远方,景观反衬出恋人聚散分离的情状,凸显女子境 遇之悲,婉转表达出对男子不忠变心的控诉。而盼水流的归来,又隐伏着对男子的召唤与回归的期盼。流动的水有时并非水畔景观情感的主体,而是承载主体物象的载体,而这时水的流动特性,则会间接呈现。如《鄘风·柏舟》以“泛彼柏舟,在彼中河”[2]为 兴,借小舟漫无目的的漂流隐含流水意象,流水承载着柏舟飘荡无依,恰如主人公此时的飘摇不安的心境。而冒着被湍流吞没的危险,柏舟仍固守漂流,则象征女主人公追求真爱的决心,“之死矢靡它”[2] 的誓言也就水到渠成。在这里水畔景观中的主体并非流水,但情感在柏舟与水的对抗中得以生动地表达出来。

(二)静水表衷心

水静则清,水在静止状态下可以将水中的泥沙沉淀到底部而保持水的清洁,止水最大的特点就是清澈洁净。可饮用和清洁的清水与污秽的浊水,自然的与人的好恶联系在一起,清水往往承载着洁净美好的事物。而具体到《诗经》的婚恋诗中,清水常常喻指恋情的纯洁或心仪对象的清白。平静清澈的池塘往往是美好恋情发生的场所,但过于清澈的水也容易将情感引入清寒的疏离感中。因此《诗经》对静水景观的书写,往往会配合其他动植物的物象,以使其生机勃勃,可亲可爱。如《陈风·泽陨》中,池畔香草的繁茂就与池水的平静清澈两相呼应:一方面水的平静与香草的芬芳营造自然界的优美;另一方面水的洁净和香草的美好也象征心上人的品貌俱佳,完美诠释了主人公心中美好的形象。

此外,当水与生产劳作相联系时,由于农业生产的空间比较固定,水在诗中被作为劳作环境的一部分,水畔则成为背景和静态的抒情对象。《陈风·东门之池》中男主人公在派柔麻草的劳作中,偶遇了邻家的三姑娘,邏近的惊喜代替了派麻的辛劳,两人的情感在朴素的劳动对歌与闲谈漫聊的简单互动中暗暗升温。在这里,东门之池是遥远的背景,平静地映衬着主人公欢悦的心情。

(三)江河隔深情

在《诗经》的水边恋歌中,出现了一类涉水寻爱的诗歌,河水成为横可于男女间的屏障,象征着爱人间难以冲破的约束。如《周南·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2]男子面对宽广且不可徊渡的江水,情感则由涉水无望转向爱情无望的调帐与不甘。河水有形的阻隔与男女心理上始终无法拉近的距离相对应,又展示出寻爱之人在恋情中的无限困苦。诗歌还从男女恋人的视角出发,将河水视为永恒矗立于此的无法跨越的屏障。由此,水畔景观弥漫着哀婉的情绪。

值得指出的是,水形水势千奇多样,《诗经》婚恋诗中水的动与静界限有时并不清晰,隔与不隔似又不定。因此,这些水畔景观常有着不同的解读,从而又多一层朦胧的美感。

二、《诗经》水畔景观的历史地理文化成因

《诗经》恋歌中水畔景观的多次出现,不仅是因为水本身的种种属性与恋情有着天然的契合,更是人类社会发展至今的历史地理因素的必然结果。

(一)河畔文明孕育出的水畔景观

各古老文明均起源于大河流域,在文明形成之初都需要依靠河流提供的水源生产生活。可以说在远古时代,人类对水的需求超过了其他任何资源,植根于农耕文明的华夏文明更是如此。较为特殊的是,黄河并不适合灌溉与交通,因此中华文明实际上主要发源于黄河的各条支流中。钱穆先生曾指出:“中国文化发生,精密言之,并不依赖于黄河本身,他所依凭的是黄河的各条支流。每一条支流之两岸和其流进黄河时两水相交的那一个角里,却是古代中国文化之摇篮。”[3]这些支流与黄河交汇的三角地带两水环抱、水源充足易于灌溉,为先民的农业生产、生活提供了便利。同时河流形成天然的屏障隔绝外界,将人口固定于这一方小天地中,既使尚处于襯裸的文明免受外敌的侵扰,又在很大程度上确定了人的生存空间和生活环境,而水畔的生产生活为恋歌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正是由于先民对水依赖极深,从而导致中华文化对于河流、水源有着别样的关注,汉、浴、汝、湊、清、漠、济及其他小水系,很早便介入了文化的发展过程。在《诗经》时代,农业生产极度依赖水源河流,如浴水为农业生产创造了地理条件,据记载浴水流经旧绎城被用以灌溉种植麻草的土地。[4]《魏风·浴沮测》中就写到了在浴河流过的河湾边上,姑娘邏近了水洼中采摘野菜的小伙,浴水创造了生产劳作的环境,也为劳动生产中恋情的发生提供条件和场景。在《陈风·东门之池》中也描写了发生在“东门之池”“沤麻”劳动中的恋情。“沤麻”是浸泡麻草用以纺织 的一项劳动。东门之池就是这位少年固定的劳作地点,水畔劳作中年轻人的恋情在“晤歌”“晤语”“晤 言”中步步升温,东门之池也从工作的场景转化为恋 爱的场景。

长期的水边生活催生出了许多与水有关的民间习俗,这也是水边恋歌出现的重要原因。《诗经》时代,出于“利于国家统治的要求, 周礼对男女关系的态度也有相当开放的一面”,[5]期盼青年男女繁衍后代延续宗族,成为春天水畔祭祝中的主旋律。如《溱洧》一诗,《太平御览》就引《韩诗外传》指出:“‘溱与洧’,说人也。郑国之俗,三月上已之日,于两水上招魂续魄,祓除不详。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观也。”[6]卷886祓禊场景演化为青年男女春日的水滨聚会场景,青年男女狂欢笑谑, 充分享受着两性相悦的乐趣。《鄘风·桑中》中多情男子得意地回忆与多名女子的幽会过程,幽会的场景复沓“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关”。[2]郭沫若认为“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上宫即祝桑林之祠,士女于此合欢”。[7]因为礼法的允准,这些幽会是放纵的、公开的,景观里洋溢着幸福、欢快的情绪。

水最早成为生活和生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伴随着文明的发展,围绕水边生活又形成系列礼俗,这就决定了先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都很难脱离水创造的环境。诗歌在与生活紧密缠绕的水构筑的景观中寄寓情感,这些来源于生活细微处的悲哀与喜乐在生活化的意境中找到了归宿,诗歌所蕴含的情感也就自然地流露出来。

(二)两性关系象征的水畔景观

上古时代,部族的繁荣与强大和人口有着密切的关系,人口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整个部族的生产力和战斗力。此外,人类很早就发现水滋养万物,是生命之源。农耕社会,人们发现农作物因水得以旺盛生长,受制于认识水平,先民很容易由此将水与物种的繁衍生长联系起来,使水成为具有强大生殖力的崇拜对象。在上古神话中就有许多女子浴水受孕的传说,如《山海经》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日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8]又如《史记·殷本纪》记载:“殷契,母日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9]这些传说都印证了在远古时代水与生殖繁衍已经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

随着文明逐渐褪去原始的外衣,种种社会禁忌与礼义开始约束人的行为,道德逐渐驯化人的思想,生殖崇拜也开始寻求一种隐晦的表达。生殖崇拜在水边恋歌中往往是以兴象的形式呈现,如在《郑风·山有扶苏》中,山与水、扶苏乔松与荷花水荭分别对应了阳刚与阴柔,它们是男女生殖力的象征。又如《周南·关雎》中,以关关和鸣的雎鸠和潺湲流淌的河水为兴,与之对应的是君子热烈追求淑女,其中流水与雎鸠也暗示了两性关系。当社会文化中性成为人们羞于启齿的话题时,性需要其他方式正当化地出现在世人面前,礼制一方面压抑了人本能的欲望,另一方面又将欲望以符合礼制的方式重新包装。傅道彬先生指出:“性的道德秩序的建立 , 把人类性的欲望转变成了婚姻的欲望。”[10]这时婚姻关系取代了两性关系出现在礼制规范下的文学作品里,因而水也与婚姻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

在《诗经》婚恋诗中,水出现在男女邂逅、相恋、成婚、分离、思念、诉弃等不同的场景中,包含了两性婚姻的各个方面。《邶风·新台》的水畔景观由鲜明高峻的新台和漫漫东去的河水共同筑就,而这二者恰是婚姻中两性关系的隐语,象征着姜氏远嫁卫国希望得到的燕婉之欢,这与卫宣公的垂老昏聩形象形成反差,凸显出婚姻的不幸。《卫风·氓》中女子回顾了整段婚姻,一腔怨愤的情感达到高潮,于是发出感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2]淇水深广尚可靠岸,沼泽宽阔仍有尽头,淇水和沼泽都有边界暗示了男女间的婚姻已走到尽头,这是女子终结这段感情的决心。

(三)河岸的隔绝与婚恋的危机

如前文所说文明诞生之初,人们依赖于水生存,也依赖水的保护,但水有时也并不那么驯服。水本身就具有隔离的意味,婚恋中的隔绝与现实的水畔景观也有呼应。

首先是先民对水力量的恐惧形成恋情中空间上的隔离。在远古洪荒时代,面对奔腾咆哮的河流巨川,先民更多表现出的是对这种神秘力量的恐惧与敬畏。洪水的巨大破坏力和河流潜在的危险性在人类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时刻警醒人们对水保持敬畏。这些祖先的生活经验成为刻录在人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使人对大江深济保持敬畏。即使到了《诗经》时代,河流虽不是不可逾越,但人们对于涉水的危险性依旧有着深刻的认识,渡水仍然意味着危险的行为,潜藏着溺亡的风险,在危险意识的加持下,河流也自然成为一种分界线,一道在爱人之间天然的空间上的屏障,给人以一种阻隔感。如《邶风·匏有苦叶》称:“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2]喻指男女间隔着深深浅浅的河流,恋人间日常的交往就必须乘舟涉水,它为恋人的自由会面制造了阻碍,成了一种距离意象。《诗经》婚恋诗中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这时的水常常有“恶水”的意味,这时的水畔景观不再温情脉脉,转而“象征着情人间难以逾越和克服的重重阻隔和困难,生命中难以控制的变数和不幸以及其中暗藏的险与恶”。[11]

其次水的隔离还象征了礼仪制度对两性关系的限制。在《诗经》时代,以理性为特征的礼乐文化已经形成,并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男女之间的交往也会受到礼制的约束。如周代的天子学宫“辟雍”和诸侯学宫“泮宫”均是四面环水,实行男女隔离的教育,这也意在避免异性间的接触。《卫风·氓》中陷入情网的女子受限于婚姻礼仪制度的要求,拖延婚期惹来男子的责怪,“送子涉淇,至于顿丘”。[2]淇水形成的阻隔正好对应了礼仪制度对男女交往的限制。在这种情境下,水畔景观喻指的不仅仅是空间上的阻隔,还隐隐喻指一种约束两性关系的道德力量,一种精神上的威压和阻断。

三、《诗经》水畔景观的美学意蕴

(一)水畔景观的优美与崇高

康德曾指出:“崇高的情操要比优美的情操更为强而有力,只不过没有优美的情操来替换和伴随,崇高的情操就会使人厌倦而不能长久地感到满足。”[12]崇高产生于人的敬畏,如若缺少优美则让人敬而远之,可敬而不可爱,难以获得审美的愉悦。反之,只一味唤起优美感而不能升格出崇高的情感,则又有陷入藻饰过度的危险,可爱而不可敬。《诗经》的水畔景观达成了一种优美感与崇高感交织的美学范式。

崇高感是一种间接的愉悦,它是产生于物与我冲突对立而后趋于和谐统一的美学形态。崇高感来自读者在文学接受的过程中,人之本质力量在遭遇压抑或震撼后,对战胜本能的痛苦与恐惧的无限向往和渴望。在《诗经》中,水畔景观为恋爱婚姻中的男女创造了一个吐露心声的环境,细腻微妙的情感借助水的特性委婉地传递出来,热烈而真诚:一方面当先民驻足于河岸边时,他们的内心自然升起对河水壮阔汹涌的敬畏,但对美好爱情和婚姻的渴望,使得他们心中升腾起涉水的勇气,水边恋歌的崇高感由此得以彰显。《邶风·谷风》就记录了女子勇于追求真爱的坚定誓言:“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2]河水既是空间上二人相聚的阻隔,又象征了社会文化对于男女交往的限制,巨大的阻力和女主人公毅然渡水的行为形成对比,女主人公冲破阻碍的勇敢坚决给予读者一种振奋的崇高感。另一方面在水边恋歌的节制抒情中,歌者战胜本能欲望的崇高感彰显出来。如《关雎》中男主人公对“淑女”辗转反侧的渴求最终归于一种“琴瑟友之”“钟鼓乐之”[2]的理性方式,而被孔子赞叹“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3]无节制的抒情确实畅快淋漓,但这是欲望满足的快感并非美感。在《诗经》中,歌者常常以“礼”节制着自身欲望与本能,因此水畔景观常传递出对文明秩序的尊重,闪现着克服深沉欲望的理性光辉,这使其自然呈现出崇高感。

相比较而言,优美感是一种直接的愉悦,它是物与我一种没有直接矛盾冲突的和谐统一的状态,它来源于人在与物象无功利的互动中获得的直接的审美愉悦。同时,优美感是对人的本质的直接肯定,人自身对美的认识决定了优美感的形成,如在面对真诚的情感时感应到的人性中美好的情操。再以《谷风》为例,女子遇见大江深济就乘舟渡河,遇见小池浅洼就游到对岸,仿佛再深再险的河流也不能阻碍她的痴情。再结合女子日后不幸被抛弃的遭遇,读者对女子的同情与惋惜油然而生。文学作品中人物的情感和文学作品接受者的情感相互呼应,人性的善良与优美感显现出来。

水畔景观的优美感与崇高感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而一切真正的美,也必定崇高兼具优美。《诗经》的水畔景观给予人的审美愉悦来源于自然而生和理性抒情,以及其形成的优美和崇高的审美感受。二者在水畔景观中缠绕交织,使诗歌在优美的情调中透露出人性尊严的崇高,成为日后历代文人共通的审美体验。

(二)对水畔景观间接的审美体验

文学作品欣赏,常常基于读者获取与作者共同审美经验之上的审美愉悦。而一种经验性的审美方式,常常意味着美感不是直接体现在艺术作品之上的,而是借助欣赏者自身对生活中美的体验,以及承袭的欣赏传统来把握和理解艺术作品。德国文艺批评家本雅明提出过一个暧昧朦胧的概念——光晕(aura),他曾这样描述光晕,“时空的奇异纠缠:遥远之物的独一显现,虽远,犹如近在眼前。静歇在夏日正午,沿着地平线那方山的弧线,或顺着投影在观者身上的一截树枝,直到‘此时此刻’成为显像的一部分——这就是在呼吸那远山、那树枝的灵光。”[14]本雅明认为传统的艺术作品上就附着了这种光晕。它不同于现代艺术产生的那种直接的感官刺激,光晕带来的审美愉悦是间接的。《诗经》中水畔景观,就是基于这种间接获取的审美方式,从而获得审美体验。以《溱洧》为例,重塑初春消融冰水清澈纯洁的环境时,需要的是读者有冰河解冻的常识和记忆,以及对其背后的审美传统的认识,而读者想要弄清水边恋歌的情感如何动人,也必须对这样的美有自己的理解和向往。因此对于读者来说,从《诗经》中获取的审美快感始终是间接的,产生于读者思想与前人的交汇中。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对于《诗经》水畔景观的审美体验仍旧依赖于这种间接的审美体验,依赖我们对《诗经》时代历史地理文化的深层认知,依赖于对千年前生活的感知。古老的诗歌依旧带给千年后的读者审美愉悦。

《诗经》的水畔景观也为当下的读者提供了从当下的生活环境出发的欣赏角度——当人们驻足于水边,依旧可以嗅到水岸边潮湿泥土的青涩味道,听到水鸟啁啾声或晨露随着柔展的叶尖叮咚入水的声音,望见河堤上等待的少女仍未离去,古老民族审美想象在现实的水畔闪现。而先民们对于水的依赖、敬畏与反抗等种种情绪,也为现代的人们重新校正自我与自然的关系提供思考的契机和方向。

三千年前的《诗经》打造了一首首精美的水边恋歌,建构了独具美学意义的水畔景观。其强大的历史地理文化蕴藏,使其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对此后千百年文人的审美意识产生巨大的影响。水畔景观由此成为中国诗歌中魅力独具的文学景观,并结合诗意不断发展推陈出新,展现出中国诗歌深邃的美学意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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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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