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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汁

2024-05-12李少伦

金沙江文艺 2024年4期
关键词:堂姐衣服母亲

李少伦

1

亚慧不安地打开她的包,亚慧内心是焦躁的,伴随着恐惧。

亚慧知道已经触碰到法律,更让亚慧恐惧的是今后她将如何面对自己。亚慧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一把刀,划透她周围的空气、衣服,直戳她的内心。亚慧只能自欺,把她当作理应如此的那一类。

她把包递给亚慧是温顺的,亚慧躲闪着她的眼睛瞟她的脸。她白皙的脸上长着雀斑,有红从雀斑后洇出。她的包是廉价的,包里空得让亚慧想哭:一小卷卫生纸,两把钥匙,一串地摊上的小饰物。哪怕一瓶劣质香水,一支劣质唇膏或者一个卫生护垫都没有。

亚慧希望她主动从自己手里拿过包,一把抢过也行,她呆呆的,头始终转向一边,弄得亚慧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把包还给她。

“拿你的包。”亚慧说得恐慌。

“放在那里。”

亚慧猜度着她的那里是指哪里。亚慧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放包的地方,亚慧和她都站在门口,亚慧只好把包挂在她肩上。她打开门走了,始终把头转向一边,让亚慧没能看到她出门时的表情。

她随手带上门,亚慧心惊胆颤地听着她的脚步消失在楼道。亚慧不知道她走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翻动她的包,对亚慧来说是一种耻辱。没准她一闹,亚慧的生活就会被搅得支离破碎。如果她真闹,自己将怎样把自己推向更加龌龊的境地?

她是亚慧新雇的保姆。之前朋友介绍的小姑娘被亚慧辞了,亚慧受不了她那份好奇,受不了她的不安分,亚慧屋里的一切和亚慧的一举一动都对她充满诱惑。

2

亚慧电话里的声音是柔软的,轻言慢语。她说她是大学老师,教人画画的,自己的职责是去帮她带几个月大的孩子,做简单家务。她说她先生在异国他乡经营生意。健梅还想问更多的东西,她挂了电话。

健梅抚摸乳房,有乳汁从乳头溢出。健梅知道以乳房引以为傲时,石武用脸贴着。石武说“它真大,真好,让我朝思暮想。”

健梅喜欢孩子,她用自己硕大的乳房喂养大了儿子,喂养了一个四个月大的女儿。现在她把女儿留在农村公婆那里,把女儿的照片设置为手机墙纸,照片上女儿胖乎乎的,咧开嘴,露出沒齿的牙龈。

健梅到省城三天了,住在城中村的小旅舍里。两年前健梅在省城南端的火锅店配菜,两年多来省城的街道虽然有了不少变化,旧的围挡拆了,新的围挡又立起来。有的马路拓宽,有的楼房拆得七零八落……但健梅对省城是熟悉的。在火锅店配菜时,一有空健梅就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乱窜,寻找高楼里的高楼,马路尽头的马路。省城的街道一开始是迷宫,慢慢建梅就明白了,只要方向对,省城所有的街道都是相通的。

建梅是冲着两年前上班的火锅店来的,希望它能继续给自己工作。健梅在火锅店上班时结束了第一次婚姻。健梅理解不了他,整个离婚过程他始终面带微笑,不愠不火。健梅不知道其他女人离婚是什么心情。离婚对健梅来说是一种羞耻,是与孩子做一次撕心裂肺的别离。健梅不知道自己将怎样从孩子记忆中一点点消失,但孩子将在自己心里存留一生一世。健梅每个月给他寄去两百五十元钱,希望他不要再动用这少得可怜的钱,希望这钱能让孩子多读点书。家庭的剧变导致健梅只上了小学二年级,健梅小学二年级的课本几次被后妈藏在厕所里,健梅早上起来上学时,找不到课本,急得跺脚大哭。后妈就大声咒骂:“你这个挨刀杀的嚎什么死丧?你到厕所里看看是不是?我以为没用了就拿到那里放着擦屁股。”

后妈带着她的两个女儿一起嫁给父亲,后妈的前任丈夫死于疾病,她的女儿比健梅大,她们父亲的早亡剥夺了她们上学的权利。嫁给父亲后,后妈不愿意她的孩子在田地里劳作而健梅却在学校里上学。

对于母亲,除了她那硕大的乳房,母亲在健梅记忆中没有清晰印象。一个印象在健梅记忆里一直很坚挺:昏黄的灯下,健梅坐在床上,弯下身子,叼着乳头,吮吸母亲的乳汁,母亲的乳房被自己晃动的脑袋弄得一颤一颤的……后来从村人的闲言碎语里听说母亲很漂亮,像后来的自己,健梅就经常转着身照镜子,希望能在镜子里照出母亲的样子。村里人说父亲当年在大队办的工厂里做推销员,在外面勾三搭四常年不回家。母亲就和村子里好几个男人都有过关系。健梅理解母亲,田地里的农活太重,一个女人使牛赶马,支撑耕种,太艰难,一个年轻女人守着一座院子太寂寞。

母亲是被父亲逼死的,又闹又打,不分轻重,把火钳烧红了烙烫。母亲实在忍受不了,用农药在畜圈楼上的稻草堆里结束了生命。

父亲打健梅也没轻没重,后妈在他面前指责健梅的种种不是。后妈开着上衣纽扣,露着灰色的肚皮,跟父亲吵闹。父亲经常用木棍,用手中的东西往健梅身上砸。健梅知道父亲内心的苦。吃东西父亲却从来没有偏心过,让健梅身体长得健康、丰腴,这让健梅一生知足。

3

健梅不得不结束第一次婚姻,健梅对第一任丈夫的堕落没有准备,没有底线。他家在邻省大山里的农村,俩人在省城这个偌大的城市相遇,然后就在一起。从相识到离婚他都没有带健梅去饭店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更别说买首饰衣服。健梅一直幻想着,等待着……健梅希望俩人能恩恩爱爱一起挣自己的家庭,养儿育女。儿子都六岁了,他还没有正正经经上过一次班,健梅在火锅店每月两千六百元钱的工资养着孩子,还要经常养着他,他竟然还不知廉耻地用健梅那一丁点钱去打麻将,找女人。健梅一直希望他能够良心发现回心转意。第三次发现他用自己那微薄的钱去找女人时健梅彻底失望了。

健梅主动接近比她小六岁的石武,他和健梅同在火锅店上班。石武勤快、吃苦、沉默,长得健壮。健梅用语言挑逗他,用身体碰触他。

健梅和石武在一间小旅舍里走到一起。健梅已经很久没有跟丈夫同床了,自从知道他在外面找女人,健梅碰到他的身体就有恶心感。和石武在一起,健梅想起母亲。本来是健梅主动的,石武却对她说了一整夜对不起,说了一整夜的海誓山盟。石武第二天在商场给健梅买了一身衣服,在一家装饰不错的餐厅请健梅吃饭。这家餐厅的菜做得跟它的装饰一样漂亮和精致,吃着饭,健梅的眼泪就流在脸上。石武以为她后悔了,很小心地哄她,健梅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石武被吓到了,左顾右盼。他哪里知道,他对健梅做的这些是健梅等待着却一直得不到的。走出餐厅,健梅拉了石武的手环在腰上。

法院把儿子判给丈夫,健梅每个月支付两百元钱抚养费。这钱不用法院判,他是自己的儿子,跟丈夫离婚已经亏欠他。健梅跟法官说愿意每个月多给五十,如果将来有能力,自己会再多给一点。健梅请求法官这钱只能用在孩子身上,请求前夫让孩子多读几年书,不要像现在的他和自己。

4

健梅急急忙忙跟石武离开火锅店回他老家举办了婚礼。健梅急切想要个孩子,儿子被从身边领走后,虽然有石武,日子还是经常空荡荡的。

石武在女儿三个月大时跟叔叔去了远方大山里的工厂做焊工,他说要去给健梅挣一个家当。石武走后,健梅又感到了日子的另一种空虚。健梅觉得自己不能像寄生虫一样闲待在家里,然后让他们每个月为自己负担两百五十元钱的抚养费。健梅喜欢城市,喜欢城市的繁华、喧嚣和干净。

健梅两年前上班的火锅店关门了,给过去处得好的同事打电话,还能打通。健梅让她们帮自己介绍份工作,他们说今年餐饮不景气,不如去做保姆给人带孩子,一个月还能多挣点。健梅渴望钱,渴望与孩子在一起。嫁在省城郊区的堂姐在网上帮健梅查了家政公司的电话和地址,健梅在几家公司都做了登记。在家政公司填写资料时健梅倍感可怜,自己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

5

亚慧比健梅早到家政公司。家政公司在大厦二十二层的房间,透过房间的落地窗能鸟瞰半个城市,能看到连着城市那片望不见尽头的水,围着水和城市的群山连绵起伏没有尽头。大厦的高度和公司装潢给亚慧一种压力,亚慧想不到健梅会挂在这种家政公司。通电话时亚慧对健梅没有什么好感,健梅说话急,亚慧不习惯她这种语气,匆匆挂了电话。亚慧犹豫了一阵,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到家政公司。

家政公司工作人员把亚慧引到会客沙发上,给亚慧泡了杯茶。茶叶的颜色很好,在水中上下沉浮。亚慧把喋喋不休的工作人员支走,低着头看茶叶的沉浮,用手机来打发时间和掩盖自己的局促。亚慧不愿跟家政公司的人多聊,她破坏了家政公司的规矩,提前向家政公司要了健梅的电话,亚慧说她必须在电话里先跟对方聊聊,免得耽误彼此的时间。她大学美术老师的身份和冷静的声音有一种强制力。

健梅一进家政公司就径直走向亚慧,问:“是你要找保姆?是男孩女孩?多大了?”羞得亚慧不愿意看她。

健梅与亚慧理想的人选差了一大截,亚慧希望对方文静一点,读书多一点,有内敛意识,最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高贵。孩子身边的任何人都会影响他。亚慧知道雇到这种人的几率几乎为零。好在健梅年轻,皮肤白皙,收拾得还算干净,让亚慧动了心。

亚慧没回答健梅,也没正眼看她,弄得健梅不知所措。亚慧起身对家政公司工作人员生硬地说:“我先带回去试用几天,行就留下。”说完匆匆走出公司,健梅僵着脸跟了出来。

电梯里就她们俩人,亚慧想跟健梅说说话,消除她的尴尬和弥补自己刚才的不礼貌,想来想去却找不到话题。健梅也闭着嘴,眼睛盯着电梯上的红色箭头。亚慧不知道她是在自律还是在猜度自己,把想跟她说的话全都逼回肚子里。她要再细细想想。从健梅的谈话和家政公司介绍中,亚慧知道她处境艰难。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女人,在当下的城市里生活难度可想而知。如果她跟自己毫不相干,没准自己会帮帮她,现在俩人走这么近,就要生活在一个房间里,突然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亚慧感到恐惧。她必须想出一个很好约束健梅的办法,对自己的家庭形成一道保护网,并且让她对得起自己每个月付给她的工资。

电梯在一楼停住时吓了两人一跳。门开后,健梅缩着身子跟在亚慧后面出了电梯。

停车场上亚慧的轿车很漂亮,健梅叫不出车名。亚慧上了车后并不急着给健梅开门。健梅急着拉了两次副驾室的门,车门死死的。健梅感到羞愧,想转身一走了之。健梅眼巴巴地看着车里的亚慧,亚慧不急不慢地在脖子上围上丝巾,把脸上的眼镜换成茶色,打着火,才慢慢按下车窗,开了车锁,说:“你坐后面去。”

6

亚慧住在城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小区傍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江。亚慧家住五楼。进门时,健梅按她的要求在门口脱了鞋袜,亚慧却没有给她拖鞋。健梅犹豫了一下,只好光着脚跟亚慧走进房间。赤脚踩在地板上,健梅的脚丫黏黏的,与地面发出“吱”“吱”声。亚慧的客厅很大,沙发对面一臺宽大的电视。客厅的一端是大落地窗,客厅的另一端连着餐厅,餐厅里规规矩矩摆着桌椅。餐厅顶端是一个大壁柜,壁柜上摆放着的东西,健梅只认得出几块形状漂亮的七彩石。亚慧客厅的墙壁不是健梅想象中的雪白,而是由不同材质构成怪异又和谐的图案。沙发上方墙上挂着幅宽大的油画。油画上是一片恬静的田野,田野里几棵粗壮的树拔地而起,树下稻田里稻子一片金黄,两个孩童坐在稻田间的小溪旁用脚戏水,一轮美丽的晚霞从天边斜照下来。

亚慧打开灯,拉严窗帘,把房间隔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亚慧自顾走进卧室,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裤出来,说:“在这里不该碰的东西别碰!好多东西都挺贵,就算我用你,你一个月就那点钱。”

健梅对她生出敌意,亚慧不说话已经给自己足够的压力,她的话更像一堵墙。健梅咬着牙想,一定得多挣点钱,让孩子能够读很多书……其实自己聪明,勤劳,自己要是能够多读点书,肯定是当经理做店长的料,绝对不会走进这个房间。另一间房屋的门开了,一个烫了卷发的中年妇女推着童车出来,童车里的孩子张着嫩生生的嘴打呵欠,透亮的眼睛四处打量着。

“妈,他醒了?”

“你新请的?怎么也不给她找双拖鞋?”

亚慧偏了偏头,说:“这是我妈。我叫亚慧,你叫我什么都行。你叫健梅?”

“嗯,我爸给我取的名,一点也不好听。我想改,又麻烦,得到村委会打证明……”

亚慧从门后小屋里用脚扒过一双拖鞋,说:“之前保姆穿的,你穿有点小,记住每次进门都要换鞋。”

健梅穿上拖鞋,跟着亚慧走向客厅和餐厅相接处的童车。亚慧母亲到厨房里给孩子弄食物。孩子转着眼珠看看亚慧,又看看健梅。健梅知道他的用意,向孩子伸出手。孩子就咧开嘴冲健梅笑。

健梅的手被亚慧挡了回来:“你干什么?身上那么脏,到卫生间好好洗洗。你先别去洗,我先带你到超市买点你常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我们还是先谈谈规矩。”

健梅觉得亚慧冷静的声音絮絮叨叨聒耳朵,弄得自己头昏脑涨。不就是帮她带孩子吗?不就是做简单的家务吗?亚慧的话健梅多数没有听清,更记不住,两件事除外:一是管吃管住每个月三千二百块钱,这比健梅想象中的要多许多。二是健梅每周日休息一天。这太让健梅意外,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打工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固定休息日。亚慧提出要扣压健梅的户口本,健梅不愿意。健梅的身份证丢了,户口还没有转到石武家,她是拿了老家的户口本出来。拿户口本时后妈一脸不乐意:“户口本随时都要用,你拿去找到工作就赶紧拿回来。”然后把抱着的白菜扔在地上,扭着屁股走了。跨出院门时又嘟囔了一句:“我家她俩去打工也从来没有拿过户口本。”

“你不愿意是吧?那没办法,我不能用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健梅想自己怎么就不明不白了?健梅十分不情愿地从包里翻出户口本递给亚慧,说:“我用的时候你得给我。我们老家办好多事都得用它。”

亚慧没理会健梅,认认真真看起户口本来。健梅觉她是在审视赤身裸体的自己。

亚慧母亲喂完孩子把孩子推了过来,说:“姑娘,你家是哪里的?你多大了?”

“妈,你别管了。”

亚慧把健梅的户口本拿进卧室,理着头发出来:“走,我带你去买点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两人站得近,健梅抬头发现自己比亚慧高,产生了得意:“我带有呢,在我堂姐那里,我去拿。她家也在这个城市。”

“你先不用去拿了,除了你现在身上的什么也不用带进来,没准带进来还得带走。你有钱吗?没有我先帮你垫着,以后从你工资里扣。”

买东西的路上亚慧不愿意健梅跟她并排走,健梅也不愿意跟她并排走,缩在后面一截。健梅身上的钱够买她所需的物品,离家时婆婆把卖猪的钱塞了一千给她。付钱时俩人发生了争执,健梅说讲好了管吃管住就应该包括床上用品,买床上用品的钱得你出。

亚慧说你花钱买了之后就是你的,将来不在这里做了可以带走,这对你没有损失。如果我买,你不做我就只能扔了,健梅却坚持着。当着超市里那么多人,亚慧气冲冲地把帮健梅选好的中等材质的床品全部换成了下等材质的。

7

健梅到亚慧家第九天的午后,健梅把孩子推到小区北面的大学校园里。第四天健梅还在亚慧家,健梅知道自己拥有了这份工作。健梅莫明其妙地喜欢上这个家,喜欢上这个孩子。健梅想如果孩子是自己的,跟家里的女儿放在一起,那就是龙凤了。

亚慧居住的小区西面稍远处是这个城市的免费中心公园,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各色人有事没事都往这个公园涌。北面则是本省最有名的大学,学校和亚慧居住的小区隔着两条街,上一段坡,几分钟的路程,亚慧在这所大学教美术。

大学在健梅心里一直是闪着七彩光芒的梦境之地,是一道通往美丽人生的大门。可惜大门早早就把她关在外面,等她知道有一种学校叫大学时,自己已为人妻母。健梅一直盼望着走进大学看看它的样子,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健梅之前好几次从大学门口走过,每一次都鼓着勇气想进去看看,但每次都在门口徘徊一阵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像是怕惊扰了它。其实健梅害怕门口的保安,保安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不是有资格进出大学的人。健梅今天下定决心要到大学里看看,推着孩子去大学的路上,她一直走得很小心。健梅想了好多应付保安的办法,健梅想实在不行就把亚慧搬出来,说是送孩子到学校给亚慧喂奶。

健梅走进学校,保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健梅才发现身边自由进出着各色人等,更让健梅觉得自己卑微。

健梅带着孩子走过校园里水波微微的公园,走过一个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低头沉思或仰天长啸的学生身边,走过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健梅内心一波一波地涌动,健梅看向童车里的孩子,健梅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对这份工作升起感激。如果不是这份工作,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走进大学。健梅寻找着大学里的教室,她想听听读书声,像自己小时候读书时,所有的孩子抬头望着黑板閉着眼睛大声朗读……一只大鸟从树上飞起,翅膀的振动声吓了健梅一跳。健梅有些哑然地看向孩子,孩子也听见了鸟的振翅声,扭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健梅弯下腰把孩子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孩子胖乎乎的脸上摩擦。

校园太大,健梅加快了脚步,她想把大学边边角角都看个清楚,把它记在心里,将来好把它讲给自己的孩子,让它们烙在孩子的脑海里。

石武打来电话。电话铃声冲散手机屏幕上女儿的照片,一个活生生的石武印在屏幕上。健梅拍着孩子摇着身子接电话。石武用粗重的男人声告诉健梅他发工资了,两个月一起发的,八千六百块。他除了留下六百块自己用外,其余的刚从镇上的银行存在健梅卡上,让健梅看着安排。石武压着声音说俩人间的隐秘事,健梅身体热起来,做贼似的看看怀里的孩子,小声应答着石武,健侮身子摇摆的弧度更大了。

挂了电话,健梅看向怀里的孩子,孩子咧着嘴,眼睛亮得让人无法拒绝。健梅的红晕刚有所潮退,又在孩子的注视下涌了上来。健梅嘴里说“哦!哦!发工资了!爸爸发工资了!”边说边把嘴朝着孩子的额头上亲下去。怀里的孩子挥动小手咧开嘴发着混杂的声音。健梅发现怀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哑然笑笑,还是强行把吻印在孩子额头上。

8

奶水胀得乳房难受,健梅有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的欲望。健梅知道不能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亚慧和她一起离开家政公司时在电梯里已经闻到她身上的奶水味,亚慧已经对这种味道嗤之以鼻。前几天亚慧和亚慧母亲手把手教健梅识别家里的奶粉,手把手地教健梅兑奶粉的方法。亚慧把孩子一天吃几次,每次吃多少清清楚楚写在纸上。可惜健梅识字不多,亚慧就用汤匙量给健梅看,让健梅死死记住。健梅不知道孩子吃的那些东西是些什么,用奶粉做总括。

健梅知道奶水是自己的精华,坐月子那段时间婆婆和丈夫隔天杀鸡,用花生炖猪脚给自己吃,加上自己身体好,离开孩子这些天了乳汁还没有消减。今天已经挤过几次,现在又溢出乳头往外洇。健梅看着怀里的孩子想:要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自己就可以把乳房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吸个够。健梅想要是自己的女儿在该多好!她吃奶时像只贪吃的小猪。她現在在什么地方呢?离家十多天了,健梅每天都在猜想着孩子的样子。离家时她等孩子睡着了,很认真地把孩子放到婆婆怀里。健梅想:要是亚慧允许自己用乳汁喂她的孩子多好呀!自己什么也不多要她的。电影里过去还有奶妈呢,把奶水白白地挤掉了多可惜。

这几天健梅好几次都想跟亚慧说让孩子吃自己奶水的事,想跟亚慧说自己就是吃母亲的奶水长大的,母亲留在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就那对一颤一颤的乳房。她想跟亚慧说人都是吃母亲的奶长大的。健梅想人不吃母亲的奶水能不能长成母亲一样的人。健梅最终克制住了,亚慧每次跟她说话都是冷冷的,话语从她柔弱的嘴唇里滚出来相当坚硬。

健梅把孩子抱到高高的路基下,看了看近处没人,把身子紧贴着路基,弯下腰,让路基遮住整个胸部,歪着身子把乳汁挤在路基上。

健梅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有些慢,明天她休息,她要去找堂姐,跟堂姐说说话。这些天来她肚子里装了满满的话,她要把这些话全部跟堂姐倒出来,要不然她担心话会把肚子撑破。

9

第二天建梅早早起床,把被褥和亚慧让她支在客厅里睡觉的折叠床收拾好放到门后的小屋,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拉开一帘。窗外,灯光与曙光交辉,天空略见发白。健梅到卫生间匆匆洗漱完,换好衣服,挎上包,把耳朵贴在亚慧的卧室门上听动静。健梅听不到亚慧的喘息声,也听不到孩子的喘息声。健梅看了一下手机,离七点还差一大截。健梅关了灯,在沙发上坐下,又从沙发上站起来,借着窗户里射进来的光,在客厅里轻轻来回走动。通往外面的门被亚慧上了保险,说好休息天健梅早上七点离开,健梅焦急地等待着缓慢的时钟。

亚慧穿了睡衣出来,看着健梅在暗光里的身影说:“怎么不开灯?”

亚慧打开客厅的灯。没有上妆,亚慧看起来比平时憔悴。健梅对她产生了同情,如果不是这几天来在这里憋得慌,实在想找堂姐说说话,今天就不休息了,反正活也不累。

亚慧用陌生冷漠的目光看着穿戴整齐的健梅,把眼睛定格在她身上的挂包,脸上没有表情:“你就这么急?”

“说,说好了今天我休息,我要去我堂姐家。”

亚慧哼了一声,走到窗前把窗帘合起来:“大清早你拉什么窗帘?不是没灯。”

亚慧面对窗户站立了一小会儿,偏了偏头:“我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我看看你的包!我知道这过分了,为了我们将来长期相处,只能这样做。”

健梅明白亚慧的意思后,感到出奇的意外和屈辱,不自觉地按着包,紧张地挪向门口,就像她包里真的藏有亚慧家什么贵重物品。

健梅挪着脚走到门口,亚慧跟到门口,眼睛盯着健梅,眼神非常坚决,手已经向健梅的包伸过来。眼神几次碰撞后,健梅把头扭向一边,把包递给亚慧。

健梅出门时想狠狠把门砸上。风吹在健梅脸上,把健梅的眼泪吹了出来。健梅感觉刚才受到的屈辱比前夫给他带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健梅觉得自己是一片随风飘飞的叶子,可怜、无助,突然不想去堂姐家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着。

临近中午前夫打来电话,健梅发现自己走在十字路口。健梅晃了脑袋调理了情绪,按了接听键,把电话拿得尽量离耳朵远点。前夫没有跟健梅说话,是儿子在那面叫妈妈。儿子问她好不好,吃饭了没有。健梅心酸得厉害,跟儿子说着就哽咽起来。健梅多想把早上的屈辱说给他听。

挂了电话,健梅决定还是去堂姐家。健梅坐上车,亚慧打来电话,健梅没有接,想起她健梅就想哭,就恶心。亚慧第二次给健梅打电话时健梅接了,健梅接了之后没出声。亚慧一改平时的冷硬,叫了健梅的名字,问健梅中午回不回去吃饭。

健梅不感激她打电话让自己回去吃饭,提起吃饭,健梅心里犯着恶心。每天的菜不是她买回来就是她母亲买回来。健梅跟着她去买过一次菜,健梅从来没有见过买菜会是这样的。她把菜一根一根挑出来,甩干菜上的水分。卖菜人鄙夷地看着她,旁边的健梅感到害羞,而她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还带着刺对健梅说:“千万别相信这些外表老实的乡下人。”健梅不知道她从来就是这样,还是因为自己在身边。

亚慧在健梅跟前说了好几遍,说她们之前三个人一星期两公斤米就够了,现在三公斤米只能吃六天。我的天!她竟然嫌自己能吃!自己本来就是做农活出身的,身体就好,再说了,一周三个人两公斤米怎么够?几次健梅都想顶撞她,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只要没有大碍,健梅希望能在她家做到春节,离春节还有八九个月,如果能在她家做到春节,自己就能攒下些钱,加上丈夫挣的,再借点,就能把小楼二层加上。然后再挣点钱,找个合适的生意。

堂姐比健梅大一岁,从小是健梅最亲的伴。虽然分开这几年,堂姐又嫁到城里,健梅与她在一起时话还是多。堂姐一直笑话健梅的婚姻,说健梅比她长得好,比她能干,就是不会利用资源,就算找个年龄大的、丑的也要找个城里的,找个有钱的。

堂姐一个劲地打电话催健梅,健梅到堂姐家时,堂姐做好的菜都快凉了,堂姐对健梅冷着个脸,弄得健梅脸上表情木木的。堂姐发现健梅脸色不对,换了个脸。健梅本来不想把早上在亚慧家的事说给堂姐,架不住堂姐一个劲问,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还开了啤酒劝着往她肚子里灌。健梅就一股脑地把在亚慧家的那些事跟堂姐倒了出来。健梅说到亚慧嫌她吃得,搜她的包,眼泪就在眼眶里转,胃开始犯疼,想把吃进去的饭菜喝进去的酒吐出来。

堂姐拍了饭桌,说:“别干了!她X的什么东西?还教人画画的老师呢!她犯法了她知不知道!别干了,明天我就去帮你把户口本和工资要回来,她敢不给?”

“我想那个孩子,挺讨人想的,成天都冲我笑,跟我的孩子似的。”

堂姐瞪着她,说:“你这是犯贱,没见过你这样的。”健梅听着,脑子里映出自己的女儿和亚慧家的男孩来。堂姐汹涌的话把她的幻影打碎,打碎后健梅还是分不清自己的孩子和亚慧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堂姐看见健梅的脸比刚进家时还木,跟健梅说别往心里去,说其实有时自己也挺犯贱的,说着眼睛也红了。

中午堂姐喝酒不算多,晚饭时就放开了,啤酒换成了白酒。堂姐的丈夫在公司里做销售,经常在外地出差,孩子放在了公婆那里。

健梅嘴上一整天都跟堂姐说不干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亚慧家,记挂着亚慧的孩子。亚慧说好了休息天晚上八点前要回去,不能在外面住宿,免得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去。健梅看了好几次时间,堂姐一看到她看时间就骂她贱,问健梅是不是这么大的城市怕找不到工作。健梅想回亚慧家的心比想留在堂姐家的心思多,堵着一口气,说了狠话:“今晚就不回去。凭什么,你让我八点钟回去我就要八点钟回去?”

堂姐愣愣地看着健梅,过了某个时间段健梅内心就平静了,反正就是明天上她家要户口本和工资。想到明天就要与亚慧家和她的孩子诀别,健梅伤感起来。有心事,健梅就跟堂姐满嘴胡话。

晚上八点多钟亚慧给健梅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还不回去。健梅语气生硬,冷冷地说不想回去。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休息天晚上八点回来吗?”

亚慧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堂姐要来抢电话,健梅躲闪着,她就在旁边大声乱喊。健梅拿了电话躲进卫生间里,从里面锁了门。

“你是不是不做了?你想想你出来是为什么呀?能有份踏实的工作不是很好吗?”

“不做就不做,你重新找人去吧,找个好的,找个干活不吃饭的,别找像我这样能吃的。”

亚慧越发紧张,作为女人她知道女人的心思最难琢磨,健梅平时看起来没多少心眼,但还真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其实亚慧想到过健梅会说这样的话,只是抱有侥幸。早上健梅离开后,亚慧心里一直忐忑。亚慧静下来后又发笑,觉得自己真没出息,看那些成功人士,这点事在他们眼里都不值一提,也难怪大人物会成为大人物。亚慧知道自己确实太过分了,中午打电话让健梅回来吃饭,除了讨好她,试探她的情绪外,自己确实做了饭等她,希望她中午能够回去,家和孩子都习惯了健梅的存在。

亚慧也知道自己平时也做得过分了,其实自己并不在乎健梅每天吃多少,就是看不惯她吃饭的样子,不习惯饭桌上多了个陌生的人。自己的经济很宽余,除了自己的工资外,丈夫每个月都寄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健梅让亚慧重新找人,亚慧脸上火辣辣的,平日里在健梅前的骄傲被打落在地上。亚慧害怕健梅立即挂了电话,让她没有回旋的余地。亚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给健梅打电话的勇气。健梅没立即把电话挂了。

亚慧说你看我也不容易,明天还要上班,你再来帮我几天,你要走也等我重新找了人……健梅静静听着,亚慧沉黙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挂了电话,亚慧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伤了的猫,或者是电影里那只受伤的狐狸。

亚慧迷迷糊糊了一夜,听见敲门声。亚慧激动了一下。她知道是健梅。昨晚放下电话,亚慧就一直跟自己说健梅肯定会回来了,想不到健梅真的回来了,而且来得这么早,一点也不符合职场博弈。亚慧已经承认了失败,打算今天上午如果健梅不回来的话再给她打电话,给她加工资。亚慧快速打开门,建梅脸上匆忙赶路的神色还没有散,健梅没有跟亚慧说话,也没有看亚慧。

亚慧关上门,搂了健梅的肩膀,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拉了健梅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健梅的手很大,不算太糙。健梅刚坐下就挣扎着站起来,说要去看看孩子。

亚慧拉着健梅走进自己的卧室。健梅是第一次走进她的卧室,平时孩子都是亚慧从卧室里推出来给她的。亚慧的卧室很温馨,像传说中公主的房间,房间里散着淡淡的孩子气味。健梅走到孩子的小床旁要去摸孩子,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健梅走出卧室,到小屋里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换。

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亚慧一冲动就到衣柜里把她前几天在网上花六百多块钱买的衣服拿出来。衣服有点长,亚慧本来打算送给闺蜜,亚慧决定把衣服送给健梅。卫生间里的水声刚停,亚慧敲了门。

“健梅,你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合身就送你,我觉得你穿起来一定好看。”

“我不要。”健梅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

亚慧强行推开卫生间的门,把健梅拉出来,把手里的衣服往她身上套。健梅轻微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就配合着亚慧。

“怎么不要?姐送你的。女人要自己爱惜自己。衣服是女人的绿叶。”

衣服仿佛就是为健梅买的,健梅穿起来是那样合身,人变了个样。健梅伸开手转着身子看,边看边偷窥亚慧。亚慧肯定地看着她,健梅整个心境就变了。亚慧知道健梅现在想照镜子,便搂着她的肩,把她拉进自己卧室。亚慧感觉得到她的身子不像刚进门时硬邦邦的。

孩子听见她们的说话声就醒来,两人都把目光投向孩子。健梅脱了衣服,递给亚慧,说:“拿,还你,你不是要去上班吗?你去吧。”

亚慧没有接衣服,健梅就把衣服塞在亚慧手里。亚慧昨晚已经给要好的同事打过电话,让他帮自己代一上午课。

亚慧要认真跟健梅处一上午。

亚慧把衣服搭在健梅肩上,像昨天早上把包挂在她肩上一样,说:“姐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亚慧没再理会健梅,走过去逗孩子。建梅把衣服放在橙子上,穿了自己的衣服來到小床边。孩子看着她,使劲蹬着床,看着这情景,亚慧心里又热了一下,接着生出醋意。

健梅抱了孩子去卫生间,换纸尿裤。亚慧拿起她放在橙子上的衣服。亚慧知道她喜欢这件衣服。亚慧拿了衣服,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健梅抱了孩子出来,亚慧起身迎了上去,把衣服递给健梅,说:“来!孩子我抱会儿,衣服你拿着!你以后就叫我姐吧!不论年龄了。衣服是姐送给你的,等以后你有什么东西也送姐一样。”

健梅接过衣服,干涩着说了句:“那等我有钱了还你。”

亚慧怀里的孩子一直扭着头看健梅,健梅放好衣服走过来,孩子就在亚慧怀里乱蹭。亚慧把孩子递给健梅,说:“今上午我不去上班了,我们姐妹俩说说话。你想吃什么?姐给你做。姐以前学过做饭,能做几样好菜。”

“你还是去上班吧!那是工作。”

“没事,你看,不如我们签个合同吧!这样我俩相互间有个约束,对你对我都好。”

“我不跟你签,签了合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我本来就是农村来的,就能吃。你说三个人一个星期两公斤米怎么够?我不可能饿着肚子,小时候我也没有饿过肚子。”

亚慧想不到健梅会当面把这事说出来,感觉很难堪。亚慧调整了心态,说:“我觉得我们俩还是签个合同,签了明明白白,你说不是?”

“我不跟你签。我认字少,你在合同上写什么我也不知道。”

事情没有按照亚慧意愿往下走了,和健梅签合同是亚慧昨晚想了一夜的事。虽然早上健梅一进门亚慧就把她当作这个家庭成员,健梅没有按亚慧的意愿走,亚慧就冷了心肠,没去给她做饭。亚慧把昨天跟她要回来的钥匙还给她,说:“下午你别带孩子出去太长时间,收拾一下家里的卫生,该洗的洗,该擦的擦。”

10

亚慧冷冷地出了门,健梅倚着窗户看着亚慧开车离开小区,拍了拍孩子把他放在小车上,拿起亚慧送给她的衣服在胸前比试。健梅换上衣服,喜滋滋地转了两圈,窗外的阳光落在小区的各种植物上,植物向阳光招摇着生命。一阵风柔柔地透过玻璃吹了进来,吹得建梅脸上直痒痒。建梅想穿着这衣服,推孩子去小区里走走,风却让建梅看到了自己的裤子和脚上的鞋子。它们跟身上这件衣服一点也不搭配,像这间房子里放了个和面盆。健梅懊丧起来。健梅想石武,担心石武:“要是石武将来也像前任丈夫一样该怎么办?”健梅自顾想着,忘了孩子,孩子不愿意了,发出声音抗议。健梅抱起孩子,在额头上亲了一口,把孩子抱到窗口,窗外的小区里稀稀落落地走着人。建梅把目光看向窗外遥远的天空,她看到遥远地方的孩子和公婆。

健梅想,要是自己的孩子也在这里多好,让她们俩在一起玩,自己可以少要亚慧点工资。孩子就和自己睡,也不占她们家地方,也不吃她家的东西,就吃自己的奶,想到奶,健梅又感觉乳房胀得难受。健梅胡思乱想着,被提着菜开门进来的亚慧母亲吓了一跳。亚慧母亲没有跟亚慧住在一个小区。健梅接过菜拿到厨房,然后忙着给她倒水。亚慧母亲拍着沙发说:“来,姑娘,不用忙,过来坐会儿!跟大妈说说话。”

健梅把水放在茶几上,抱了孩子与亚慧母亲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沙发上,亚慧母亲往健梅这边挪了挪,伸过手来抱孩子,孩子冲她一笑,然后扭过头,把头埋进健梅怀里。

亚慧母亲缩回手,说:“这孩子就是跟你亲,跟以前那保姆就不一样。”

亚慧母亲摸着健梅身上的衣服说:“亚慧给你的吧?”

健梅脸一红,发现还穿着亚慧给她的衣服。

“没事,她给你就收着,亚慧这孩子挺好的,聪明、坚强,从读书到现在我们都没怎么操过心。就是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自私了一点,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别跟她计较。”

11

这一周健梅也盼着休息天,健梅身上还有些钱,石武和自己共有的银行卡也在她身上。健梅要用休息天去买跟亚慧送她的衣服相匹配的裤子和鞋。休息的头天,健梅把孩子哄睡着后,送进亚慧卧室,在客厅里支起折叠床,躺在床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一会儿看外面透过窗帘的光。第二天她还是早早醒了,收了床铺到卫生间梳洗。健梅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亚慧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衣,坐在沙发上。健梅心里一下紧张起来,脸热辣辣的,她又要来翻自己的包了。翻就翻吧,反正第一次都翻了,她爱怎么翻就怎么翻。

健梅就不再看亚慧,自顾把自己收拾完,来到亚慧身边,把拉开拉链的包和她家的钥匙一起递了过去。

亚慧被健梅弄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窘了个脸,说:“上次的事不是跟你说过去了吗?你真拗。”

“姐你还是看看吧,这样你也放心,我也踏实。”

亚慧觉得健梅没意思,控制着情绪,说:“我是起来拿钱给你的,你趁着休息到外面走走,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你已经来半个多月了。”

亚慧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健梅,说:“拿,这是一千块,你先拿着。成天窝在家里不好,年轻人要到处走走。”

健梅离开亚慧家,很失落,健梅没有立即离开小区,在小区里来回转悠着。健梅抬头看了几次亚慧的房间,亚慧房间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健梅想亚慧可能又回房间睡觉去了。

健梅昨晚一直在纠结,今天要不要给堂姐打电话,直到现在还在纠结。上次离开堂姐家后,堂姐第二天才给健梅打电话,知道健梅又在亚慧家后就把电话挂了。

健梅还是给堂姐打了电话,电话里健梅听出堂姐还在床上迷糊,电话接得很不情愿。健梅让堂姐跟自己一块去买衣服,堂姐一口拒绝了,让健梅中午或者晚上有时间的话到家里吃饭。挂了电话,健梅琢磨着去哪个市场。想来想去,健梅决定去石武给她买过衣服的那个市场。前几天因为身边有孩子,把石武淡忘了许多,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健梅到市场后,走进一家服装店里,翻看着裤子。店主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向她介绍服装款式和质量。健梅没有把亚慧送她的衣服带来作比对,不知道要试那一款。这家店里也没有亚慧送她那件衣服一样的款式。健梅决定先去找跟亚慧送给她那件衣服一样款式的衣服,这样可以先穿上衣服再比对裤子。

健梅在市场找到服装店,是个专卖店,老板娘穿了一件和亞慧送给她那件一样款式的衣服,在店里走动着做模特。健梅把所有的裤子都试了个遍还没决定下来,老板娘不乐意了,把健梅要往展架上挂的裤子接了过来,说:“我自己来吧!要不你到其他店里挑挑,没准能选出合意的来。”

健梅不生气,又在店里找了一遍,才把裤子选定。健梅在试衣间里把裤子换上,让老板娘用袋子帮她把旧裤子包了,她要穿着新裤子去选鞋子。穿着新裤子,选鞋子容易多了。买了鞋子后,健梅又去买了一件与衣服和裤子相配的衬衣。选衬衣健梅没有花太多时间,试了那么多次,衬衣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样。

亚慧母亲打电话问健梅回不回去吃午饭,健梅说不回去了,要到处转转。走在市场外的马路上,健梅感觉肚子特别饿。健梅在小吃店要了一大碗面条,汤都被她喝光了,健梅还是觉得不饱,想再吃一碗,又怕别人笑她,也心疼钱,健梅就到旁边小吃店买了个白饼美美地嚼着。嚼完饼,健梅看了一下手机,下午三点多钟,回亚慧家还有点早,堂姐家就不去了,健梅就去附近的公园看形形色色的人,让形形色色的人看她。

健梅决定买点水果带回亚慧家,出来一天了,不好意思空着手回去。健梅走进水果店,水果店里什么都贵。健梅决定买苹果,贵就贵点。苹果能用小勺子刮了喂孩子。买完衬衣裤子鞋子,钱花了一大把,健梅还是咬牙挑了几斤好的苹果。

健梅说要回家吃晚饭,亚慧饭做得晚。健梅回到家时,亚慧还在厨房里忙碌,她母亲带着孩子沙发上玩。孩子一看见建梅高兴得乱蹭。亚慧母亲见健梅买了苹果回来,说道:“你这孩子是干什么呀?你一个月挣那么点钱,家里又不是缺。”

亚慧揩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健梅今天出去干什么了,健梅说了实话,亚慧就让母亲去帮她看着锅里,让健梅把她送给健梅的衣服拿来换上。健梅换上后,理了理头发,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就显在亚慧眼里。

12

穿一身新衣,推着孩子走在校园里,健梅身子特别轻,小区里、马路上,人们给了她很多回头。健梅觉得一切都是美的,童车里的孩子也是美的,他对健梅的凝视最多,像是明白健梅膨胀的自恋。

健梅抱起孩子在他小脸上亲了几口,孩子就把头往健梅胸上乱拱,拱得健梅漲着乳汁的乳房生痛。健梅后悔当时没听别人的话,到医院打针,都离开孩子快一个月了,乳汁还这么多。健梅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撩起衣服,掀开箍得乳房生疼的乳罩。这次她没有放下孩子,用左手抱着,让孩子坐在自己下蹲的腿上。看到健梅露出乳房,小家伙竟然把头猛地凑上去,一口含住乳头吮吸起来,健梅感到一阵舒服,久违了这种感觉。健梅想要推开他,手放在他脸上又舍不得。健梅偷偷瞄向四周,有几个路人,但都没有注意她们,健梅安心地让孩子吮吸起来。

健梅觉得左边乳房舒服多了,换过手,把右边乳放塞进孩子的嘴里。吃饱了,小家伙把乳房推开,用小手拍打着,把小脸压在乳房上。健梅感受着孩子小脸与乳房摩擦的舒服。健梅站起来,身上一阵轻松。

健梅推着孩子,在一个爬满藤花的亭子里坐下,亭子的周围是几尊铜像,铜像有的悠闲地侧卧着,跟前放了一本铜制的形同翻开了的书。有的围坐在一起,相互交谈着什么……亭子上的小花开得可爱,健梅从垂下的枝上摘了些花瓣,放了几片在孩子头上,放了几片在自己头上,剩余的放在手心里任风吹动。

下午的太阳把物体的影子拉长,健梅把心思收了回来。该给孩子喂东西了,喂完后要回家收拾做饭。看着童车上的奶粉和装着热水的保温瓶。健梅把奶粉倒进奶瓶里,冲上保温瓶里的热水来回晃着,孩子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健梅做这些动作。

健梅想了想把兑好的奶粉倒了,把孩子抱在怀里,掀起衣服,都吃过一次了,就再让他再吃一次吧!这么大的校园,亚慧肯定不会看到,健梅又给自己鼓气。看到了又会怎么样,上次自己不是跟亚慧说不干了吗?她不也没让自己走吗?还讨好自己让自己留下来。就再让他吃一次,以后就不让他吃了。

离亚慧家越近健梅越不安,心脏阵阵收缩。为了掩饰内心,健梅板了个脸进家。屋里却没人,因为紧张,健梅忘记了亚慧今天要到晚上七点多才回来。亚慧的母亲来过了,买了菜放在厨房里,在灶台上放了一碗炖好的排骨炖冬瓜。健梅揪着心掐着点做饭,孩子倒好,一回家就呼呼大睡,健梅用毛巾细细心心地擦了孩子的手脸。健梅边做饭边凝神听着门口的动静,亚慧开门声还是吓了她一跳。亚慧可能是太累,没太在意健梅的表情,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走进卧室,换了套休闲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健梅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白天给孩子喂奶的事情就后怕。健梅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让孩子吃奶了。健梅早上是被亚慧喊醒的,健梅听出亚慧心里的不高兴。起床后健梅觉得全身软软的没力气,头还有些疼。

身体的虚软头疼并没有让健梅接受一整夜的告诫,思想激烈斗争后,健梅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然后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又把乳房放进孩子的嘴里。

13

享受哺乳的幸福。一周来日子倒是风平浪静,又到了休息日,健梅一点都不想休,休息也没个去处。习惯了孩子,习惯了亚慧的房子,习惯了亚慧的小区,健梅看那里都没有这漂亮。还不如自己带孩子让亚慧休息呢,亚慧这段时间对自己挺好的。

亚慧没领情,说:“说好了你一周休息一天,你就休息。这是规矩,是你的权利,要不然就是我剥削你了。你年轻轻的,要经常到外面走走,吸纳点新东西。”

第二天早上,健梅十分不情愿地离开亚慧家。亚慧把耳朵贴在卧室门上,听着健梅走后,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隙,却没有看到健梅。亚慧昨晚跟朋友唱歌,从打算要孩子到现在很长时间没进歌厅了。坐在歌厅里亚慧再也找不到过去那种激情和放纵,可能孩子真的是女人的坎。朋友们还没结束,亚慧就一个人走了。离开歌厅后,亚慧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亚慧想,如果健梅跟她来就好了。她就猜想,健梅有没有进过歌厅,有没有朋友聚会。

觉没睡够,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亚慧重新躺回床上。亚慧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惊了一下,责怪自己太大意,亚慧一看时间,八点多了,孩子肯定是饿了。亚慧调匀呼吸坐起身子,穿了拖鞋去给孩子兑奶粉。奶粉兑好晾着,亚慧抱了孩子到卫生间换尿裤。孩子哭闹着不依她抱,在怀里使劲蹭。

亚慧给孩子换好尿裤把孩子放到车里到卫生间洗手,孩子在外面大声哭,哭得亚慧心焦。亚慧急忙洗了手出来,拿了奶瓶,试了试,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吸了两口,扭着头,把奶瓶推开。孩子是怎么了?亚慧心里一惊。亚慧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像是发烧,亚慧又把奶瓶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吸了几口,又把奶瓶推开,啼哭着搜寻着房子四周。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亚慧赶紧给母亲打电话。亚慧母亲匆匆忙忙赶来,亚慧把孩子递给母亲,说:“妈!你看看他是怎么了?早上一起来就哭。”

“是不是饿了?”

“我想也是,喂东西他也不吃。”

亚慧把刚才兑好的奶粉拿过来,亚慧母亲把奶瓶嘴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没发现什么问题。亚慧再次把奶瓶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啼哭着,双手来推奶瓶。

“不会是病了吧?”

“我想也是,昨晚还好好的。”

“那你快点去弄车,赶紧送医院。”

亚慧匆匆换了衣服,开车同母亲一起把孩子到儿童医院。亚慧挂了急诊,医生却不急,一板一拍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利。孩子哭得母女倆心焦,小脸蛋上的眼泪擦了又流。

几项检查结果都没事,有的检查结果一下子出不来,孩子越哭越厉害。

“给健梅打电话吧!孩子她带着好好的。”

亚慧不是没有想到健梅,但今天她休息,就跟母亲嘟囔,说:“人家休息呢。”

“休息怎么了?过两天补给她,孩子都这样了,你看哭得恁个叫人心慌。”

健梅没有走远,出了亚慧家,健梅在小区里走了一会,给石武打了个电话,石武要忙着上班,匆匆跟她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健梅又给家里打电话,她想听听女儿的声音,电话打通了却一直没人接。

健梅转悠在小区外的公园里,转悠在穿公园而过的江边。江水不算浑,江两岸都砌了光滑的堤,满满的江水显不出急,平平缓缓卷着些水涡。水涡中带着些水草、杂物,水草在水里像临风飞仙。健梅走下石阶,把手伸进江水中,江水有些凉。

亚慧打来电话,健梅估计是问自己中午回不回去吃饭。听见孩子病了,健梅心揪了一下,急忙打车往医院赶。

亚慧抱着孩子,和母亲站在医院外的绿地上,焦急地等健梅,孩子的哭连成串。健梅小跑到亚慧跟前,孩子看到健梅,停了哭泣,嘴里发着声音,蹭着身子伸手要健梅抱。健梅接过孩子,孩子就用小手去掀健梅的衣服。健梅红着脸把孩子的身子反转过来,孩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又扭过身子拱健梅的乳房。健梅知道他是饿了,想吃奶,亚慧和她母亲在旁边呢,孩子的哭声和眼泪把她的心弄碎了。抱着不停挣扎的孩子,听孩子伤心的哭声,健梅抱着孩子快速离开亚慧和她母亲,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撩起衣服,掀开乳罩,孩子就一口含住她的乳房,使劲咬了她的乳头一口,疼得健梅“哎哟”叫出声来。孩子咬完后,就大口吮吸起来,吸了一会,推开健梅的乳房,冲健梅笑,笑过后,又一口含住乳房贪婪地吮吸。健梅被他的表情弄得不是滋味。这一切让紧跟了来的亚慧母女看呆了,直至孩子转过脸看她俩。

亚慧心里充满了愤怒,充满鄙视,一切都明白了,亚慧想不出来要用什么最丑恶的东西来形容健梅,要用什么样恶毒的话语来咒骂健梅。亚慧从健梅手里夺过孩子,说:“你走,走,你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走。”

亚慧抱了孩子逃似的走向停车场。

亚慧母亲说:“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亚慧瞪了母亲一眼,大声嚷:“这事你就别管了。”

亚慧和她母亲走后,健梅觉得自己是个偷东西被抓了现形的贼。如果不是户口册、银行卡那些东西还在亚慧家,健梅不知道有没有回到亚慧家的勇气。健梅磨磨蹭蹭打车回到亚慧家,亚慧家的门一直为她开着,亚慧已经把她所有东西扔在客厅里,气呼呼在客厅里走动着等她。健梅红着脸嗡着脑袋走进亚慧家,她只想着户口册和银行卡,拿了就走,远远离开这个家,这小区,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亚慧一语不发,目光犀利鄙夷,把健梅牢牢地钉在门口。“我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了,你走吧!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的话,我把你的工资给你,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健梅窘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憋出来,说:“把我的户口册给我!那是我父亲家的,要是你不给我,我后妈要咒骂我一辈子。”

亚慧才想起这事。怒气和自尊使亚慧不能去关上房门,亚慧冲屋里喊:“妈,你出来一下!”母亲刚才被亚慧使在屋里带孩子。

亚慧母亲抱着孩子出来,孩子一看见健梅就窜着身子伸着手要让健梅抱,健梅钉在原地伸不出手。亚慧一时想不起把健梅的户口本放在那里,满卧室翻找。亚慧母亲看健梅站着难受,用脚碰了碰沙发,说:“来,过来坐会儿。”

健梅没有动。亚慧母亲就抱着孩子过去拉她。孩子伸手抓住建梅的衣服不松手。健梅只好跟了过来,同亚慧母亲坐在一起。孩子不知趣,够过身子掀健梅的衣服,健梅窘个脸,要拉开他的手。亚慧母亲把孩子递给健梅。健梅不知所措,木木地抱着孩子。健梅对亚慧母亲憋出一句,说:“我只是觉得奶挤了可惜,孩子吃奶其实挺好的。”

亚慧母亲没说话,亚慧在卧室找了一会,没有找到户口册,急出了汗。她走出卧室,看见健梅抱着她的孩子,怒火往上蹿。走过来一把从健梅怀里夺过孩子,说:“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鄙夷地盯着健梅。孩子“哇”地哭了,一会儿看健梅,一会儿看亚慧母亲,一会儿看亚慧。亚慧觉得对母亲过了,把孩子递给她,说:“妈,您把孩子抱屋里去吧。”

亚慧母亲没接孩子,沉默着,弄得亚慧不知所措,只好抱着孩子要去找健梅的户口册。亚慧母亲站起来,接过孩子,说:“让她抱会儿怎么了?我觉得她挺好的,她是实心实意地对孩子好。”

“她对孩子好?对孩子好就让吃她的奶?”

“吃她的奶怎么了?这不是说明她对孩子好吗?她跟你多要过一分钱没?”

“这不是钱的事?好就给孩子吃奶……”

“给孩子吃奶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了生出奶来喂你,想了多少办法?难道我不是吃奶长大的?你看看周围有多少人不是吃奶长大的。”

亚慧一时回答不上来,关了门。亚慧母亲把孩子往健梅怀里放,健梅站起来,缩着手,不敢接,任由孩子抓着她的衣服。亚慧母亲用肘撞了一下健梅,说:“这孩子,你就帮我抱着!你看他多喜欢你,你不用走了。”转身对着亚慧,说:“你也先不用找了,闲会儿吧,挺累的,我觉得健梅挺好的。”

“妈,这事让你别管了!”

“怎么别管了?我是不是你妈?我知道你对我后来找了个老伴有意见,很少与我们来往。你父亲走了,你都成家立业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私,但不能不管不顾。”

“妈你又说这事……这是哪跟哪?”

“什么哪跟哪?健梅让孩子吃她的奶怎么了?我觉得你们这些人就是太自私,太自以为是!你们想想你们值吗?你们想过了吗?要是我们也像你们一样,你们能够长大?我觉得健梅这孩子挺好的,实心实意地对孩子。我倒认为你应该谢谢她,她在你放心,我也放心。”

“……”

“她要喂孩子就让她喂吧,她又没多要你一分钱,我觉得孩子能吃上奶水是福气。难怪现在的人越来越怪胎,我都不知道不吃母乳能不能長成像母亲一样的人?”

亚慧母亲又把孩子往健梅怀里塞了一下。健梅接过了孩子,小家伙就往健梅身上拱。这一拱让健梅很委屈。亚慧母亲去收拾地上健梅的行李,说:“这事就这么过了,折腾了一早上,都累了,中午饭就别做了,到外面找个地方吃,我花钱。”

亚慧还是担心健梅的乳汁,带健梅到医院做了检查,教给健梅很多注意卫生的方法。

健梅尽量不当着亚慧的面让孩子吃奶,有时候不小心被亚慧撞见了,亚慧就装作没看见。亚慧觉得再让健梅继续在客厅里不是回事,让健梅搬进她隔壁的房间。孩子黏健梅,亚慧就把孩子的床也搬到健梅房间。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亚慧都觉得没睡过什么好觉,现在踏实了。

14

日子悠忽一下子就是初冬,深秋把落叶撤了一地,风还一阵阵袭来,凉爽爽的让人舒服。午后的校园安静了许多。孩子已断奶,他初出牙时在乳头上磨牙的疼痛和舒服还留在健梅心里。这次断奶,健梅听从亚慧的话去医院打了针。孩子断奶后健梅在亚慧和她母亲的指导下熬煮各种各样的东西喂他,小家伙胃口挺好,吃什么都香。

孩子开始学步,健梅把孩子放在学步车上,孩子拍打着学步车咿呀叫,手铃悦耳响,应着孩子的欢乐。建梅心情也很好,亚慧早已把她的户口本还给了她,她把户口本交给客车司机,让司机带回去给父亲。健梅坚持着不休息,亚慧把她的工资涨到了三千六百块。石武又在她卡上存了几次钱,健梅感觉银行卡比起之前重了。日子过得无忧和满是希望,健梅脸上的雀斑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不少,皮肤水嫩嫩的,走在街上,健梅成了个活脱脱的美人。

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开春肯定能把家里小楼二层盖上。自己作为二婚女人嫁到那里,给小楼盖上二层,自己在那个地方就站住脚了,就可以挺胸抬头走在人们面前,跟村里的人有一大堆话。自己的孩子婆婆电话里说挺好的,能走一小段路了,要是有东西扶着,都能去邻居家串门了。孩子开始学站立时,健梅让婆婆给孩子买辆学步车,婆婆说:“买了做什么?用不了多长时间,孩子会走路就得扔了。再说村里那么多人谁家用过学步车?”亚慧就不这么想,健梅心有些酸,亚慧的孩子雇自己像宝贝一样带着,自己的孩子则由公公婆婆一边干活一边带着,风里雨里的。健梅想象得到自己的孩子睡在田间地头,在屋里甚至在院中满泥地爬的场景。亚慧的孩子什么也不缺,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玩具?如果将来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跟亚慧的孩子相见,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会不会再上演自己与亚慧的这一场?

健梅安慰自己,日子就是这么过,人与人之间不能比,如果比,自己比好些人强多了,大街上还有背着包四处找工作的人呢!街上到处都有缺胳臂断腿的流浪汉……

健梅摘了一片厚嘟嘟的落叶,掏出纸擦了擦,把叶子递给孩子,孩子拿着叶子高兴地拍打着学步车看着健梅发出“呣”“呣”的声音。声音惊了健梅一下,盯着孩子,说:“你是叫妈?”

“呣——妈”“呣——妈”一声比一声像。孩子竟然叫自己妈,激动得健梅蹲下身子,双手托起他的小脸狠狠亲了一阵。健梅干脆把她抱出学步车,在他脸上胡乱亲着。小家伙就在她怀里蹭,双手推她的脸,把手指伸进她的鼻孔里乱扣,健梅觉得整个世界旋转起来。

15

亚慧打开房门听见孩子在学步车里移动着像是喊“妈妈”,以为喊自己,高兴得把孩子抱起来,孩子胖乎乎的,很赘手。亚慧要亲他的脸,孩子扭着身子要挣脱亚慧的手,嘴里模糊地“妈妈”地喊,脸扭向在厨房做饭的健梅,手伸向健梅。

孩子是在喊健梅“妈”?亚慧吓了一大跳。

这个女人疯了吗?

亚慧又惊又急又气,为了证实,亚慧控制着情绪把孩子抱进厨房。健梅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问:“姐你回来了!”

亚慧黑着脸紧紧盯着健梅,孩子挣扎着把手伸向健梅,一声接一声模糊地喊“妈妈”。

健梅反应过来,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

“是孩子,是孩子自己叫的。”

“怎么回事?”亚慧强压着怒火,声音还是很大。

“是,是孩子自己叫的。”健梅结巴着重复了一遍。

“真的是孩子自己叫的?你能不能诚实一回?我听得出来他叫你不是一两天了。”

健梅觉得亚慧的“你能不能诚实一回”,把自己整个人都否定了。健梅觉得很屈辱,争辩道:“真的是他自己叫的,他这么叫我就答应了。”

“孩子这么叫你就答应了?真的吗?他是孩子你不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你不知道?你是帮我打工的保姆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瞎眼了,上次就不应该留你。”

亚慧长长吸了口气,说:“什么也别说了,你走吧,现在就走,现在。把你身上的围裙解了,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健梅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是不是要赖在我这里?是不是要让我叫警察来赶你?”

亚慧提到警察,健梅害怕了,她一辈子都没跟警察打过交道。健梅慌乱地解下围裙,到她住的房间里收东西,亚慧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健梅十分不情愿地把东西往行李袋里收。行李袋是她买回来做准备的,健梅原先想着等到春节,那时亚慧也放假了,她就向亚慧请几天假,回家看看父亲,然后再回公婆家和她们团团圆圆过个年,然后商量着把楼房二层盖了……健梅盼望着亚慧能够回心转意。

孩子挣扎就是要让健梅抱,亚慧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亚慧下手重,孩子被她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孩子的哭声牵动了健梅的心,健梅停下手,抬头看着亚慧,说:“姐,让我哄哄他吧!”

亚慧把孩子转向一边,盯着健梅,说:“别再姐,姐,姐的了,让我听着不舒服,我们到此为止,你赶紧收拾了走吧。”

有眼泪要从健梅眼里流出来,亚慧也想哭,这是她第一次打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健梅是不能留了,必须让她立即走,必须让她在孩子意识里尽快消失。

亚慧不顾孩子的啼哭,把孩子抱到卧室里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听到说孩子喊健梅“妈”也吃了一惊。“这还得了?健梅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挺老实了……她怎么能这么做?”

母亲停了一下,说:“这也难怪,孩子吃她的奶能不跟她亲吗?能不喊她‘妈吗?”

“今晚你过来帮我带孩子吧!他哭得厉害。健梅我现在就让她走。”

“对,让她走,不能留了,不能让孩子记得她,她毕竟是农村来的,毕竟没有文化……对了,你多给她点钱,天都晚了,让她在附近找个旅舍住一晚,明天天亮再走,大晚上的别出事。”

听着孩子的哭声闷闷地从亚慧房间里传来,健梅心里像猫抓似的疼。亚慧送她那件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没往包里装。收拾完行李,健梅提着包走到客厅,她想再看看孩子。亚慧拉着门,用身子把她堵在卧室外面。亚慧把钱递到她眼前,说:“什么也别说了,你走吧!到附近旅舍住一晚,明天天亮再走,你的工资、住旅舍的钱我给你了,还有你的路费。以后这个小区你就别来了!找活干你走远点!”

健梅没有接她的钱,孩子的哭声让她六神无主。健梅径自提了行李走向门口,亚慧追过来把钱塞在她包里,拉开门。健梅出门后,亚慧“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健梅拖着疲软的身子走到小区里,孩子的哭声一直在健梅心里响个不停,变成无数支藤爪,撕着心肝五脏。

健梅走到小区外的马路上,看着城市光怪陆离的建筑,心里空荡荡的,身体轻飘飘的,想要飞,又想往阴暗的角落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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