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德寿宫北苑复原新探

顾 凯 叶 聪

（1.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南京 210096；2.浙江省古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杭州 310014）

南宋临安德寿宫北苑地位尊崇、特色鲜明、记载丰富，因在中国园林史上承前启后而具有重要认知意义，随着考古推进和德寿宫遗址博物馆建设，对其研究需要进一步展开。针对现有研究中存在的诸多问题，进一步发掘相关历史文献，并结合相关园林史研究与各类相关园林图像信息，展开平面关系和景物形态的深入探讨，获得新的德寿宫北苑的总平面推测复原图；并对其中作为重点山水景观的仿飞来峰、冷泉及冷泉堂的营造进行细致探讨。从而获得对德寿宫北苑的新知，也对南宋园林的历史发展认识产生新的推动作用。

德寿宫北苑；南宋皇家园林；园林复原；飞来峰；冷泉

德寿宫是南宋首位皇帝宋高宗晚年禅位之后的居所，时人称为“北内”，地位与皇城大内（时人称为“南内”）有近似的尊贵地位。德寿宫为南宫北苑格局，其后苑是目前存留资料最多的一处南宋宫苑，又因其作为南宋早期园林而有着承前启后的意义，在园林史上是南宋皇家园林认知的最重要案例。近年来，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先后对德寿宫开展了4次发掘工作，对前部的宫殿区有较多认识，后苑部分虽尚无具体内容的有效考古信息，但进一步确定了基址范围；为配合德寿宫遗址博物馆的建设、更好展示南宋皇家园林的历史风貌，对德寿宫北苑深入复原研究。

德寿宫后苑具有相对丰富的记载，对该园林已有较多的研究，形成多个初步的平面复原成果。鲍沁星[1]将德寿宫列入大内宫苑，总结其主要园林面貌和营造特点，提及其中大假山为仿飞来峰的重要案例；张劲[2]、永昕群[3]对德寿宫的发展历史、四至范围、内部景观布局做了梳理；朱翥[4]提出德寿宫后苑是在平地上人工建成的园林，具有“壶中天地”的特点；林琦东[5]依照原始文献和考古现状，对现有认知进行了对比辨析；傅伯星[6]、江俊浩[7]、何晓静[8]、彭诗轲[9]均形成了园林平面复原图（图1）。这些成果是本研究的重要基础，但同时还存在一些有待继续解决的问题，成为本研究的关注重点。

图1 德寿宫北苑复原图Fig.1 Restoration plan of North Garden of Deshou Palace

本研究拟从平面关系、平面形态、景物营造三个层面逐次深入地展开先获得总体的平面拓扑关系图，再深入至平面推测复原图，进而形成对局部重点景物的深入营造认识。其中探讨重点在于新的认识，以往研究已经做过的景点梳理等工作不再赘述。在材料使用方面，除了诸多直接的南宋文献（如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10]、周密《武林旧事》[11]、《齐东野语》[12]；吴自牧《梦粱录》[13]、周必大《玉堂杂记》[14]和潜说友《咸淳临安志》[15]），还较多借鉴了南宋绘画等间接资料；又由于德寿宫北苑处于南宋早期，是一座兼容北宋皇家宫苑遗风与江南园林新风格的城市皇家园林，尽管造园设计中很快吸收了西湖等代表性的江南特色风景，但在审美传统上与北宋仍有一脉相承（如从园林景点命名之“芙蓉冈”“万岁山”中可看出与艮岳的传承关系），因此一些北宋造园材料也纳入讨论之中。

1 平面关系研究

开展复原研究的首要步骤是厘清平面关系，这又可分为整体格局和景点关系两个层面。根据历史文献，德寿宫后苑以大池为中心，分为东西南北4大区域①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南北内”条：“凡禁御周回分四地分：东则……南则……西则……北则……。”周密《武林旧事》“教场”条：“香远堂荷……已上并东地分；射厅……已上并南地分；冷泉堂……已上并西地分；绛华罗木堂……已上并北地分。”《梦粱录》“东有梅堂……南御宴大堂……西有古梅……北有椤木亭……”。《咸淳临安志》“禁籞四面，东则香远梅堂……南则载忻大堂乃御宴处……西则冷香古梅……北则绛华……”等。，当代学者也都以此为基础展开研究，但对于整体格局，各复原图中还存在较多不一致的认识，也尚未突出各分区中景观的特色差异，各分区的景点间应有的联动关系还不强。本研究通过进一步的史料研究，尤其是园林中活动的考察，增强景点特色以及其间联动关系的认识。

1.1 整体格局

本研究列出历史文献所展示的德寿宫后苑景点信息（表1），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一些格局认识中的关键要点。

表1 德寿宫后苑景点文献记载情况整理Tab.1 Collation of documentation of the Deshou Palace Garden

（1）轴线问题。在已有的4种复原平面图中，对此问题有不同认识：傅伯星图中给出了明确的总体中轴线；江俊浩图中有一定的南北岸建筑群的轴线对应，但并非总体中轴线；另两种图中未明确表达出轴线。明清以来的江南私家园林确实多为自由布局，然而皇家宫苑存在轴线较为普遍。在宋代，皇家宫苑、乃至权贵庭园也往往呈现出明确的轴线，如北宋艮岳，即便规模较大、景点众多，也有南北向与东西向的“双向轴线融于山水宫苑之中”[16]；又如描绘南宋权臣贾似道府邸园林的《越王宫殿图》①《越王宫殿图》中楼阁上有“懋德大勳之阁”牌额，史载为宋理宗赐给贾似道御书牌额，因此该图应为描绘南宋权臣贾似道的府邸园林。图后附有“嘉靖丙辰十二月既望长洲文徵明”题跋，时代至晚为明代中期。该图尚未在美术史学界得到深入研究，《不朽的林泉》一书中有少量探讨，认为“出自明代佚名画家之手”“表现的可能是一座用于行乐的宫苑”。（图2）中，园中也有强烈的轴线。德寿宫后苑为高等级皇家宫苑，用地有限而建筑群落密集，将南部宫殿区域的轴线北延而组织起后苑中主体建筑群，更能体现出皇家园林高贵华丽的特点（如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对德寿宫后苑所称的“气象华胜”[10]）。因而本复原研究中倾向采用具有总体中轴线的组织方式。

图2 《越王宫殿图》局部Fig.2 Part of Painting of Yuewang Palaces

（2）边界问题。德寿宫位于城市街区，本身用地有限，后苑景点众多，中心又有大池占据主体空间，因而其中各景点布置的自由度有限，与边界的位置和方式有密切关系。然而由于史料缺乏，已有的4种复原平面图中的三种均未给出边界，而只关注中心沿水面的布置；彭诗轲图中给出了边界的推断，但边界对景点布置的作用较弱。在本次复原中，得到了管理部门提供的、根据最新考古证据重新确定的边界，对四至范围、尤其北部宫墙部分有新的认识，因而可以根据这一新的基础信息，对德寿宫后苑可以进行更为深入的、相对更为准确的格局研究。

1.2 景点关系

本研究重点关注通过文献记载中的各类园林活动所反映的景点间的序列关联，而一些最重要景观间的关系是复原中的核心。

（1）对游园活动反映的景点关系进行梳理并绘制拓扑关系图。在具体景点记载之外，各类游园活动所需的空间场所及游线方式对于理解园林景点关系有重要指导作用。作为皇家园林的德寿宫，园林活动丰富多彩，《武林旧事》中引《德寿宫起居注》，对园中记载的园林活动进行了详细描述，其中乾道三年（1167年）三月初十日、淳熙九年（1182年）八月十五日两日的游线持续时间较久，涉及景点跨越几个分区，活动顺序对于空间位置复原具有较高参考价值。将历史文献中的相关园林活动列为表格（表2），再将所反映的活动场所及其关系落实到园林空间、体现于平面，可绘制出园林整体布局及活动游线的关系图（图3）。这是一种“介于具象平面表达与抽象关系图解之间、抛弃具体形态与尺度信息而重在关注拓扑关系的示意性平面”[17]，可以把握各景点间的准确关系特征，在历史园林复原理解中起到有效作用，并为进一步的形态复原打下坚实基础。

表2 德寿宫中与园林空间相关的园林活动Tab.2 Garden activities related to space in the Deshou Palace

图3 德寿宫园林活动游线关系图Fig.3 Analysis of touring lines in the Deshou Palace

（2）对一些重要景点关系的具体认识，尤其是聚远楼、飞来峰、冷泉堂等景观焦点，在各复原图中存在诸多差异，有待继续探讨。德寿宫后苑并非一次性建成，主要有两个明显的建设时期：首期是秦桧旧宅改为德寿宫时进行的初期营建（《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德寿宫乃秦丞相旧第也，在大内之北，气象华胜”[10]），此时建设重点在营造整体园林布局；第二期建设在乾道三年（1167年）三月初十后，着重营造聚远楼及冷泉堂、飞来峰景观群（《武林旧事》“自此官里知太上圣意，不欲频出劳人，遂奏知太上，命修内司，日下于北内后苑建造冷泉堂，垒巧石为飞来峰，开展大池，引注湖水，景物并如西湖。其西又建大楼，取苏轼诗句，名曰聚远”[11]）。从《武林旧事》记载可知聚远楼位于冷泉堂—飞来峰组团的西侧；另据周必大《玉堂杂记》中“必大尝自德寿宫后垣趋传法寺，望见一楼巍然，朝士云：太上名之曰聚远”[11]，则聚远楼在北垣附近。而《武林旧事》亦明确将冷泉堂划入园中西部（“冷泉堂……已上并西地分”[11]），因此，冷泉堂—飞来峰位于后苑西侧，而聚远楼在组团的西北方位。

2 平面形态研究

2.1 核心大池相关形态

德寿宫整体地势较为平缓，后苑中央凿有显要大池，名“小西湖”（亦有“大龙池”之称）。这一池面形式对总平面的影响巨大，对其中重点景物的形态，如池岸、池堤加以较详探讨。

（1）池岸。已有平面复原图中的中央大池，虽然形式不一，基本上以自由曲折池岸为主，符合对于江南园林的一般印象。园林史研究表明，在晚明之前，江南园林中新开凿的水池多为方整[18]，在宋代也尤为明显[19]，列出一些宋代园林中的方整水池案例（表3）。可以看到，德寿宫北苑的中央大池最有可能为方整池岸，也更符合前述存在中轴线的讨论以及作为“气象华胜”的皇家宫苑气质。

表3 宋园林中的方池举例Tab.3 Examples of square ponds in Song Gardens

（2）池堤。尽管水体总体上确定为方整水池，但也有局部的变化。《武林旧事》中有“就登御舟，绕堤闲游”描述，可知德寿宫后苑中可能存在长堤，将水面分为内外湖面，可作水上绕游。高宗孝宗推崇西湖美景，苑中大池即称“小西湖”，因而很有可能仿造西湖中的白堤、苏堤。德寿宫北苑有着北宋传统与南方风景的融合，既沿袭严整方池，又结合堤岸造景，因此研究中采用较规整的方池为小西湖的基本形状，局部又有池堤与变化处理。

此外，还有必要对文献中出现的德寿宫后苑北区中的“旱船”进行说明。已有复原研究中，都将之视为明清江南园林中所谓“旱船”（又称“石舫”“不系舟”）加以认识，形式为船型平台或建筑。然而考察其他相关记载，“旱船”出现于《武林旧事》中的“御舟”条目①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四“御舟：兰桡、荃桡、旱船”。，应为船的一种；该词在其他南宋文献中，是作为“山车旱船”出现的仪式用具②北宋钱若水等《太宗皇帝实录》“丙申，大酺……作山车旱船，往来御道，为鱼龙曼延之戏”、南宋王应麟《玉海》“每车前后设乐凡四部；旱船四，每船设乐一部，凡六部”、范成大《石湖诗集》“旱船遥似泛，水儡近如生”等。。各类文献展示了南宋语境中的“旱船”都并非明清江南园林中的固定建筑形态，因此本平面研究中暂不作为固定景点加以形象复原。

2.2 建筑植物形态及总平面图生成

关于德寿宫后苑各处建筑及其组群，各复原图中尺度不一，细节也有待深化。本研究深入到具体尺度与形象，以体现对南宋园林建筑丰富性的认知。在直接史料不足的情况下，借助相关的研究与材料，尤其是借鉴大量宋画中的建筑（尤其是皇家园林建筑）及其组合的形象，乃至现有宋代建筑遗存，并以园林活动的需要核准各主要建筑的尺度。以此为途径，展开各分区建筑（群）及环境的形象复原设计：南区主要接续前殿肌理，分列射厅—球场、载忻—忻欣和灿锦—半绽红三条轴线，接续前殿区建筑群落（图4）；西区飞来峰、冷泉堂为二期建设，复原中以聚远楼为主体，保留此组团一定的独立性，同时兼顾与西区其他景观的联动关系（图5）；东区以土冈植物自然风光为主，突出山冈野趣与隐逸氛围（图6）；北区作为整个宫殿序列的结尾，设置清华与载忻对望，并在两侧布置珍稀植物盘松与日本椤木堂绛华（图7）。获得德寿宫后苑的总平面推测复原图（图8）。

图4 南区形象复原过程Fig.4 South sector restoration study process

图5 西区形象复原过程Fig.5 West sector restoration study process

图6 东区形象复原过程Fig.6 East sector restoration study process

图7 北区形象复原过程Fig.7 North sector restoration study process

图8 德寿宫后苑建筑柱网平面图与模型展示Fig.8 Architectural plan and master plan shown in model of Deshou Palace Garden

关于德寿宫后苑中的植物景观，宋时园林追求四季皆游，四时景异，如《武林旧事》中“张约斋赏心乐事”即记载了12个月对应可观之景，赏花活动贯穿全年[11]。德寿宫后苑的文献描述中也往往与具体植物景观对象结合，如“松菊三径菊芙蓉竹”“金林檎亭扁曰燦錦”[10]等，这可以使复原研究在园林分区中注意布置季节性景观的布置，从而进一步推测出结合四季游赏的总平面布置（图9）。

图9 德寿宫后苑四季游赏活动分析图Fig.9 Seasonal activities in Deshou Palace Garden

3 重点景物营造研究

《武林旧事》记载“禁中及德寿宫皆有大龙池、万岁山，拟西湖、冷泉、飞来峰”[11]，对飞来峰、冷泉的模拟形成了德寿宫后苑山水景观的重点。仿飞来峰和冷泉在南宋时风靡一时，对德寿宫后苑中的仿飞来峰、冷泉营造的进一步研究，不仅对认识其中造景特征具有重要意义，还能以此窥见南宋仿西湖园林的建设特点。

3.1 仿飞来峰

仿飞来峰是南宋江南园林假山中常见的一种类型。东晋时西印度僧人惠理言“此吾国灵鹫小岭之飞来者”[20]，使飞来峰具有了神圣的宗教意义。而飞来峰独立于其他山脉，孤标特起，飘逸如云鹤，“高不倍寻，广不累丈”的精巧山形特点也受到宋人的喜爱与推崇。当代学者对灵隐飞来峰的历史图像进行研究后，提炼出“山体露骨”“洞窟玲珑”“奇石累累”三种视觉形象特征[21]。除去此三种特点外，南宋的仿飞来峰还结合了泉、瀑等特色水景，形成精巧而可供登游的假山，德寿宫假山就是其中一例。

德寿宫中的仿飞来峰渊源之一来自北宋。北宋末年，宋徽宗钟情山水造园，塑造了许多著名的园林。其中艮岳代表着假山营造在技术和规模上都到达了一个高峰，祖秀《华阳宫记》有“凿地为溪涧，垒石为隗捍，任其石之性，不加斧凿，因其余土，积而为山。山骨藏露，峰棱如削，飘然有云姿鹤态，曰‘飞来峰’”[22]。艮岳的飞来峰是土石结合型的假山，山骨暴露，石态突出。仿飞来峰中石料使用比例的提升，能够使假山表现出更加统一的石山整体形象。根据“垒石为隗捍”，可推测，此时的叠石技术已经能营造出一定高度的石山。鲍沁星[23]认为，南宋皇家贵族仿灵隐飞来峰叠山，带动了园林叠石为山的全面流行。艮岳中更多利用奇石姿态进行造型，实现灵动飘逸感；而到了南宋，底层叠石技术的发展，进一步补全了山洞透空感的不足。

置石与叠石是南宋时期假山营造的代表性做法[24]，在德寿宫仿飞来峰中均有体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武林旧事》《梦粱录》等均载其“叠石为山”，可知其中石料占比较大，整体表现为石假山形象。孝宗长篇中对此假山做了较为详细的描述：“山中秀色何佳哉，一峰独立名飞来。参差翠麓俨如画，石骨苍润神所开。忽闻彷像来宫囿，指顾已惊成列岫。规模绝似灵隐前，面势恍疑天竺后。孰云人力非自然，千岩万壑藏云烟……”[13]，由“列岫”“峥嵘”知山有多处石峰，可能为奇峰置石；而经“石骨”推测，假山基底为石制，“千岩万壑”进一步说明假山中存在山洞，此处假山应为置石与叠石的综合体。

虽然文献中关于德寿宫飞来峰假山的叙述不涉及建造细节，从其他同期资料中仍可窥见一二。南宋《汉宫图》（图10）中描绘的大假山，被认为与仿飞来峰类型的假山具有高度关联性[23]。通过对这座假山的分析（图11）可发现，山顶与山底用石在尺度、色调上均有不同，显示出明显的二层结构。其下部使用太湖石堆叠，形成可供列队通行的山洞。用石尺度巨大，洞脚纤细，以大石横向搭接形成洞顶，山洞通透深邃。而假山上部覆土，中央使用硬质铺装，两侧分布奇峰怪石，尺度较小，形态更加自由舒展，类凤凰山排衙石序列。假山综合采用置石、叠石两种手法，形成不同的景观氛围，丰富游览体验。德寿宫假山很可能也使用了类似手法。

图10 （南宋 ）赵伯驹《汉宫图》绢本设色Fig.10 The Han Palace, Zhao Boju (Southern Song), Ink and color on silk

图11 汉宫图中的假山分析图Fig.11 Analysis of the artificial mountain in the Han Palace

3.2 冷泉及冷泉堂

天竺灵隐飞来峰下有冷泉，德寿宫营造飞来峰时，同样结合水景模拟冷泉沿线景观。《玉堂杂记》记载，“乃即宫中凿大池，续竹筒数里，引西湖水注之”[14]，因而在复原方案中于西侧设置冷泉和小西湖的进水口。流水随山脚蜿蜒，形成山溪景观，“垒石疏泉”，复刻吴郡王“濯足冷泉磐石之上”[12]之景。根据天竺灵隐“冷泉亭—冷泉—飞来峰”的景观结构关系，复原方案将冷泉堂设置于假山对侧，中隔水面，营造“堂前假山修竹古松，不见日色，并无暑气”的静观效果。复原方案参考燕文贵《纳凉观瀑图》与李嵩《水殿招凉图》中的单檐歇山顶形制，进行了冷泉堂设计。并于堂侧配植梅花，以还原“冷香”景观。

冷泉中还存在动态水景的营造。《武林旧事》载淳熙十一年六月初一日，“上领圣旨，遂同至飞来峰看放水帘”[11]。此处的“水帘”可能指瀑布，也可能指对“冷泉放闸”的模拟。

在唐代卢鸿《草堂十志图》中的金碧潭、涤烦矶、云锦淙三处景点中，已经出现了对瀑布或跌水欣赏的重视。马远《观瀑图》、夏圭《松下观瀑图》等宋画中同样存在许多坐赏瀑布的画面，证明此时文人对瀑布的喜好是较为普遍的。

在南宋文献中可以发现丰富的瀑布造景手法。虞俦《次韵汉老弟假山》“叠石亭前作假山，列嶂层峰生诡异……连筒灌水瀑泉飞，薄岸临坻盘石岿”[25]，展现了使用竹筒引水从高处落下，营造飞瀑的手法（图12）。杨万里《泉石膏肓记》中还描述了另一种瀑布造景方式，“每疏泉自筒入池中，伏之假山之趾，仰而出于石罅，闭而激之，则为机泉，喷珠跃玉，飞空而上，若白金绳焉。与假山相高，开而达之，则为流水。其将至也，若哽若咽，若嗔若叱，然后滃然而上，决决而流流，而入于池”[26]，以石罅控制，形成喷泉或山溪的双重景观。

图12 虞俦《次韵汉老弟假山》中的瀑布Fig.12 The waterfall described in Yu Chou’s poem

“冷泉放闸”为宋时冷泉的一大景观，该石闸为调蓄冷泉水位所而设，每当山中暴雨，便开闸放水，形成怒瀑。鲍沁星[27]认为，“冷泉放闸”是南宋冷泉最重要的景观，范成大有诗《冷泉亭放水》，“古苔危磴著枯藜，脚底翻涛汹欲飞”[28]，描述的就是此处场景。《水殿招凉图》（图13）中建筑带有斗栱，很可能描绘的是皇家园林场景。其中画面远端描绘的蓄水池与水闸间关系，显示出壮观的“水帘”效果，符合德寿宫相关文献中的描述。而在针对德寿宫的考古发掘中，于近西便门位置发现一水闸遗迹（图14），与《水殿招凉图》中的竖状构件细节类似。由以上材料推测，南宋时德寿宫中对“冷泉放闸”进行仿建是合理的。

图13 （南宋） 佚名《水殿招凉图》绢本设色Fig.13 Cooling off at a Water Villa, Anonymous (Song Dynasty), Ink and color on silk

图14 德寿宫水闸遗迹Fig.14 Remains of a watergate in Deshou Palace

虽然不能确定文献中的“水帘”究竟属于哪一种动态水景营造，毫无疑问的是，宋时的水景营造手法复杂、精巧，水口、引水通道设置齐全，水路系统完善。并且以假山、建筑等作为瀑布、喷泉等的依托和背景。

4 结语

德寿宫北苑是备受关注的南宋皇家宫苑，分区格局明确，景观特征显著，仿西湖之湖面与湖堤、灵隐之飞来峰与冷泉于有限的占地中，华整而不失精巧。对于该园林的现有研究虽多，但还存在多样的问题，需要新的深入认知。本研究表明，在平面关系上，德寿宫北苑整体格局很可能有着明确的中轴线以及与边界的密切关系，文献中的游园线路指示了景点间的密切关系，聚远楼、飞来峰、冷泉堂则有着密切的组团关系；平面形态上，中央大池应有着方整的池岸，并存在池堤，各处建筑与植物的形态则可结合相关文献与图像加以推测认知，从而得到新的总平面推测复原图；而其中作为观赏焦点的山水景观，仿飞来峰假山是置石与叠石并用、兼仿排衙石序列与飞来峰山洞的综合型游观假山，冷泉“水帘”则是或与假山结合的飞瀑、或与“冷泉放闸”类似的水闸景观。

由于实物证据匮乏等实际限制，此次德寿宫北苑复原参考大量相关文献、绘画等资料，主观性无法避免，或许仍存在不当之处；亦限于篇幅，文中仅对复原研究中所涉及的新发现做了探讨，所论远不全面。期待随着相关考古工作的进一步展开，更多新的营造细节得到发现，德寿宫北苑的认知可以继续得到调整和深化。从而，对南宋园林的历史发展认识也可得到新的推进。

注：图1源自参考文献[6]-[9]，图2、图10、图13源自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图3、图4-图9、图11，图12由作者绘制，图14源自杭州市考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