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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经·周颂》的人本精神:天命、道德、民本思想的有机统一

2024-05-10熊瑛

新楚文化 2024年6期
关键词:民本思想天命

熊瑛

【摘要】《诗经》反映了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五百多年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历史等风貌,而主要保存祭祀诗歌的《诗经·周颂》具有鲜明的人本精神,它从三个方面以递进方式呈现这种人本特质:由对自然神的信服到对天命的信仰,周人不再单纯依赖自然物而是仰仗人自身所承受的天命;崇尚道德,在天命的“监督”下更关注人事;注重人事,则表现为爱民重农的民本思想。

【关键词】人本精神;天命;德;民本思想

【中图分类号】I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6-0019-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6.006

【基金项目】信阳师范大学文学院2023年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汉代宫廷诗歌研究”(项目编号:WXY202302)。

《诗经》反映了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五百多年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历史等风貌,它既是一部文学著作,也是我们认识和了解当时社会的重要文献。而《诗经·周颂》中保存的大量祭祀诗歌具有鲜明的人本精神。

一、由对自然神的信服到对天命的信仰

原始社会,在社会生产力的局限下,人们并不具备与大自然抗衡的能力,当干旱、洪水等灾害来临,人们无法保护自身,对自然就产生了好奇、崇拜的心理,面对难以捉摸的世界,人们不免对变换多端的自然物进行揣摩和幻想,神话应运而生。神话,“是通过人民的幻想以一种不自觉的形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1]113,神话是古人对自然神信仰的一种最早完备的文学形式。人们在大自然面前弱小无助,所以古人在思想上將其“神化”,从而祈求自然神的保佑,希望能减少灾难发生,如《山海经·海外北经》中:“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2]390虽然“钟山”是神,但他拥有了人的一些生理活动,这些活动导致了季节、昼夜及风的变化,钟山神具有了人的色彩,那么人们就得到了一个心理安慰,认为这些变化是钟山神在眨眼和呼吸。《山海经》中记叙了许多奇异灵怪的动植物,它们往往具有特异功能,食用后就会获得非同一般的超能力,如《山海经·南山一经》中,招摇山中有一种叫做祝余的草,能够“食之不饥”[2]7;还有一种叫做“迷榖”的树,能够“佩之不迷”[2]7;还有一种“其状如狸而有髦”的兽,它的功效是“食者不妒”[2]11。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自然物是原始社会时期人们精神寄托的载体,承载着人的某些社会需求。

夏商周的社会生产力有显著提高,人们认识和了解自然的能力也随之提升,不再像以前那样呆板地信奉自然神。家天下的夏朝命运多舛,夏王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虚构出一个完美的“天帝”形象。在“天帝”观的笼罩下,其代代相传的统治有了合理依据。商灭夏后,商朝接受了夏朝的帝子观念,便认为商人是天帝在人间的新代言人。当周人以微弱力量战胜商朝后,周人便对商的覆灭产生了深深的思考:原来商人深信不疑的上帝,并不能真正地庇护商朝的统治。这一思考以文学的形式留存下来,也就是《周颂》中频频出现的天命观。周人的天命观具有进步性,它摒弃了夏商以来“天帝”无差别袒护统治者的那种观念,更加强调周人顺承天命的理所当然和统治者的有所作为。在天命面前,周人始终是主动的态度,其主观能动性得到了充分的彰显,这也是其人本精神闪光点之所在。

《史记·殷本纪》记载:“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仰而射之,命曰‘射天。”[3]82商王武乙对天命下达者“天神”的所作所为乃是大不敬,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武乙对天命观的过度迷信:商人迷失了自我,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以至于纣王说出“我生不有命在天乎”[3]85的荒谬言论,相信自己真的就是天神统治人间的代言人,统治地位无可动摇。而同样都是“天命观”的接受者,周王与商王就有明显不同。周人的天命观具有独特的人本色彩,他们拥有危机意识,并不认为天神会毫无保留地偏袒自己,而是把天神视为领导者,在天命下达后以勤政的方式积极回应。《赉》说:“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4]785明确指出文王、武王勤政的行为,所以才会有“时周之命”。《昊天有成命》说:“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4]749哪怕是文王、武王承受天命而有周,成王也不敢安于现状,而是夙兴夜寐、小心翼翼地顺承天命、治理国家。《敬之》中,周王也在自我警戒着:“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4]773周人清醒地知道赢得天命的不易,也明白统治者的行为都处于上天的监察之下,所以他们时刻警惕,做好统治者的工作。

二、对“德”的重视

“德”的承继与传扬是《周颂》的重要主题,“德”是作为考察个人品行的标准出现在颂诗里的,《周颂》中许多地方都有有关“德”描写,正说明周人对“德”的重视。《清庙》《维天之命》描写的是先王先祖的美德——“秉文之德”[4]745“文王之德之纯”[4]744,真实地再现了周文王作为周朝创建者在周人心目中道德楷模的光辉形象。而赞扬周民族祖先后稷的颂歌《思文》更是着重肯定了他卓越的功绩——“思文后稷,克配彼天”[4]754,后稷的功德可与上天相提并论。

为什么周人会格外重视“德”的观念?王国维曾指出:“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故克殷之后,尤兢兢以德治为务。”[5]303《尚书·洪范》中也有有关“德”的论述,这是印证了周人重“德”的历史依据。据记载,箕子在回答武王问政的问题时这样说:“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6]143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人说“我要注意修好品德”,那么您就要赏赐他好处。也许周人察觉到殷商的灭亡与统治者昏庸无道、暴戾无德有关,周人格外注重个人的品德修养,“德”观念在这一时期被强化。

前文已经提到,周朝时期人们由从对自然神的信仰到对天命观的信任。这种天命观是在夏商的基础上形成的,周人天命观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们并非全然相信“天命”能完全主宰人的命运,而是受到人事的影响,这种人事,具体来说就是统治者是否有“德”。“德”与上天息息相关,一定程度上“德”的重要性可与上天相提并论。《周颂·维天之命》原文:“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4]744这首诗歌颂文王,但关注的不是他在历史上的伟业功绩,而是强调文王之“德”。“德”是与天命联系起来的绝对力量。此时的天命已经被赋予了道德意义,“德”就是“天命”的应有之义,是周人所追求的品行规范。《敬之》中也说:“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4]773周王要在“德”的指引下进行反思。清代学者陈奂说:“文王的光显之德,崇效乎天,其所行周礼,亦如天命之运行不已。文王之德大,一如天之大。”[7]1002“德”之大与“天”之大乃是具有同等效力的权威,换言之,周人对“天命观”的奉行也就是对“德”追求的表现形式。所以周人对“德”的重视,乃是他们对天命观的个性化理解:统治者想顺应天命,便要有德。于是乎,天命、人、“德”三者有机结合起来,也就是说,信天命便要有“德”,有德之人便可以治理好国家,然后才可以理所应当地顺承天命,从而使得周朝代代相传下去。“天命”是另外两者的先行条件,而人有“德”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稳定保障。换言之,“便是周人在敬天之余,开始强调自身德业与天命的相配”[8]。

周人对“德”的重视其实是对人的关注度增加所产生的结果,也是其人本精神的实际所在。“德”治观念在春秋战国时期不断发展,其教化意义有所增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9]263“神所冯依,将在德矣”[9]263,人们认为上天是公正无私的,它只会辅佐那些有德之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0]306-307,天道有其自然的规律,它不会因任何人改变,其言外之意也就是要求統治者自己做到修养德行、安抚百姓,成为有“德”之君。由此可见,“德”治观得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广泛接受。

三、爱民重农的民本思想

“民本思想,在中国最初通过天治观念以展露者,此在《诗经》《尚书》两书中表现得最是透剔。”[11]29夏人就意识到人民与上天的关联,他们认为民意即天意。“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6]41,而“周代敬礼重德的理性精神,使人类社会和人本身的地位得到了肯定,周代更加关注社会、关注人生”[12]31。伴随着理性精神的显现,周朝统治者的视线更加坚定地聚集在人民身上。“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6]246《诗经·周颂》具有爱民重农的民本思想。

前文已经提到,在“德”的指引下,统治者把国家出现的一切问题归结于自身德行的不足。所以国家一旦出现问题,统治者就会进行自我反思。《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四篇集中反映了统治者强烈的反省意识,尤其是《小毖》一诗:“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4]774以毒蜂蛰咬来比喻自己招惹祸患,以小桃虫变成大鸟比喻自己未能防微杜渐,委婉地传达统治者的悔恨之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说:“自《闵予小子》至此,凡四章,皆成王所作。若他人,则不能如是之亲切有味矣……至今读之,令人相见其久深虑远,道醇术正气象,非太平有道明王而能若是哉?”[13]616周王持有低调谦卑的态度,反省自查,面对现实,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正是统治者对人民的关爱。周朝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武王克商两年而崩,年幼的成王还需周公摄政,又有管、蔡反叛和武庚之乱,为了解决现状,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衡”[14]606,将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上层建筑规范起来,稳固统治,顺服民心。另一方面,深植于周人潜意识里的“德”观念亦驱使着周人要求自己,让一切情绪、行为都合乎道德标准。那么,作为礼乐制度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诗经》便发挥着思想教化的作用,在人与自然之间的沟通——祭祀仪式中扮演着辅助角色,以其庄重平稳的基调顺抚民情。但不可忽略的是,统治者的目的终究是为了稳定社会,所以即使这四首诗歌的主旨并不是真正为人民而歌唱,考虑到群众的接受心理,就注定了这些诗必然要呈现出爱民保民的民本倾向。

如果说民本倾向在周王的自我反省中表现得并不明显,那么当周朝乐官将采摘、收获的农事景象诉诸笔墨时,人民的价值就在农业生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凸显。“我国是以农业生产为主要方式的国家,周人也是一个农业人群。”[15]29农业生产靠人民,人民是国家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员,周人爱农重农。《诗经·周颂》中,人民是农事农业活动的真正实施者,在农业生产活动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以《良耜》为例,这首诗完全是站在农夫的角度,将完整的农事活动过程娓娓道来。无论是春季播种的“畟畟良耜,俶载南亩”[4]779,还是除草培土的“其镈斯赵,以薅荼蓼”[4]779,皆是农人亲力亲为,从中看不到任何神明来保佑粮食丰收的痕迹,人民的地位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即使是请求上天护佑粮食丰收的祈福诗,说“明昭上帝,迄用康年”[4]756,也明确对农人提出“庤乃钱镈”[4]756的要求,就是说并非依靠自然“显灵”,而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美好生活。

《诗经·周颂》还充分展现了周人重耕爱农、团结劳作的性格特征。有关农事、农业生产场面的描写乃是对周朝时和谐融洽、其乐融融的人际关系的映射。“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4]756写周王叮嘱农夫们要备好农具、做好收获的准备;“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4]757写农夫们在周王的带领下一同下地耕耘的欣欣向荣之景;而“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4]776则刻画出了千百名农夫在田地中一同耕耘的热闹场面。这其中不仅有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配合劳作,“侯亚侯旅,侯疆侯以”[4]776,还有夫妻之间对彼此的理解与体谅,“思媚其妇,有依其士”[4]776,可谓是人民农业生活的真实写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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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熊瑛(2000.11-),女,汉族,河南信阳人,信阳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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