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里哀《伪君子》中辛辣的讽刺意味
2024-05-09施俊
施 俊
(安徽广播影视职业技术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安徽合肥 230011)
莫里哀(Moliere,1622—1673)本名让·巴蒂斯特·波克兰(Jean Baptiste Poquelin),莫里哀是他创作时的笔名、演出时的艺名,他是古典主义喜剧的杰出代表,是继莎士比亚之后欧洲戏剧史上又一位集大成者,在西方戏剧发展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小说大师和理论评论家别林斯基评价莫里哀时表示:“能在伪善的社会面前,狠狠地打击虚伪这条多头毒蛇的人,是伟大的人!《伪君子》的作者是不朽的!”[1]他的创作具有鲜明的民主倾向和强烈的现实意义,后世欧洲的喜剧作家谢里丹、哥尔多尼等都从他的喜剧中吸取精华。莫里哀的代表作《伪君子》被誉为“古典主义的典范”,喜剧开始于宗教骗子答尔丢夫成为巴黎富商贵族奥尔贡家的一员后,家里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奥尔贡和母亲柏奈尔夫人像崇拜英雄那样崇拜答尔丢夫,任凭其摆布,最后差点财产被侵占,落得无家可归的地步。戏剧情节起伏波折,充满了对当时上层社会、封建教会及封建家长制的辛辣讽刺意味。
一、对上层社会的嘲讽
莫里哀虽然和其他同时代的古典主义作家一样拥护王权,但是他没有在“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宫廷里唱出粉饰太平的盛世之音,而是通过喜剧揭露了法国社会的虚伪、愚昧、贪婪。观众从《伪君子》中人物的身上看到当时世人的虚伪,看到世态的混乱。
(一)资产阶级的妥协
路易十三、十四王朝历来被视为法国历史上的“伟大世纪”,实际上,它是个繁荣、稳定而平庸的时代。已经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封建君主制,依靠新兴资产阶级这支“龙头拐杖”,创造了自己的最后一次繁荣,而此时的法国资产阶级由于还没有强大到推翻自己敌人的程度,于是也乐于充当拐杖以换得自己进一步发展的条件。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两雄对峙,王朝则凌驾于两大对抗势力之上扮演“调停人”的角色,这是历史发展链条中的一个妥协环节。[2]204因此,16 世纪末期,法国的统治者亨利四世建立了一个历史上非常少有的政权形式——联合资产阶级的封建专制王权。即使15 世纪以后法国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生和发展,使得资产阶级的势力已经发展壮大,可以与贵族阶级势均力敌,但其力量还不足以推翻封建制度。资产阶级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发展资本主义,采取拥护王权、削弱封建贵族的策略。当时的地方封建贵族分裂十分严重,已经阻碍到了王权的巩固,国王为了遏制贵族的分裂活动,加强中央集权,不得不联合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为了开拓国内市场,追求更大的发展,也愿意支持国王。由于双方都有各自利益需求,因此,这两个本该对立的阶级却建立了同盟的关系。
《伪君子》中的巴黎富商奥尔贡在国家内乱时期辅佐国王,成为了新贵族,答尔丢夫则成为没落贵族,当上了“良心导师”。然而最荒谬的是曾经建立功勋的新贵族奥尔贡居然被宗教骗子答尔丢夫骗得一塌糊涂,这是莫里哀讽刺艺术的高超之处。他让人们透过骗局看清楚导致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是当时的政权格局。莫里哀想让世人看清,这个暂时联盟的政权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虽然政权暂时稳定,但却加剧了社会的腐败和堕落。
(二)封建贵族的堕落
在联合资产阶级的封建专制王权背景下,贵族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命运。17世纪的法国,经过三十几年的宗教战争已经将贵族的势力大大削弱了。一些得势的贵族奔走于宫廷,腐化堕落;而不得势的贵族落寞不堪:有的靠着手中仅有的一点点权力过着打家劫舍的强盗生活,有的只好自降身份与当地的富商联姻,有的正直些的不愿意过违心的日子,便困居家乡艰难度日,还有的就像答尔丢夫一样,打着宗教“良心导师”的幌子,装出一副虔诚的姿态,到处招摇撞骗,这些封建贵族固有的社会地位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一天天走着下坡路。《伪君子》第一幕第一场:“一个穷光蛋,来的时候连双鞋都没有,全身的衣裳顶多值六十个铜子……居然以主人自居起来!”[3]答尔丢夫原来穷困得连一双完好的鞋子都没有,如今却成了富商奥尔贡家里的贵宾,奥尔贡对他言听计从,这个宗教骗子将曾经建立过丰功伟业的奥尔贡哄骗得团团转,差一点让其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这无疑是对封建贵族最辛辣的讽刺。
在《伪君子》第一幕第一场中提及的邻居达甫奈夫妇也是一对堕落的贵族,他们假装虔诚,对于别人的生活总是指手画脚,总是试图把自己龌龊的行为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最惹人耻笑的人却永远是头一个先说别人坏话……”[4]女仆桃丽娜一语说中要害,达甫奈夫妇本身很虚伪却总是将别人的事添油加醋弄得满城风雨,还装出一副高贵堂皇的样子,这正体现了当时法国封建贵族圈内的虚伪和道德的沦丧,这里的达甫奈夫妇其实与《唐·璜》中主人公唐·璜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唐璜表面儒雅、潇洒,背地里却无恶不作。达甫奈夫妇在贵族的光环下,掩藏其丑恶龌龊的行为,表面上讲文雅、讲礼貌,背地里却相互攻击、互相诬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莫里哀对当时法国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他入木三分的刻画揭示了剧中人物的所作所为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也是对衰落的封建贵族有力的嘲讽。
二、对封建教会的嘲讽
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三者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密不可分的。一个政权的巩固往往需要靠一定的思想进行支撑。天主教一直是欧洲封建制度的思想支柱,17世纪初期的法国天主教不仅以公开的形式支配着社会生活,还以隐蔽的形式进行罪恶活动。《伪君子》上演如此艰难,最本质的原因无疑是它批判的锋芒直指反动的封建教会。
(一)伪善的“圣体会”
法国君主专制的阶级基础是封建贵族,但也离不开欧洲封建制度的精神支柱——天主教会的支持,天主教会在思想意识领域一直处于统治地位。17 世纪的法国,封建顽固势力还建立了“圣体会”,这是一个秘密组织,其任务是迫害异教徒、自由思想者和无神论者,这是一股与专制王权对立的力量,1660 年曾被取缔,但仍有相当的潜在势力,上层资产阶级就是它力图控制的一个目标。封建顽固势力想以此进行思想统治,宣传禁欲主义,要求平民百姓甘心情愿忍受压迫和欺凌,而他们自己却从不放过现世享乐的机会。“圣体会”的种种行为表现出虚伪性,他们打着慈善事业的幌子,派一些人装扮成虔诚的教徒,打入“良心导师”的队伍,进入教民家庭,刺探他们的生活和言行,通过告密的手段来迫害进步人士从而让自己获得利益。当时有些人“拿宗教的外衣当作一面盾牌,披上这身受人尊敬的外衣,就像得到了特许可以做世界上最大的坏蛋”[5]。
《伪君子》中答尔丢夫就是打着“良心导师”的幌子进入奥尔贡家里,用虚伪把形之于外的精神生活和内心的强烈欲望之间的矛盾掩藏起来,又以他的老奸巨猾和阴险狠毒支撑其虚伪的面纱而进行罪恶活动,他摧毁人的正常理性,挑拨奥尔贡与儿子达米斯之间的亲子关系,使得奥尔贡将儿子逐出家门,将其财产转赠给他,达到鲸吞别人财产的目的,进而制造社会混乱,这正是“圣体会”的本质。《伪君子》猛烈地抨击了遍及宫廷和教会的伪善恶习,给那些披着教士外衣进行罪恶活动的“答尔丢夫们”以有力的打击,这是《伪君子》成为不朽之作、具有深厚人民性的本质所在。
(二)“虔诚”的信徒
《伪君子》的中心人物答尔丢夫原是个贵族,家道败落后摇身一变成为“虔诚”的宗教信徒,他的性格特征是无论虚伪还是狠毒都已经深入骨髓成为“无意识”,当他撒谎时常表现出动人的真挚,他自己都相信他所说的谎言不是谎言而是确有其事,这些谎言总是先把自己打动了,之后很自然地打动了别人。[2]217从外在表现上看,答尔丢夫是一个标准的“虔诚”的信徒,他有苦修的习惯,有宗教热情,既不贪财也不爱色;而从内心深处看,他的各种欲望如烈火狂涛,既虚伪又贪财好色,是个极端残忍、充满罪恶的伪君子。
“劳朗,快把我的鬃毛紧身衣跟鞭子都好好地藏起来”,[5]答尔丢夫假仁假义地把自己装扮得如此虔诚,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每天苦修苦练的教士,为了表明他有狂热宗教热情,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毕恭毕敬用嘴吻地;“把你的胸脯遮起来,我便看不见,因为这种东西,看了灵魂就受伤,能够引起不洁的念头”,[6]181在女仆桃丽娜面前,他扮成一个虔诚的教士,假惺惺地拿出手帕,要桃丽娜把胸脯盖上,却没有想到被桃丽娜一语戳中他好色的心理;他还恬不知耻地向奥尔贡夫人欧米尔求爱,做出了与教士身份完全不符的龌龊行为,当欧米尔提出质疑后,他居然说:“一件坏事只是被人嚷嚷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才成其为坏事,所以叫人不痛快,只是因为要挨大众的指摘,如果一声不响地犯个把过失是不算犯过失的。”[6]185答尔丢夫为了得到欧米尔夫人,竭尽全力地辩解,试图把他龌龊的想法“合理化”,答尔丢夫在虔诚圣徒的外衣下,竟然勾引恩人奥尔贡的妻子。“虔诚”的信徒却哄骗别人的财产、勾引别人的妻子,其可恶行径令人不齿。莫里哀毫不留情地嘲讽了宗教人士伪善、贪婪、无耻的嘴脸,批判了宗教信徒背离人之常情。《伪君子》具有鲜明的嘲讽封建教会的倾向,莫里哀因此成为18 世纪启蒙运动文学的先驱之一。
三、对封建家长制的嘲讽
17 世纪法国上层社会封建家长专制盛行。莫里哀在《伪君子》中辛辣地讽刺了奥尔贡这个典型的缺乏民主意识的专制家长,并深刻揭示出专制家长制的危害性。由于奥尔贡的独断专行,差点被答尔丢夫骗得钱财尽失,并葬送女儿一生的幸福,教训是深刻的。
(一)剥夺儿子继承权
封建家族以男性为中心,封建家长是父系父权的代表,在家庭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法国的这种家长制可谓历史悠久,男子对家庭的统治最早可追溯到古罗马,法国有一个古老的谚语:“每一个男人都是家庭中的国王。”[7]这是旧体制下男权至上的真实写照,丈夫在家里握有对家人的生杀大权。这样的旧体制被统治者利用,宣扬家长制的权威,把妻子和儿女一直放在从属、依附的位置。子女即使享受着某种程度的自由,这种自由也仅仅是表面的。奥尔贡在家里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他刚愎自用、执迷不悟、简单粗暴,居然为了一个骗子把自己的儿子达米斯赶出家门。“我得跟你们大家斗一斗,让你们知道我的话是必须服从的,我是这里的一家之主。”[8]在全家除他和柏奈尔夫人都看透答尔丢夫丑陋嘴脸的情况下,他居然耍起自己是一家之主的威风来,没有与家里任何人商量,继续维护答尔丢夫,因为儿子达米斯当众揭穿了答尔丢夫调戏奥尔贡妻子欧米尔夫人的真相,就剥夺了达米斯的财产继承权,把属于整个家庭的财产完全赠与答尔丢夫。奥尔贡被答尔丢夫玩弄于股掌之间,归因于他的封建家长制作派和一意孤行。莫里哀在《伪君子》的序中强调:“规劝大多数人,没有比描画他们的过失更见效的了。把恶习变成人人的笑柄,对恶习就是重大的打击。”[9]在嬉笑怒骂中,《伪君子》揭露和讽刺了封建家长制的恶习。
(二)操控女儿婚姻
在封建家长制下,父母干涉甚至决定子女的婚姻,子女无权自己决定其配偶。在《伪君子》中,奥尔贡刚愎自用、顽固暴躁,家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意愿,对待女儿玛丽雅娜的婚姻,他独断专行,对于妻兄克雷央特的合理劝告——“伪装虔诚的信徒假冒善良,唯利是图,诡计多端,报复心切,以上天的利益掩盖他们狠毒的私欲,用神圣的利刃暗害我们”,[6]180他一点也听不进去,也根本不考虑女儿的意愿和感受。他对答尔丢夫的崇拜超乎寻常地狂热,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在没有征询过妻子欧米尔意见、没有同自己女儿商量、没有同家庭其他成员沟通的情况下,做出一个荒唐的悔婚许女的决定,因为早在答尔丢夫没有来到奥尔贡家时,玛丽雅娜已同瓦赖尔定有婚约,因而,尽管玛丽雅娜坚决反对,甚至对桃丽娜表示:遇上这么专制的父亲实在没有法子,如果逼迫紧了也只有一死了之;桃丽娜也责问奥尔贡:“把这样好的一个女儿许给那样的一个男人,您心里真就不难受吗?谁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她所厌恶的男子,那么她将来所犯的过失在上帝面前应该由做父亲的负责。”[6]181对此,奥尔贡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女儿的婚姻当儿戏,面对克雷央特的追问,表示非常不耐烦。在他看来,自己是聪明的,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策,实则愚蠢至极,险些毁掉女儿一生的幸福。在《伪君子》中,莫里哀通过塑造奥尔贡的愚昧轻信、宗教狂热、因循保守和封建家长制作风的典型形象,对法国的封建宗法制度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和讽刺。喜剧上演后,让观众看清了这种制度的危害性,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
总之,莫里哀是文艺复兴时期优良传统的继承者,他作为古典主义喜剧杰出的代表作家,一方面尽可能遵循古典主义法则,另一方面又拥有自己创作的独立性,使其在创作上更好地达到现实主义高度。《伪君子》是莫里哀戏剧艺术的最高成果,也是世界戏剧史上的经典之作,戏剧对封建贵族的腐朽、教会的伪善,都毫不留情地进行揭露;对资产阶级的愚昧、虚荣也作了深刻的揭示。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评价《伪君子》“暴露了伪善行为的一切丑恶,起过许多良好的作用”[5]。《伪君子》的内容充满了辛辣的讽刺,矛头直指当时那个虚伪的世界,让虚伪的世界发抖,让世人为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