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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江流域骆越文化溯源探析

2024-05-09陈紫茹

文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骆越左江武鸣

陈紫茹

左江流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位,西部为云贵高原余脉,北部为西大明山,南部为十万大山山脉,东部与邕江流域连成一片,围合成一个盆地。考古资料显示,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不仅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贝丘、大石铲、岩洞葬等遗址的文化遗存,而且还发现了一批先秦墓葬以及战国至汉代的岩画遗迹,这些文化现象与骆越族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本文拟结合考古新材料、文献记载诸方面,阐述左江流域骆越文化的发展历程。

一、骆越族溯源

从历史文献上看,骆越族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商时期。如《逸周书·王会解》云:“禽人菅,路人大竹,长沙鳖。其西鱼复,鼓钟,钟牛。蛮杨之翟。仓吾翡翠,翡翠者,所以取羽。其余皆可知。自古之政,南人至,众皆北向”;周成王时供奉之物有“卜人以丹砂,路人大竹”[1]。学者对文中“路”进行考证,认为“路”音近“骆”,“路人大竹”之“路人”,即骆人。如朱佑曾《逸周书集训校释》云:“‘路’音近‘骆’,疑即骆越。”又如蒙文通先生在《越史丛考·骆越与西瓯》中认为“路人”即“越骆”,亦即“骆越”[2]。可知“路”音近“骆”,即骆越。说明“路人”即骆越在商周时期已经在岭南地区活动。“骆越”的最早记载,见《吕氏春秋》云:“越骆之菌。”这里的“越骆”,汉高诱注曰:“越骆,国名。”[3]有学者认为“越骆”即“骆越”。如梁庭望认为:“越骆”“骆越”意思一样。“越骆”是汉语语法,“骆越”是壮语语法[4]。又如李富强指出:“‘越骆’即‘骆越’,‘越骆’可能是直接记录的越语,而‘骆越’是经过翻译的汉语。”[5]由此可见,无论“越骆”还是“骆越”,意思都一样,只是词序颠倒而已。骆越之名正式出现在汉文文献,见于《后汉书》曰:“援好骑,善别名马,于交阯得骆越铜鼓,乃铸为马式,还上之。”[6]此后,关于骆越的记载不绝于书。

从考古学文化面貌看,骆越族群历史根源还可以上溯至史前时期。如曾骐先生通过研究“百越”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发现:从江浙到两广,在“百越文化”时期,“百粤杂处,各有种姓”的特点应有其历史根源。“百越”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上接旧石器时代,下开“百越文化”的先河,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百越”地区诸新石器时代文化是“百越文化”的渊源所在,可以径直称为“先越文化”,我们不需要从传播、迁徙等其他方面去寻找“百越文化”的来源。各类“百越文化”给后来的文明留下许多可以继承的遗存,其中有的还成为“百越文化”的特征和标志,长久地放射着光辉的异彩[7]。由此可知,历史上民族的共同体与考古学文化有密切的关系。骆越族群的历史根源同样可以追溯至岭南地区的新石器时代。如谢日万、何安益等学者认为,大石铲文化(流行年代距今5000—4000年)与骆越文化具有诸多共性的重要因素,二者在文化发展方面关系密切,骆越文化是对大石铲文化的继承和发展[8]。又如李珍研究发现,贝丘、大石铲、岩洞葬三种文化是南宁及其附近地区史前文化最主要的类型,它们同属于一个文化系统,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发展阶段,并为骆越文化的形成奠定了基础[9]。随着考古学研究的发展,骆越文化根源甚至可上溯至旧石器时代。如李富强先生通过梳理考古材料发现,广西柳州白莲洞(下部堆积)、柳州大龙潭鲤鱼嘴(下层文化)、崇左濑湍区绿轻山矮洞等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存与广西桂林甑皮岩、广东英德青塘洞穴、潮安贝丘、江西万年仙人洞等新石器时代遗址初期文化一脉相承[10]。

综上所述,从历史文献上看,骆越族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商时期;从考古学文化面貌看,骆越族源可追溯至新石器时期甚至到旧石器时代晚期。这说明骆越族及其先民“路人”很早就居住在岭南地区,骆越应是起源于岭南的土著族群。

二、左江流域是骆越族及其先民聚居地

从文献记载看,广西左江流域是骆越人的中心聚居地。比如后晋刘昫《旧唐书·地理志》载:“邕州宣化县,有驩水在县北,本牂牁河,俗呼郁林江,即骆越水也,亦名温水,古骆越地也。”[11]唐代“邕州宣化县,驩水在县北”,指的是在宣化县北即南宁北,当是今邕江及其上游右江,也就是说驩水即骆越水。又如明代欧大任在《百越先贤志》自序中说:“牂牁西下,邕雍绥建,故骆越地也。”[12]从地理空间概念分析,“牂牁西下”即牂牁西面区域之地为骆越分布区,也就是说“邕雍绥建”各地都是骆越地。再如明末清初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载:“今邕州(今广西南宁)与思明府(今广西宁明)凭祥县(今广西凭祥市境地)接界入交趾海,皆骆越也。”邕州、思明府、凭祥县地理位置均在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从上述文献来看,骆越人活动中心应是在邕江—左江、右江流域。

从考古学角度看,在左江、右江交汇处发现的马头元龙坡、安等秧等西周至战国时期的墓群及左江流域发现的岩洞葬文化遗存以及花山岩画遗迹,均已证实是骆越及其先民遗留的文化遗存。以花山岩画遗迹为例,其主要分布在左江流域,且左江流域以外的其他地方未见与左江相似的岩画遗迹,其已被大多数考古专家、民族学专家证明是骆越人的文化遗存。从这些文化遗存可见骆越人在左江流域文化的繁荣,从而证明左江流域是骆越聚居中心区域。

三、左江流域考古所见骆越文化

考古资料显示,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发现了一大批文化性质不同的文化遗存,这些文化遗存相互间有着密切关系,共同构成了左江流域骆越文化的发展历程。

(一)从地域、族群同一性方面看

左江流域考古发现贝丘遗址20多处,经过科学发掘的主要有江西岸、敢造、何村、舍巴、沉香角、宝剑山A洞、无名山等遗址;大石铲是岭南地区新石器时代一种形态较为特殊并极具地方特色的文化遗物,在左江流域的龙州、江州、宁明、大新、扶绥及南宁市西郊的坛洛等县(区、镇)共发现50多处,如扶绥县的那淋、中东等;岩洞葬是一种极富地区特色的埋葬习俗,新石器时代末期至汉代的岩洞葬集中分布在左江中上游地区及左江、右江交汇处附近地区,主要有龙州宝剑山A洞、大新歌寿岩、龙州更洒、八角岩、武鸣弄山、岜旺等;武鸣马头元龙坡、安等秧等先秦墓葬位于左江、右江交汇区域的武鸣马头乡,考古学者韦仁义在总结武鸣马头这两群先秦墓时,已把它们定为骆越人的墓地;左江岩画主要分布在广西左江流域及其支流明江、黑水河两岸,涉及龙州、宁明、扶绥、凭祥、崇左、大新等县、市境内,迄今已经发现岩画83个地点,183处287组岩画,岩画绵延200多公里,主要通过手绘的方式将人物、器物、动物等各种画像绘画在左江崖壁上,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岩画风格,大多数考古专家和民族学专家认为花山岩画遗迹是骆越文化的重要代表。前文提及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是骆越人聚居中心区域,那么在这个范围内出现的文化现象应该与骆越人有关。我们通过比较左江流域考古遗存分布地域与骆越人活动的地域,可以看到它们在地理空间分布地域上基本重合,这表明它们之间一定有其内在的必然联系。综上,笔者根据地域相同性认为骆越族及其先民是新石器时代与汉代左江流域原始文化创造者,他们在不同时期留下了不同的文化遗存,这些文化遗存反映了左江流域骆越文化的发展历程,说明左江流域骆越文化源流一脉相承。

(二)从年代、出土物、葬俗方面看

从发展序列看,在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以顶蛳山文化为代表的贝丘文化,年代距今8000—5500 年,属新时期时代中期;以隆安大龙潭遗址为代表的大石铲文化,年代距今5000—4000年,属新时期时代晚期;先秦岩洞葬最早的年代距今4300年,属新时期时代晚期末端;武鸣元龙坡及安等秧先秦墓葬群,年代距今为前1046—前256年,属西周至战国时期;花山岩画,年代距今为前256年—220年,属战国至东汉时期。从时间段上看,上述几种文化类型存在相互衔接的可能性。

从考古出土物方面看,石器上,有肩石器是寻找贝丘文化、大石铲文化、岩洞葬和武鸣马头墓群相互间关系的重要器物。首先,根据2014年对敢造遗址发掘各探方的地层堆积情况和遗物特征,可将该遗址的文化遗存分为四期,其中第一至第三期属于新石器时代。第一、二期文化与三期文化相衔接,第一、二期文化出土物为石器、陶器及动物遗骸等;敢造遗址第三期出土6件大石铲,均出土在灰坑当中,在器形上与扶绥那淋遗址、同正遗址、大龙潭遗址出土的石铲较为相似。由此可知,左江流域敢造贝丘文化与大石铲文化相互间的地层相叠压关系,为大石铲是从双肩石斧衍生出的一种器型找到了考古学证据,同时也说明大石铲是在贝丘文化发生之后产生的文化现象。其次,大石铲文化与以弄山岩洞葬为代表的岩洞葬文化有很多相同性,弄山岩洞葬出土的7件大石铲在石料、器形及加工方法上与大石铲文化遗址出土的文物完全相同,表明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陶器上,贝丘文化与宝剑山A洞洞穴遗址二期遗存、大新歌寿岩、更洒、弄山为代表的岩洞葬文化有许多相同或者相似之处,如均以夹细砂的绳纹陶为主。此外,武鸣马头元龙坡墓出土的陶器风格与贝丘、大石铲、岩洞葬文化相似,也均以夹细砂的绳纹陶为主。另外,宝剑山A洞岩洞葬发现的以动物肢骨磨制、短柄、束腰方格、长方形剑身的骨质剑形器可能是武鸣先秦墓骆越青铜文化的先声,而武鸣马头元龙坡有较多青铜器的出土,印证了骆越青铜文化的成熟发展;至战国秦汉之时,骆越青铜文化依然在花山岩画中得到反映,表明花山岩画中的一些青铜图像是对骆越青铜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可知,花山岩画是在武鸣马头元龙坡墓葬之后发生的文化现象。以上论述说明贝丘、岩洞葬、武鸣马头元龙坡墓、花山岩画相互间具有较为密切的关联性。

值得一提的是,基于2013年助力左江花山岩画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背景下,考古工作取得了重要成果。考古工作者在左江流域找到了贝丘与岩洞葬之间直接的地层关系。宝剑山A洞遗址为贝丘遗址和岩洞葬叠压共存,这类遗址发现较少,是广西地区首次发现,目前只发现左江流域宝剑山A洞遗址一处。该遗址按出土遗物形制特征、文化堆积大致分为二期,上部堆积为岩洞葬,下部堆积为贝丘遗址。宝剑山A洞一期文化以蚌铲居多;宝剑山A洞二期文化以陶器居多,见少量锛、斧类石器。从鱼头形蚌器、锛、斧类石器形制特征来看,宝剑山A洞一期与二期文化大致衔接,在文化面貌上具有发展的连续性。以鱼头形蚌器为例,贝丘文化时期的鱼头形蚌器制作粗糙,利用蚌壳的自然形状制作成鱼头形态,原材料选择方面不够讲究,选择的蚌壳一般比较薄,蚌壳表面不光滑,鱼造型不够精美;岩洞葬鱼头形蚌器除了继承部分贝丘文化鱼头形蚌器造型外,该期鱼头形蚌器制作较精美,选料方面比较讲究,选择较厚的蚌壳打磨成鱼的形状,蚌壳表面经过细致打磨,与贝丘层的鱼头形蚌器相比更加精美,形象也更加生动。此外,在4a层发现一块钙化板,该钙化板厚2~4 cm,从该钙化板的厚度来看,宝剑山A洞一期文化和宝剑山A洞二期文化年代跨度不大。宝剑山A洞主体年代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商代,少数墓葬的年代有可能晚到东周[13]。这说明岩洞葬文化是直接从贝丘文化遗址中发展出来的。

综上可知,贝丘、大石铲、岩洞葬这种文化在时间段上是相互衔接的,大石铲文化是在贝丘文化发生之后产生的文化现象,而岩洞葬文化是直接从贝丘文化中发展出来的,它们是一脉相承的,有着较为明显的文化传承关系。另外,从时间上看,宝剑山A洞上部堆积岩洞葬主体年代的下限与武鸣马头元龙坡墓的年代上限接近,而作为墓主人的骆越人,商代就已经在左江流域活动,因此,骆越族在宝剑山A洞岩洞葬文化时期当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往上继承贝丘、大石铲、岩洞葬文化遗存的一些文化因素,往下则创造了极富民族特色的青铜文化。这说明先秦岩洞葬与武鸣元龙坡墓群在时间段上是相互衔接的。

四、结语

综上可知,骆越族群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而是有着自己的历史渊源的。从族源上看,骆越及其先民是来自本地区的原始文化创造者;从本质上看,骆越族群是起源于本地的一个土著民族。同时,左江流域是骆越及其先民的中心聚居地,该区域及其附近地区发现的贝丘、大石铲、岩洞葬、武鸣马头先秦墓、花山岩画等文化遗存相互间有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它们共同构成了左江流域及其附近地区一个完整而连续的骆越文化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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