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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身到具身:傣族象脚鼓制作技艺传承的反思与转向

2024-05-09罗宇佳

文化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手艺人傣族心智

字 卿 罗宇佳 肖 李

21世纪以来,全球非遗保护从“以物为本”走向“以人为本”的以人为重点的人本主义趋势的认知转向[1]。而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身就是一种“身体遗产”,其中非遗保护体系中的“传统技艺”则是一种具身化的“身体技术”。认知哲学中的具身认知思想强调认知主体的身体在认知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同时强调认知、身体和环境的共生关系[2]。手工艺的物质与文化之间通过“身体”相连,同时,“身体”还嵌入地方的情境之中,成为地方与文化的表征。傣族象脚鼓制作工艺于2009年9月被列入到国家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其不仅作为傣族文化的身份表征,还能通过它建立起与“地方”的关联感,承载着传承主体的“身体”对于所生活环境的感知和体验的记忆。

一、“具身认知”的价值意蕴

随着20世纪70年代现代哲学、认知科学的“身体转向”经历了柏拉图,黑格尔把身体和认知割裂开来的“离身性”思想,强调身体从属于心智甚至可以阻碍思维和认识的“身心二元论”的观念,17世纪,笛卡尔从认识论上确立了身心二元对立,身体沦落为惰性的“机器”,是心智的载体,不具有认识的功能。此后,法国知觉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批判继承了胡塞尔的意识现象学和海德格尔的思想,主张:“认知不能独立于身体而存在。知觉的主体是身体,而身体嵌入世界之中。所谓具身认知是指认知的内容是身体提供的,认知存在于大脑,大脑存在于身体、身体存在于环境,强调了身体的参与认知[3]。”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把哲学从思辨的世界拉回到了现实世界,身体的“在场性”和“主体性”也为传统工艺保护和传承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近年来,“身体”成为了非遗研究的重要分析视角,我国学者将本土案例与西方身体理论相结合,主要分为三类:一是手艺人因身体实践获得记忆知识具有默会性、实践性、情境性的特点,提出对于传统手工艺保护的核心应是手艺人的“身体”价值。二是在实践过程中技艺的传承必须坚守具身性的口传心授,身体技艺的习得才是工艺延续和传承之根本。三是借鉴具身理论对非遗展演、非遗教育、非遗设计的研究,提出“身体”是文化认同、地方认同等情感的载体。也有文章从微观层面探求传统工艺的“离身”问题,探求其传承中身体复归的路径。

具身认知理论指导下非遗的保护实践,工艺的传承不再是多元主体与传统文化的互动,而是身体、具身心智、环境的交互作用和耦合的过程。傣族象脚鼓作为纯手工的制作技艺,与具身认知理论有着天然的契合性。鉴于此,笔者以认知、身体、环境“三位一体”来对象脚鼓制作工艺的强具身性特点及其问题展开论述。

二、象脚鼓制作工艺的强具身性

认知的具身生成机制,从微观到宏观、由内到外的形式主要分为三层结构:第一,微观层面中基于身体生理结构而生成的认知,即身体肌肉记忆和感知经验;第二,中观层面中工艺习得中身体的姿势、运动交互以及表情系统等参与到核心认知的生成;第三,宏观层次中包括自然生态环境和人文生态环境同样也参与认知的生成[4]。因而傣族象脚鼓制作过程中“身体工具”的深度运用必然造就了其强具身的特点。

(一)基于身体经验而存在

青华村的制鼓工艺现阶段还完整地保留了纯手工制作的技艺,其多重具身性特征则主要表现在:其一,认知性、经验性。特别是象脚鼓使用中以糯米饭“喂鼓”祈祷丰收这一人格化的“以己度物”行为,寄托着原始“巫术”的思想。此外,作为造物尺度的身体中多重感官的参与制鼓,人不仅以身体的标准来感知物质还可以决定造物的好坏,手艺人在重复性实践中形成惯习,即制鼓技艺的认知与经验。其二,即时性、偶发性。手艺人边想边做的制作模式已经达到了一种庖丁解牛的自如状态。其“身体”的触觉、视觉、听觉等感官在制鼓过程中的充分调动和高度协调,进而手艺人在长期具身实践中通过身体与制造工具、材料的接触,形成内化于身体的特殊身体感觉和触觉技能,因而制鼓工艺作为一种具身性肌肉记忆表现出即时性、偶发性的特征,有着不可替代的工艺价值。

(二)基于具身实践而存在

工序繁复性需要反复练习才能掌握,其对艺人的“身体技术”有着很高的要求和依赖度。此外,传授中需要身体在场的“口传心授”,没有记录工艺的图样和文本,技艺的传承是通过反复地示范与模范熟练后形成,最终“内嵌”于人的身体。据传承人俸传诗口述制作象脚鼓最难的环节就是蒙制鼓面,同时制鼓中每一道工序所使用的锯、锤、斧、刀、铇等工具作为“身体”的延伸部分,其在手艺人使用时其才是活态的、有价值的。这种身体经验与身体运动的融为一体的状态不仅体现在技艺的代际传承与师徒传承之中,还表现在手艺人长时间反复练习而体悟出的制作工艺的核心认知和行动之上。因此,象脚鼓的制作在基于一定的认知之上,需要通过身体在场的实践模仿才能够掌握的“体化知识”。

(三)基于情境交互而存在

傣族民族文化表现在象脚鼓的色彩、花纹、形制中的造物思维中。其一,基于手艺人情境认知,寺庙中日积月累的佛学知识和傣族文化内化为手艺人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其二,基于跨境民族乐器,缅甸掸族的象脚鼓(光腰和光铓森)配色多为掸邦邦旗的颜色,而傣族的象脚鼓则多以佛教色彩构成[6]。地方文化体现在身体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以“适人”性为核心的造物方式中。傣族象脚鼓的形制为“光吞”,傣族传统思想认为女子敲鼓,鼓就会不响甚至会亵渎神灵。而青华村地处城中村,在现代化进程中大量男子外出务工,从而形成了适用于女子重量的象脚鼓。可以看出,象脚鼓不仅在傣族族群的传统社会、现代环境和佛教场域三个维度中展示出原始、世俗、宗教三种相异的形似象征[7],还深深地打上了特定地方的文化烙印。传承主体具身性地感知民族文化和地方文化构成的特殊情境,并将其投射到物的制作。

三、身体在传承中的隐喻与缺失

(一)传承理念:“身心二元”对立导致身体与心智的“失衡”

身体限制着认知的特征与范围,有机体的身体活动能力和活动方式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认知表征的性质和内容[8]。一方面是身体规训。传承主体在长期的身体规训下,形成了以线性思维为主的制鼓理念。传承主体的个体审美特征深嵌于傣族文化之中,但其创新意识也被长期禁锢于此。在实地调研中,青华村象脚鼓鼓脚装饰多为二方连续莲花纹,趋于程式化、忽视情感化的创作理念,没有过多的心智参与。同时为追求效率,鼓脚的雕刻手法粗糙、油漆流淌晕染等现象呈现出身体与心智分离的状态。另一方面是身心困囿。传承主体的实践场域的封闭导致其缺乏创新能力,在传承教学过程中,以PPT为主的“离身认知”授课形式中培训目的在于”塑心”,此模式中的“离身”认知否认身体的认识论意义,限制了人的身体活动,注重的是精神培育对身体的“在场”进行遮蔽与贬抑。过度注重教学的成果和认知,以及学习的抽象成分。传承主体仅是学习或者记忆这些知识,不能够参与到知识的建构中,“身心分离”限制了传承主体创新思维和抽象思维能力的培养。

(二)传承目的:身体与情境“脱嵌”导致目的意识的“偏离”

社会、文化情境在认知发生和建构中同样发挥着重要作用,与身体涉入的社会、文化情境脱离,认知将不复存在。一方面是保存与发展的悖论。政府以“输血式”的方式,定期购买象脚鼓来维系其发展,传承者的造物更多关注的是形制的规范化、生产的高效化以满足政府部门的需求而忽视了制鼓中情感体验和自主创新。另一方面是具身展演语境的缺失。当地政府过度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文化的传承。在泼水节的实地调研期间,象脚鼓舞队伍在政府的组织下,多往返于各个文化广场和景区中进行展演,展演中传统文化特定的情境缺位,“我—他”陷入孤立的去语境化情感体验。由此,身体与环境的交互性被弱化,阻碍了情感的体验和生成。

(三)传承方法:认知与反思“割裂”导致传统文化的“离身”

青华村傣族传统文化思维的“离身认知”,认知与反思的割裂导致在地群众遗忘历史、渐失记忆。外界刺激下的身体只是信号、刺激的接受器和行为的发生器,身体价值日渐式微,呈现出明显的“离身”倾向。在现代化进程中青华村傣族传统文化存在涵化和汉化现象,从心智的耦合的角度来看,青华村所在地群众特别以青少年为代表容易迎合潮流、迷失传统,降低了传统文化传承中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特别在其非遗教育传承场中以小学授课为主,缺乏系统化的课程内容,工艺教学中的身体缺席进而忽视了身体体悟的重要意义,即忽视身体的“在场性”也就造成了受教育者“主体性”的缺失。

四、转向具身的传承路径

(一)身体价值:传承主体创新意识的强化

身心一体的首要表现是身体对于认知的塑造作用。在左利手和右利手的实验中表明,被试者双方因身体差异而视左、右两侧有着不同的意义以及不同的思维方式。可以看出,身体动作与人的创造性思维训练有着紧密联系。而手艺人通过认知获得的知识,一方面源于前人的经验,另一方面则来源于身体的体验。以往技艺的传授中制鼓艺人并没有“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工艺实践的具身性体悟和效仿最终使徒弟延续了师傅口传心授而形成的身体知觉。因此,要强调好非遗传承人主体性的保护和创新意识的强化,非遗培训中身体的“在场性”可以拓展神经网络,促进身体和认知能力的平衡发展能动地对传统技艺进行创新,以抵抗现代技术的冲击。

(二)具身体验:在地群众身心一体的参与

身体是心智的“调节器”。“参与式意义建构”的重心在于互动,通过主体的“身体”的动态交互中,影响着互动双方的心理层面文化理解过程[9]。身体通过镜像神经元系统产生具身模拟和获得情感共鸣,在身体的姿势、运动、动作的无意识调试中,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认可“他者”的动机和行动。因而非遗审美感的获得需要无距离的融入,而不是有距离的静视,在身体投入中实现文化的共享。具身也意味着的“移情”作用,节庆仪式中,表演者个体情感与他者的身体通过多重感官系统产生互动和沟通[10],进而象脚鼓的表演者与观看者可以通过双方身体的实时交互作用产生情感和情绪的碰撞和触发,并将这种情感关系转化为地方认同。

(三)具身模拟:沉浸式教学氛围的营造

知觉引导行动的“生成”。通过对实践活动中的情感以及自身对外界事物的体悟的塑造,创设情境进行具身教学,而不是来源于一些先验的概念和知识。专业芭蕾舞演员在长期的身体训练下,镜像神经元比普通人产生了更多的激活,即对其动作有着不同的理解。因此,离身性或弱化具身性的空洞体验性,对于工艺的理解也就偏离了原本的文化和审美特性。意义产生于行动中[11],象脚鼓制作技艺的传承中需要受教育者具身地参与到意义的建构之中,应从以往的象征符号式的机械教育模式转向身体的积极参与性,在此期间知觉的意向性足以充分、深刻地感知和理解传统文化。

(四)具身交互:现代技术与传统文化的平衡

身体对于心智来说,是一个“约束物”或“限制者”,即身体的构造和活动能力约束和限制了心智的性质。身体会不断地从所处环境中接收到刺激和信号,同时所处的情境也对刺激的形式与状态造成影响。因此,制鼓艺人的身体在傣族传统文化环境的长期浸染之下,其身体活动方式的不同,造就了价值判断的不同,而对于青华村传统傣族建筑、饮食、习俗、服饰的在地化建构,可以在人地互动中强化其制鼓时对于机器的使用和形式的创新中身体的限制性作用,继而塑造出制鼓艺人良性的认知观念,而认知则起源于感知—运动的身体活动,制鼓时经常和反复的身体感知运动模式可以塑造传承主体形成正确的动机观,在现代技术的冲击下,传承人也能够平衡好对于传统工艺的改良问题,使其活态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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