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史视野下20世纪40年代思茅地区革命文学书写
2024-05-09过娜平
过娜平
从新文化史视野来看,作为一种史料,20世纪40年代的思茅地区文学是一份珍贵的文学遗存,它的存在打破了精英文化构建的文化史圭臬。现当代文学研究界的力量和成果,绝大部分都集中在“汉族文学史”,对其他文学现象的存在无暇顾及。罗伯特·达恩顿的方法更让笔者感兴趣:“历史学家要进入已逝的世界,光靠方法理论那一套是不行的,还需要大胆想象,放下成见,不拘泥于定式思维[1]8。”史料梳理和文本细读自逞颜色,主流学术和边缘研究各有千秋。故而,20世纪40年代思茅地区的文学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们应当用怎样的一种切入角度?祖国边陲的思茅地区人民在20世纪40年代是怎样生活的?这幅历史画卷能够被文学呈现吗?这些是将要探索的问题。
一、边寨徒伤旧繁华,满城荒草无人家
作为边疆重镇的思茅曾经有过一段辉煌岁月,由于盐业兴盛,茶业繁荣,思茅经历了1887—1918年大约30年的商业繁荣时期,人口繁衍和生产发展迅速,文化与经济都一时好生繁华。可惜接着就经历了1919—1948年,也恰好是30年疟疾流行、民生凋敝、满目疮痍的苦难岁月。从一些文学作品中,大致可见这个边地城镇当年的依稀面目。1945年,时任思茅县长赵家藩写了一首竹枝词:
边寨徒伤旧繁华,满城荒草无人家。
夜来狼嚎角鸣里,一个冷官守破衙[2]。
“边寨”一词的突兀起势,让人顿生萧杀、返古之感,“徒伤旧繁华”的“徒”“旧”则让人尝尽对目下的萧条的忧愁,无可奈何之意喷薄而出。“满城荒草无人家,夜来狼嚎角鸣里”详尽交代破败衰退之状,末句的“一”“冷”“守”“破”连续四个带有蜷缩、内收意味的字,已经道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况味。我们从这首词中就能体味老百姓民不聊生之惨状。这一点白族作家马子华的《滇南散记》可为佐证,在这部著作中关于思茅城的《芜城赋》——仅仅从题目看,这座20世纪40年代的边陲城镇之残破凋零已经呼之欲出。马子华把这座边疆城镇的衰退破败描写得如此触目惊心和骇人听闻:整个城市人家零落,曾经繁华的房屋、庙宇大多都已经破败,热闹的街道、喧哗的人潮都烟消云散。入目的无一例外都是那些已经无人居住的破屋、残垣断壁和废弃地基上疯狂生长的植物。仙人掌、霸王鞭“就像披在死尸头上的头发,杂乱、蓬松”。曾经的车水马龙的繁华让位于无边荒原和横行野兽,残破的县衙“经常有老虎来散步,一夜数惊,至于野狼,那简直是常来常往的亲戚了”。
这个曾经繁华的多民族文化交融之地历经万难,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巢覆卵碎。当行政权力无法有效支持,老百姓便成为20世纪40年代思茅城的主角,当我们把目光投注于这样的一些区域时,就会发现既有的精英研究方法有难以企及的困境。这就需要改变研究策略,研究者“不但要读那些大思想家的有名作品,还要读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写下的文字,因为要研究思想观念在社会上的传播和流行,就不能只停留在名家名作上,而必须做全方位地跟踪考察。光是体察大思想家的精神情怀是不够的,还要能体察草民百姓的内心世界才行”[1]170。研究思想如此,研究文学作品亦不外如此。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接近历史真相。
从思茅县的《醒目壁报》,能够看到这山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老百姓的艰难生活。“忧时那容空洒泪”,当生存都成为奢侈品的时候,就没有工夫去表达情感。从老百姓到官员,都需各自重新自省,“革面洗心干一番”,有识之士呼吁老百姓破除迷信提高认识,期望富室宦门能放下屠刀减轻压榨,共同努力渡过难关,却又在末尾以善恶有报的陈旧思想作为规约和警醒的要旨,虽有顾全其时百姓阅读明白接受之虑,但其因循守旧已经自不待言。时任思茅县教育局局长苏以升1946年曾写过一篇长文《思茅现状》:“思茅确实残破极了,危险极了,所谓十室九空、十人九病、十事九难。这个地方,我们就让它自生自灭吗?……我写思茅现状,主意是在使社会人士、上级政府,认识思茅,同情思茅,来救济思茅。所以,拿复兴思茅的几点建议来做结论[3]。”
二、前进,创造人民的世纪
对全世界而言,似乎学生都是笑傲于历史舞台的活跃分子,对学生的描述在各种研究成果中随处可见。“教授们任教的那些大学正经历着一场急风骤雨。种族间的冲突、反文化运动的兴起、学生当中流行的激进主义、南亚地区的战争、总统权威的崩溃,这一切摧毁了人们在过去形成的精神共识,而历史学科曾是那个共识的基础[1]186。”中国的学生们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的巨大影响,和20世纪40年代思茅地区的学生们完全一致。从这些当年学生所呈现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得见20世纪40年代思茅地区的另一种图景。
据说,思茅至普洱一路,沿途倒毙的士兵,不计其数。……当时,国民党中央军的一个后方医院就设在思茅,但是由于贪污腐败的积弊太深,当官的视伤病士兵的生命如草芥,根本得不到起码的治疗。该院的院长姓霍(住在我家),带有老婆孩子,成天除躺在床上抽鸦片外,就是打麻将。对伤病员漠不关心,莫说得不到良好的医治,就连伤病员的伙食也十分粗劣,吃都吃不饱,更谈不上营养了[4]。
这个画面,出自20世纪40年代思茅城里的一个学生的回忆文章。虽不能证明文章的细节完全符合历史——如前文所述,任何历史/过去都具有绝对的单向消耗性,从来无法完全/绝对真实再现,但至少在大的环节上,他的耳闻目睹和亲身经历,应该是那段时间思茅地区大多数人的生活体验。
鲁迅曾经说:“人,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布衣细民或许苦于认识的局限而无法革新。但受过教育的学生,有学识有眼界有想法,且青年热血,面对20世纪40年代的思茅生死困局,自不甘坐以待毙。据相关文献资料记载,那时一些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在通过各种方式接受外面的新信息,学习《新青年》《新民主主义论》等各种知识。墨江中学把鲁迅、高尔基的文章油印成册,作为语文课的主要内容。这些进步刊物、文章和思想、理论都促进了20世纪40年代思茅地区师生新思想的诞生与成长。有的学校通过校歌使学生明确历史赋予的使命及责任:科学民主是我们的血液,/团结进步是我们的行动。/严肃活泼,紧张工作,/亲爱精诚,唤起民众/觉醒奋斗共同努力走向光明幸福的大道。/啊,磨中,/锻炼我们的熔炉,/武装我们的脑和手,/铲除内在外来的残敌。/前进,创造人民的世纪[5]42-43。
作为未来的建设者和生力军,青年学生们“创世纪”的激情让人钦佩。诗歌简洁浅显,所指明晰,对少数民族众多的中等学校学生来说,是符合其审美水平的,可贵之处在于,作者把现代之风吹进了学校,吹皱了学生心中那一池春水。任何一个地方的教育机构,基本上都在构建和引领着这个地方的文化,推动着当地社会思想等各方面的建设和发展,因为学生就是社会建设者的重要力量,尽管说学生和教育机构不能左右社会建设,但确实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在磨黑中学,1948年暑假,由“施佩珍、杨诚之组织了40多名学生参加了‘流动康乐队’,从磨黑出发,到勐先、普义、普治、龙潭街、墨江、通关、把边等地巡回演出。演出的节目主要有《小二黑结婚》《朱大嫂送鸡蛋》等,历时一个多月”[5]42。
三、建设一个新云南
达恩顿指出:“要想了解法国大革命,我们必须探讨还没人涉足的‘革命者的内心世界’。不能指望在图表、数据、经济模式、电脑打印稿和社会系统中发现历史研究的新天地。真正的新天地是像玛丽·拜斯纳德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内心世界[1]225-226。”用一些在学界名不见经传的个案,介入20世纪40年代的思茅地区文学研究乃至整个中国文学研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笔者将选择无人问津的来自军队的一些写作者及其作品作为研究对象。在这些创作者中,余卫民就是一个创作力旺盛的军旅文学作者,创作出不少民众喜闻乐见的歌曲。如:
“云南的人民要呀要翻身,要呀要翻身,再不翻身活不成,真是活不成。”“要翻身快团结,起来拿起刀枪干,打到老蒋反对“遭殃”,不出兵款不出粮。老百姓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咬紧牙关克服困难,建设一个新云南[6]。”
这些歌词浅显通俗,适合民众接受,富有号召力又重点突出。面对苦难的现实,最初具有先进反抗意识的人,喊出了“千百万个青年男女团结成钢铁一样,为了人民自由解放,拿起刀枪走上战场。为了建立根据地,我们重新走上战场,根据地是我们家乡,有了它胜利有保障”的吼声。20世纪40年代,思普地区各民族人民自觉突破困境追求美好明天的冲动,通过《到处打》(第466页)、《快快建立根据地》(第471—472页)、《要到滇南思普建立根据地》(第371页)等实践途径得到实践。
武装力量组建的最初目的大都是为人们谋利益和幸福,自卫军从建军伊始就提出了对军民关系的要求:“自卫军呀爱护老百姓,老百姓呀也要爱护自卫军。”(《青天呀蓝天》第465页)事实上,自卫军是完全按照党的建军方针和原则组建的,秉承革命军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一开始就具有军民和谐的根基。还及时了解全国战争动态给各民族人民以建立美好未来的信心:“反动政府已经垮台,残余的敌人只有投降,百万雄师正向西南挺进,明天就要高歌重庆和昆明的解放。”(《青天呀蓝天》第476—477页)
有当年的党政工作人员回忆起解放思普地区后的工作场景:当晚,政工队召开了第一次群众大会,到会人数很多,整碗坝居民每户最少有一人参加,会场显得很拥挤,黑压压坐了一大片。王直清以东道主的身份,代表南屏乡各族人民表示对政工队的欢迎,他说:“我们整碗坝的人知道的道理虽然不多,但对思茅的解放是非常拥护的,衷心欢迎你们给我们讲解革命的道理。”农民群众发自内心地唱了不少歌颂中国共产党,拥护革命,赞美人民军队的民歌,例如:
唱也难来说也难,难得你们来宣传。
穷人救星共产党,世世代代不忘怀[7]。
歌词与革命斗争形势发展密切结合,尽管从艺术水准上来说有不足,但非常适合广大人民的艺术感受。这种“群体性的呼喊”所产生的“视听效应”不仅活跃了部队的文艺生活,还与滇边各族人民的诉求相吻合,有效地鼓动人们参与革命,从而达到的目的——在祖国的西南边疆之地,人们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热诚、积极地建设幸福新中国,奔向美好明天。
四、结语
总而言之,20世纪40年代的云南文学的体系性开拓力度有待加强,高质量高水平主流文学构成一时一地文学的骨骼,决定此时此地文学的高度。对历史和过去的理解,“我们面临的难题不是弄不明白它们的意思,而是确定我们解读出的这些意思是否真正根植于当时当地的大众文化”[1]186。对于20世纪40年代思普地区人们的文学家国想象,无论是对创作者还是对研究者来说,都会面临卢梭在《论语言的起源》这本书里所分析的言说同写作之间的关系的难题。或许这才是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让人感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