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的战争预言（一）

飞氘

岁末年初，通常是回叹过往、憧憬未来的时刻，但若是赶上动荡年月，想到未来，人们也很难心情欢畅。1934年1月，《申报》连载了“孟真”摘译的《韦尔斯的预言：一九三五年中日大战记》，开篇就说：“新年来到，预言一时成为非常的流行，有好几种杂志在征求一九三四年的预言。本来，我们生当这种圣明之世，还有何话可说？于是遂只好预言将来了。”

此前一年，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出版了The Shape of Things to Come一书。在该书中，这位因《时间机器》《世界史纲》等著作闻名于世的英国作家对未来的国际局势发展做出大胆预测，其中也包括日本侵华战争的推演：日军将于1935年侵占北平、天津，至1939年终至败亡。

该书出版后备受瞩目。1933年，《申报》特别选在9月18日这天转载“东京通讯”，简略介绍了该书内容；10月23日，该报又登载了康选宜教授在上海市保安处干部训练学校的演讲概要，其中也提及威尔斯之预言，并提醒上海保安人员“卧薪尝胆，准备应付未来之非常事变”。

在“孟真”的摘译版之后，又有若干中译本陆续登场。关于此书在中国的译介，足够写一篇学术论文，这里不做全面梳理，只举一些例子以说明其反响。

在赞赏者看来，威尔斯的预言以广博学识和科学眼光为基础，絕不同于古代的占卜书，其中关于中日战争的推想尤其能鼓舞饱受侵略之苦的人们。1934年7月，上海天马书店出版了该书的第一个中译本《未来世界》。译者章衣萍在“译者前记”里强调此书“不是诸葛亮、刘伯温一类的《烧饼歌》和《推背图》，而是从世界的历史、政治、经济、社会、工业各方面精密研究的预言书”。9月10日，《申报》辑录了多位“名流评语”，其中有政治家柳亚子的称赞：“他的预言虽不能说一定必中，可是预言中日战争一章也够动人的了。”

1934年天马书店版《未来世界》

1935年，日本侵略者加紧步伐，平津上空乌云密布。这年冬天，《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发表“左联”作家黎锦明的《威尔斯的流行著作：〈未来世界现形记〉》，文章称赞威尔斯“对于过去、现在的批判，对于将来的预测，都是有强化的力量和深入的眼光……他能预料日人要攫取平津和华北便是他的聪明，他又料定日人不能克服全中国也是有过人见识的。他不曾把中国人看作全部的弱种，替中国留了大面子，至少比起布克夫人那什么《大地》等轻薄中国人的局部写实著作，要令人诚心悦服很多”。

不过，在批评者看来，威尔斯之预言终不免带有“洋《推背图》”的意味。1933年10月27日，《申报》发表“止水”（茅盾）的短文《预言》，认为威尔斯“实在可说是一位地道的科学者”，但他的预言“虽然比我们的《推背图》之流要漂亮得多，可是我们看来，总觉得有点江湖气”。令笔者印象最深的一篇批判文章，是1936年7月《南宁民国日报》分五次连载的万字长文。作者王灵均从唯物史观的角度批驳了威尔斯的史观及预言，认为此书“有些（简直是大部分）是闹玄学把戏”。作者相信中国必将赢得胜利，日本帝国主义必将完结，“然而，若果像刘伯温的《推背图》式地说某年某月，怎样怎样，那就不是社会科学家的态度，而是‘瞎子算命的勾当。威尔士这样说法，也可以说是他的无知，也可以说是他的夸大！”

或褒或贬，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加剧的背景下，人们不断提起威尔斯的预言。1936年11月25日，日本与德国签订《反共产国际协定》。12月4日，《东南日报》发表王沉的文章《未来世界？》，认为威尔斯的部分预言“虽不免为夸张臆测之词，但事实上，却很能精细地观察到亚东中日关系的形势”。作者接着感慨：

依天文学家的看法，整个地球在天体中的位置简直渺小到海洋之与蝼蚁的比例，然而附寄在蝼蚁般面积的地球上的人类，却非要自己毁灭自己不可。这不是费解的事吗？

然而要消灭黩武者的侵袭，有什么办法呢？喊和平的口号，已到力竭声嘶的时候了。除了以力的抗御，以铁去应付铁的歼灭，再也找不到恰当的工作了。韦尔斯眼中的未来世界是这样。但真正的未来的世界，我们却无法预料得到。

这番慨叹发表的同一天，蒋介石亲赴西安，逼迫张学良、杨虎城率部“剿共”。张、杨要求抗日的“哭谏”遭蒋严斥后，决心“兵谏”。12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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